惑心

　　宁岑在带沈流离去医院的路上，她就已经觉得隐隐有些不对了。
　　果然到了门诊处，医生问了她几句，便开了张单子，让她去三楼产科做检查。
　　沈流离捏着检查单，掌心都渗出了汗，似乎难以置信。
　　宁岑看着她一瞬发白的脸色，不由出声安慰：“沈总，先听医生的去做检查吧……”
　　沈流离的心头像是有一块大石头沉重的压了下来。
　　这么些天，她已经隐隐觉得有些征兆，可她从心底里就不肯相信这个事实……毕竟每次她都吃过药，原以为万无一失的，怎么会……
　　沈流离心事重重地上了楼，宁岑陪着她去做检查，在医院里等了一会，宁岑就帮她取出了结果。
　　看到“阳性”两个字，沈流离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棍。医生却慈祥地笑着安慰她：“不要怕，孩子有三周了，就是看上去有点弱。你这个是寻常的妊娠反应，切记不能再沾烟酒，剧烈的运动也不要再做了。”
　　沈流离失魂落魄地捏着检查结果走了出来，宁岑陪在她身边，见她神思有些恍惚，连忙扶住她的手臂，一面关切地问道：“沈总，你不要紧吧？”
　　沈流离扯了扯嘴角，一言不发，宁岑也不敢再问，带着她小心翼翼的从医院后门出去，谨防被相识的人撞见。
　　坐在车里的时候，沈流离歪着头靠在窗户上，整个人恹恹的，一直都不说话，宁岑很担心她，车子开了一会，沈流离忽然低低开口：“阿岑，送我回别墅去。”
　　宁岑愣了一下，还是掉了车头，车子不多时就停在了别墅的院落里。
　　裴世勋还没有从纽约回来，别墅里没有住人，只有每天早上清洁工固定来打扫一次。
　　看着一尘不染的家具和地板，沈流离在门口踢掉了高跟鞋，就赤着脚朝楼上走去，宁岑停好了车，见她这幅样子，连忙提着她的妥协跟了上去。
　　沈流离走到二楼主卧里，翻开柜子里她放药的地方。药盒里还有小半盒，她倒出几片在手上，白色的药片，跟从前吃的别无二致，可放在眼下仔细的看，才发现药片背后有一个极小的印记刻着“VC”二字。
　　沈流离蓦然又气又恼，伸手就将手中的药瓶丢了出去，打在墙面上，窸窣落了一地。
　　宁岑刚好站在门口，看她像只发怒而又狼狈的小狮子，忍不住低声开口：“沈总，你冷静一点……”
　　沈流离双腿一时无力，只得顺着墙面坐下来，狼狈地把头埋进膝盖里，呜咽的声音从膝盖间闷闷的传出来：“阿岑，他骗了我，是他骗了我……”
　　宁岑走到她身边，想伸手去抚她的背，最后还是中规中矩地蹲下身来，安慰着劝道：“沈总，你现在的情况，医生说情绪不能太激动……”
　　沈流离不知不觉就哭了起来，委屈地像个孩子，“我不能要这个孩子，我怎么能要这个孩子呢，阿岑你说我该怎么办？……”
　　宁岑叹了口气，“沈总，孩子既然已经有了，你就不要想太多了……”
　　“可是有了这个孩子，我就注定要和他绑在一起一辈子了！”沈流离将手指插进头发里，模样很是难过，“我现在这个样子，将来孩子生下来，难道要他看着自己的父母彼此算计彼此厌恶吗？”
　　“沈总，我觉得裴总对你应该是真心的……周琛对我说过，他从来没见过裴总对其他女人这样好过，你应该相信他的。”
　　沈流离哽咽着，“可我不敢喜欢他，不敢爱上他，我怎么敢为了他这样一个人赌上我的一生？”
　　宁岑抿着嘴没有说话，或许对于沈流离和裴世勋之间的一切，他没有任何发言权。他们之间的那些千丝万缕，旁人是永远不会明白的。
　　“沈总……”
　　沈流离却忽然一把按住他的肩膀，直勾勾地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期待，“阿岑，你说也许他根本不会喜欢有个孩子，他这么忙的人不会有功夫去照顾一个小孩子的对吗？”
　　宁岑皱了皱眉，一脸不语的看着她。
　　沈流离望着望着，眼里期待的光终于熄灭了下来……连她自己都知道，裴世勋既然换了她的避孕药，就是希望有一个孩子，好不容易真的有了，他只会满足，哪里会容许她打掉？
　　沈流离终于颓败下去，眼泪干涸在眼角，她整个人默默地蜷缩在墙边，像只受了伤的小刺猬，只默默地抱着膝盖，一言不发。
　　宁岑叹了口气，“沈总，你不要多想了。我想等裴总回来，知道了这个消息，一定会高兴的。”
　　沈流离摇了摇头，歪着脑袋恹恹的沉默了一会，脑海里竟然没来由的浮起了霍祁对她说过的那些事情。
　　她在心里问自己，你真的想和他纠缠一辈子吗？
　　如果放在从前，她一定会坚定地摇头。可是现在，她竟然开始犹豫了，她竟然开始对自己的感情产生了质疑。
　　他们都说裴世勋爱她。
　　他真的爱她吗？
　　那她又是否对他动了心，是否也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偷偷喜欢上了这个男人？
　　这种突然起来的想法让沈流离蓦然慌了起来，她伸手，突然扯住宁岑的袖子。
　　“阿岑——”
　　宁岑看向她。
　　“替我联系一家私人医院。”沈流离豁然仰首，“我要打掉这个孩子。”
　　宁岑蓦然张大了眼，本要劝阻的话却被她坚定如斯的眼神挡了回去。
　　直到他走出了房门，终究还是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
　　只是沈流离和宁岑都不知道，当他们刚刚打通电话安排好了三天后的手术时，同样的一张产检报告单已经原封不动地呈现在裴世勋和霍祁的桌面上。

　　三天后，沈流离刚和合作伙伴签了约，从会场出来后，便坐上一辆号牌陌生的轿车，在城区里转了几圈，朝那家私立医院开去。
　　路过一座巨大的广场时，沈流离看见一群朝气蓬勃的孩子们在人行道上背着书包，笑闹着朝前走去，背后偌大的屏幕上正播着适时的新闻消息。
　　这样好的天气，她的心情却出乎寻常的失落。
　　车子停在医院后门，沈流离带着口罩，低下头独自朝前走去。
　　医院有一座不大的人工湖，背后有一片绿色的杉树林，清晨的雾还没完全散尽，树林散发着粘稠的绿，看起来令人心情格外压抑。
　　私立医院向来比较有钱，连医院外的花园都修的格外精致。沈流离穿过一段石子小路的时候，脚下突然滚来的一只小皮球，她静默的看了两秒钟，弯下腰来把它捡了起来。
　　一个小女孩蹭蹭蹭地跑过来，朝她张开手臂，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姐姐，能把皮球还给我吗？”
　　沈流离看着眼前这个阳光灿烂的小姑娘，微笑着将皮球递到她手上。
　　“谢谢姐姐！”小女孩抱着皮球，笑得格外甜美。
　　沈流离看了一眼四周，空无一人，不由疑惑道：“你一个人在这里玩么？你的爸爸妈妈呢？”
　　小姑娘抿了抿嘴，“我妈妈不要我了，她送我来了以后，护士阿姨说她就再也找不见了。”
　　沈流离蓦地一震，小姑娘已经重新笑了起来，抱着皮球跑开了。
　　她在原地沉默的站了一会，直到那孩子不见了身影，她才有些失魂落魄地上了楼。
　　产科一层的人不多，走道里来往都是恩爱欢笑的夫妻，女人撑着后腰慢慢地挪着脚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男人则带着准爸爸的骄傲爱怜地望着妻子，或是摸上那鼓起的小腹。
　　多让人羡慕的画面啊。
　　沈流离想。
　　她低头摸了摸自己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的小腹，不由苦涩的扯了扯嘴角。
　　坐在门外等候的时候，她的脑子很乱。
　　妈妈这个词对她而言很陌生，她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她对母亲几乎没有什么印象，后来她有了“乔妈咪”才得以享受一段温情的母爱。
　　而如今她的肚子里也躺着一个很小很小的胚胎，它会慢慢长大，慢慢成型，最后变成一个小小的孩子。
　　她的孩子，会不会长得很像她？
　　如果孩子出生，她希望他健康快乐的长大，不用变成很伟大的人，她希望他不会重蹈父母的悲剧命运。
　　可是他的血液里将会流着她和裴世勋的血……她不敢去想。
　　这个爱情的结晶，分明应是父母的纽带，如今却将会成为她与他纠缠在一起的罪孽。如果她将要选择离开，她不能这么自私的将他生下来跟着他一起面对未来未知的命运。
　　那边手术前台的两个护士还坐在一起看手机里直播的视频，也不知是什么，听起来十分的嘈杂。
　　一个护士笑：“寰宇的总裁大人真是高冷又英俊，连握手的动作都这么好看！”
　　另一个则在一旁调笑：“得了吧，这种人你也只能在电视上看看了。”
　　……
　　护士拿着协议书交给她签字。
　　她握笔的时候，手里竟然开始发抖，写了一个“沈”字就再也写不下去了。
　　护士在一旁看着干着急，劝道：“小姐，你如果还有犹豫，可以再考虑一下。”
　　沈流离晃了神，握着笔的手就僵在纸面上。
　　她忽然想起花园里那个孩子的声音。
　　我的妈妈不要我了。
　　我的妈妈不要我了……
　　她好像听见了肚子里这个孩子用同样稚嫩的声音，低低地对她说：
　　我的妈妈，不要我了……
　　沈流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艰难的合上了眼，将手里的笔搁在纸面上。
　　“抱歉，我取消手术。”
　　说完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开了。
　　前台的护士小姐还凑在一起欣赏男神的风采，突然有一个指着屏幕低呼起来：“呀，这个人说了什么，总裁大人怎么突然从台上下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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