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双旦来临之前，杨柳依被调回了行政楼。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回到行政部了以后，杨柳依还是忙得脚打后脑勺，先是协助福利委员会筹办双旦晚会。后又忙着做年报、工作汇报，夹杂着日常的工作。

　　公司员工太多，所以“双蛋”晚会就放在了公司休闲区的一块篮球场上，周围是健身器材区、草坪、花园、跑道等，所以也容得下几千人围观。

　　杨柳依被办公室一大帮人拱着表演节目，没办法把柳小冬搬出来了。柳小冬票越剧好些年，杨柳依跟着听听也会哼唱些。俩人密集排练了半个月，杨柳依勉强能登台。

　　当初选折子戏的时候，柳小冬非要排越剧《梁祝》里的《十八里相送》一出，杨柳依急了，强烈反对，理由是这出戏实在是太长。不说她自己能不能学会这么多唱词，单是那些身段她就学不了。

　　无奈柳小冬坚持，杨柳依只好抓狂着接受了现实。

　　练着练着，杨柳依渐渐咂摸出滋味了，倒也练得像模像样，和柳小冬搭戏挺流畅，柳小冬扬言以后带杨柳依进她的票友圈。把杨柳依吓得够呛。

　　晚会开场的那天，杨柳依紧张得不行。大清早的，严轻尘要叉子，她给递了双筷子。被严轻尘纠正了，她还反咬一口怪严轻尘又拿她当佣人使唤。严轻尘举着叉子心里默默腹诽，这妮子越来越不好糊弄了。

　　下午，杨柳依和柳小冬早早上好妆、穿好行头，在后台候场。杨柳依两眼呆滞了盯着前面，柳小冬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碰了她一下，她立刻大叫：“不要碰我！你一碰我，我脑子里记的东西都晃出去了！”

　　有人喊杨柳依，她像落枕了似的缓慢转过身，问：“干……嘛……”

　　那人吓得把话给忘记了，站在杨柳依跟前想了半天没想出来要说的话。

　　好容易轮到她俩上台，杨柳依带着哭相抓住柳小冬说：“妈，我好像把词儿都忘记了。”

　　柳小冬恶狠狠地回她：“你敢砸老娘的场子试试看，我一巴掌呼死你！”

　　然而当《梁祝》的配乐一起，杨柳依立时淡定了，紧跟着柳小冬，迈着莲步上了台，举起手里的折扇，张口唱道：“书房门前一枝梅，枝上鸟儿对打对，满树喜鹊喳喳叫，向你梁兄报喜来。”

　　柳小冬心里松了一口气，接上去唱：“弟兄二人出门来，门前喜鹊成双对。从来喜鹊报喜讯，恭喜贤弟一路平安把家回……”

　　杨柳依一路演来没出茬子，稳稳地把“梁兄你花轿早来抬”收住了，唱得尤其婉约、缠绵。

　　下得台来，杨柳依大松一口气，一摸后背，都是汗。柳小冬也摸了一把，顺手拍了一掌说：“没出息！”

　　杨柳依笑嘻嘻地凑过去说：“没砸场子吧？”

　　柳小冬不理她，自顾自卸妆，一边交待杨柳依记得把行头收好，她要去还给票友。

　　晚会中穿插了抽奖环节，杨柳依一如既往的运气差，连纪念奖都没有份。李楠倒抽到了一份现金三等奖。杨柳依代她上去领奖，发现颁奖的是严轻水。严轻水冲她又挑眉又挤眼，弄得杨柳依莫名其妙。

　　一切收拾停当，严轻尘去了后台，把杨柳依和柳小冬带去了一家广式茶餐厅。待母女俩坐定，严轻尘笑着对柳小冬说：“伯母，平时我爸妈都很忙，今天正好他们都有空，一会儿想跟您简单的聚一聚，算是双方家长正式认识一下，您方便吗？”

　　柳小冬微笑着点点头：“看你们方便，我都可以。”

　　仨人坐着聊了大约三刻钟，服务生把严正雄为首的一帮人引进了包厢。严轻尘三个站起来迎接。待看到方小雅跟在严轻水身后走进来的时候，严轻尘脸上险些没挂住笑，勉强保持着微笑把她迎进来安排好位置，对旁边的严轻水使了个威胁的眼神，严轻水只好可怜巴巴地冲他眨着眼。

　　严正雄声如洪钟，礼貌地握了握柳小冬的手，说：“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轻尘他妈妈太磨叽了哈哈哈哈……”边说边指了指自己的老婆。又指向严轻水说：“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女儿轻水，那个是我女儿的朋友小雅，正好在我家玩，就一起过来了。”

　　严夫人嗔怪地拍了一下严正雄的手臂，笑着对柳小冬说：“依依妈妈不要见怪，他就是这么嘴碎。我们家的您估计也都知道了，小雅是咱们市教育局局长的千金，跟我们家轻水是闺蜜。”

　　柳小冬不明所以，只礼貌地冲小雅微笑了一下，却见方小雅只是笑着冲她瞟了一眼就转头去和严轻水说话了。

　　柳小冬心里疙瘩，但是脸上不做色。严轻尘也看见了方小雅的表情，漠然地低头喝了一口水,又喝了一口。

　　杨柳依那个缺心眼的，同严轻水聊得不亦乐乎。

　　严夫人向柳小冬问起杨柳依的童年：“听说依依爸爸……不在了？”

　　杨柳依听见“爸爸”二字，也顾不上和轻水说了，坐正了身子，竖着耳朵听严夫人说话。严夫人接着说：“怪可惜的，从小就缺少父爱。”

　　柳小冬脸色有些尴尬，略一沉思说：“是的，她从小就没有父亲陪着，所以更需要呵护。我能做的都做了，再多我也没有能力给她。很高兴轻尘能和我们依依在一起，轻尘又沉稳又体贴，弥补了我对依依的缺憾。也很感谢你们，培养出来这么出色的孩子。不过，我女儿饿我也了解，最重情重义的，不会辜负轻尘。”

　　严轻尘听了颇有些动容，他悄悄伸手去拉杨柳依放在膝盖上的手，杨柳依转头看他，却只看见他一本正经地端坐，嘴角轻扬。

　　方小雅在这个时候开口了，说：“依依，我们虽然不熟悉，但是轻水经常跟我讲你，说你活泼开朗、洒脱不羁。没想到你这么可怜，从小就没有爸爸，我简直不敢想象没有爸爸熬该怎么办……”

　　杨柳依听她说完这番话，一时不知道怎么接，眨巴着眼睛看着方小雅。严轻水拿着菜单适时插话：“依依，上次你觉得好吃的甜点这家也有诶，我们要不要点来试试？”

　　杨柳依这个缺心眼儿的立刻就被转移了注意力，欣喜地附和：“好呀好呀！”

　　轻尘的心轻轻放回原处，柳小冬也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她总是这样重重拿起，轻轻放下，既是体贴，也是回避。

　　杨树刚去世那段时间，柳小冬没少哭，触景伤情，看见任何东西听到任何动静都能联想到杨树。杨柳依于是从小就会察言观色。有些情商低的人总爱问：“依依想不想爸爸啊？”

　　依依都很坦然地回答：“想的。但是以后我们总会团聚的。”没有沮丧和悲伤，只有对来日的期待和向往，不经意间就让人忘记悲伤，被她的单纯和诚挚所感动。

　　那只是别人所认识的杨柳依。柳小冬眼里的杨柳依深深地渴望着杨树。她给自己买礼物，会悄悄买一份男式的，藏在柜子里。柳小冬起初意外翻到一堆男式手套、男式围巾等包装得好好的东西，一头雾水不明所以。不过，母女连心的默契很快让她猜透了杨柳依的心思，那一刻，她泪流满面。

　　一顿晚餐吃得不咸不淡。严夫人始终对方小雅关怀备至，对柳小冬母女却不冷不热，仅仅维持了场面上基本的礼仪。严父和轻水倒是对杨柳依和柳小冬很亲切。

　　早年丧夫的柳小冬立时就判断出了人情冷暖——杨柳依在这个家里是讨不到好的。严夫人的态度摆在那里。要知道，改变一个自认阅尽沧桑的女人的观念，比徒手搬动一块千斤巨石还要艰难。

　　但是柳小冬也没有武断到立刻就拉着杨柳依离席，也不打算棒打鸳鸯。她寄希望于严轻尘。在她眼里，严轻尘是很好的。他外冷内热，到关键时刻，是个会向自己爱人妥协的人。

　　她希望严轻尘能够平衡好杨柳依和严夫人之间的轻重，不偏不倚。至于自己的女儿，肯定要吃些苦头，然而焉知祸福呢。她倒是希望能保护好依依，但是她不能、也不忍让依依分手。她被那么多人错待，她值得轻尘那样优秀的男人。

　　柳小冬失眠了。她既忧心杨柳依的未来，又不能贸然插手。两家门楣差别太大，对话也就不能再像寻常人家一样平等。如果严轻尘出生于小康之家，那么就算杨柳依不得未来婆婆的青睐，起码可以分开居住，平时的交往只要维持面子上过得去就可以了。

　　然而严轻尘偏偏出生于这样一个庞大的利益团体，他与自己父母之间除了亲情关系，还有上下级关系、经济关系。他无法独立于家族而生活，而是不得不被家族的细线牵扯住手脚，被动地选择生活。虽然这种被动目前看来还算轻微，并不影响他的自由，但是一旦有不可调和的矛盾，这种被动就成了“缚仙索”，牢牢捆住他的手脚，不让他跳脱。

　　杨柳依除了有点畏惧严夫人之外，她毫无心机，并不认为这是变数，依旧每天正常生活、工作。闲了就去李楠家偎着，陪李楠散步、逛街。或者被严轻水拖着打网游——以至于竟然有些沉迷，被冷落一旁的严轻尘恨得牙痒痒，趁她不备偷偷把电脑的内存条给卸了，把杨柳依急得抓耳挠腮。

　　日子就这样一晃而过。有人平添白发，有人依旧天真无邪。

　　开春的时候，李楠生了一个8斤重的小男神。长得很像李楠，白白净净，脾气温和，不会动不动就嗷嗷哭，大多数时候就是吃饱就睡，睡饱了就吃。吃吃喝喝迅速成长。等到李楠出月子，这个小男神已经11斤了，抱着沉甸甸的压手。

　　杨柳依抱着软软嫩嫩的小孩子，不敢动一下。李楠跟她说话她也不动，就眼睛挪一下，像说悄悄话一样低声细气地回答。把李楠看得窝囊，大声说她：“我儿子不是纸糊的，你动一下、说话大声点，不会把他弄坏的！”

　　杨柳依急得吹胡子瞪眼睛：“哎呀你小声点，不要那么大声！人家正要睡着！”

　　李楠喊保姆把小宝宝抱走了，半靠着枕头舒了口气说：“这下安生了。来，跟我说说你，跟严轻尘怎么样了？打算谈一场马拉松式的恋爱？”

　　杨柳依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都可以。结婚也可以，不结婚谈着恋爱也可以。”

　　李楠看她一副没有觉悟的样子就翻白眼：“你多大了？27了吧？女人生孩子的黄金年龄就在这几年。你要就这么耗着啊？严轻尘也奔40了吧？”

　　杨柳依低头剥了一下手指头，闷着头说：“李楠，我感觉我和他差距太大了，我有点不敢提这事。他不提我肯定不会先提，显得我多迫切似的。”

　　李楠抓起杨柳依的手：“就因为差距大，这事才要尽早下结论。行就行，不行就拉倒，咱不跟他耗着。明白吗？”

　　杨柳依想了想，说：“很有道理。那我怎么办啊？逼婚啊？”

　　李楠发愁地撑着腮帮子看着杨柳依不说话。杨柳依偷眼看了一下李楠，垂下了头。

　　离开李楠家，杨柳依就踯躅着去了香江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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