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城

　　凤音城开始下雨了。
　　绵绵的细雨却带着浸人的凉气。
　　木清洛最后一步从崖壁上跳到陆地上的时候，她才大口出了一口气。手上拿着的正是一只手掌大小的崖柏。
　　“这么小一只，也亏那白大人能够看见呢。差点误会他了，如果还能见到他得好好道谢才行。”木清洛对着岁修感叹，抬头看着自己曾攀爬到的高度，后知后觉地觉得有点危险。不过好在她对自己的体力相当的自信，许是自小跟着父亲下力多的缘故，尽管自己看着柔柔弱弱的，身子却是实打实的结实。
　　长时间的攀爬让木清路的手臂开始不自主地颤抖，木清洛不由得甩了甩酸软的双臂。崖柏通常都在山崖的高处，稀有而难采故而价值非凡，尽管是很小的一只，但是有了这件宝贝，把肃无的玉佩换回来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嘴角忍不住的上扬，木清洛丝毫没有在意自己浑身上下被崖壁蹭得灰扑扑的。岁修歪着脑袋看着木清洛和她手里的东西，没有流露出太多的兴趣。
　　“走吧，快到午时了，我们还得把昨日赶的荷包给隔壁绸庄送去呢。”木清洛将辛苦得来宝贝妥当地收入腰间的小袋，伸手拍了拍沾上小水滴的额发，带着岁修快步向客栈回去。

　　泛着黛青颜色的石板路一路蔓延到远端。远方的山色在朦胧之间呈现一副缥缈的模样。
　　木清洛一路向前，因着这场雨，一路上几乎没有看见几人。
　　细雨似乎把整座城都浇倦了。
　　等到她踏入客栈的时候，雨势开始猛地下大了。不知何时，岁修变成了它原本玉佩的模样安安静静地挂在木清洛的脖子上。
　　“真是会躲雨。”木清洛拍了拍变成玉坠的岁修。剔透的翡翠上，麒麟兽的模样栩栩如生。
　　木清洛上楼将荷包拿好送到隔壁绸庄，然而，在大门敞开的绸庄里木清洛却迟迟没有见到店家的影子。木清洛奇怪，转了一转店里一点人声都没有，便将做好的荷包放在了绸庄的柜台上，再回到客栈里。
　　“掌柜的？”木清洛叫了一声，然而客栈里也没有任何回音。
　　不对劲。
　　木清洛心跳漏了一拍，神经随即紧绷起来，她赶紧上楼找到肃无的房间，急急忙忙地一把推开房门，果然肃无也不见了。“肃姑娘？肃姑娘？”
　　木清洛焦急地走到楼下，店里店外找了一圈，不仅肃无没有在店里，掌柜的和六儿也找不见踪影。
　　发生什么了？他们哪里去了？
　　雨水打在木清洛的身上，并没有让木清路有丝毫的清醒。
　　木清洛告诉自己不要慌乱，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突突打鼓。
　　站在街道上，木清洛张望着，如常的青灰琉璃瓦，如常的石板路，如常的城，但一切叠加在一起就变得格外诡异——太安静了。
　　木清洛往城门口去，发现凤音城的大门已经合得严密无缝，本该驻守的卫兵此刻也消失得无隐无踪。
　　木清洛不由得握紧了胸前的玉坠。
　　“岁修？岁修！”
　　木清洛尝试着呼唤岁修，但是岁修似乎是倦了一般，没有任何的反应。
　　雨沥沥下着，把木清洛的衣服从肩头往下打湿了一半。
　　正当木清洛四下无措的时候，一个回身，远处凤音城中央的塔楼吸引了木清洛全部的目光。

　　“这山里就是这样，雨势说来就来，当然去的也快。”白泽伸手接触这绵绵的雨滴，站定的时候，他的身后不知何时身后多了一位送伞的小童。
　　小童的脸白得看不出血色，只是木愣愣地抱着快有他一人高的纸伞悄无声息地站在雨中。随从的小童面无表情地打开了另一把纸伞，为白泽撑在头顶。白泽接过小童手中的一把伞，缓缓撑开，将伞在手中掂了一掂，转手递给了肃无。
　　肃无一直没有放下对白泽的戒心，本就保持着距离，不远不近，看着白泽主动递过来的伞，没有立即接过来。
　　雨水顺着白泽头顶上的伞骨开始滴答下落，不经意间便扑了一滴到肃无的脸上，竟是让肃无感觉到腐蚀般的拙烫。肃无任由这滴水划伤脸庞。
　　白泽看着肃无眼睛眨都不眨地承着这雨，轻叹了口气，将手中的伞举到了自己的头顶，对着小童说道：“去给肃姑娘撑着吧。”
　　小童小步快行，默不作声地走到了肃无的身侧，高高地举起了雨伞为肃无撑起了一片安全之地。
　　“肃姑娘，雨势大了，我们快点走吧。”说着，白泽的长袖一摆，遥遥地领在了前面。
　　肃无低头看了一眼小童，小童目不斜视地看着白泽的背影，乖乖地站在肃无身后没有半分逾越。直到肃无迈开步子，小童也小两步不偏不倚地跟在肃无的身侧。
　　远处依山而建的塔楼在白泽的领路下，越来越近。而在塔楼前方有一座府邸，青瓦白砖，在凤音城的要地，不用多说，明眼人一看便知这里就是白府。
　　小童将肃无引导屋檐下，收好雨伞，迈着小步前去敲门。
　　吱呀一声。大门被徐徐打开。一位老管家走出来带着小童往门旁一站，向着白泽行礼，作势请肃无入府。
　　肃无站在白府的门口自上而下地打量这座宅邸。
　　“肃姑娘难得来了，不进来说话吗？”白泽好脾气地等着。老管家和小童也都看不清脸色地安静等候着。
　　肃无抿了抿唇，望着牌匾上大写的城守府，跟着白泽踏进了屋内。
　　黑白色调的木宅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长廊在院内曲折回环，似乎八面皆通，错综复杂令人一眼望不到尽头。
　　“肃姑娘可跟紧了，莫要走失了。”白泽体贴地叮嘱。
　　肃无微微颔首，无声地跟紧。自踏入白府之后她就感觉到身体的异样，尤其是右眼似乎叫嚣着让自己撕破眼前遮住视线的布条。肃无的左手捏紧了有着失控感的右手。
　　穿梭在长廊里，周围的景色如瀑布般飞流而去。形形色色的情景一闪而过，伴随着各式各样的低语。
　　“咦？白大人来了。”
　　“是白大人，不过怎么还有……”
　　“白大人为什么要把那个东西接进府内？”
　　“那个东西来了？”
　　“嘘！轮不到我们说话。那东西白大人自有大用处罢。”
　　细碎的谈论声随着流水般的景色无比清晰地往肃无的耳朵里钻，扰乱着肃无的思绪。
　　白府的大门被用力地一关，碰的一声，便是沉寂，嘴碎的声响也随着逐渐散去。肃无皱眉，她的大脑内一片空白，对于别人的口舌提不起兴趣，只是戒备更甚。
　　看着肃无仅仅是保持意识清醒就如此费劲，白泽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点距离就不行了么……”
　　肃无似乎听着白泽在低低呢喃着什么，但是被这愈下愈大的雨声一扰，她也没能明白白泽说的是什么意思。

　　白府的里面出乎意料的宽大，肃无跟着白泽在府内转转悠悠不知几时，直到她恍然抬头的时候，发现城里的雨已经停了下来，低沉的乌云逐一散开，藏在其间的是一轮明亮的玄月。玄月轮廓分明地卧在墨黑色的天空里，像一把弯刀明晃晃地悬在城池的头顶。
　　就在肃无视线脱离白泽的一瞬，一个转角出口，白泽的身影便消失得无隐无踪。待到肃无回过神来的时候，肃无则处在一个宽阔的后院之中，身后是白府，身前便是凤音城最高的那三层塔楼。
　　肃无仰头望去，即便是明亮的月光照拂，三层高的塔楼也在月夜里阴沉得可怕。更有一阵似有似无野兽嘶吼的声音从塔楼里上方传来。
　　像是在震慑自己一般。
　　肃无皱起了眉头。
　　庭院里的植物在月色下呈现灰暗幽明的颜色，光线漏了一缕落进肃无的右眼，肃无顿时看见，这一簇簇草丛之中，竟然是伸出了无数双手来，细细长长的手臂连着同样细长的手指，长短不一地展露在地面，如同枯木一般嘎吱嘎吱地摇摆。
　　黑色枯瘦的手缓缓蠕动着。向着肃无的脚便是要伸手抓来。肃无一步两步地后退。
　　肃无用力闭上右眼，怨灵竟像一团气，又消散不见了。
　　肃无止住了步伐。将挡住右眼的布条紧了一紧，再次睁眼时，眼前的景色便和第一眼见到的后院别无二致了。
　　这座塔楼里面有东西。
　　强烈的异样向肃无透露着危险的信息。
　　塔楼屋角的琉璃瓦在夜色中泛着微光，似乎引诱着他人的到来。肃无屏住呼吸，推门而入，月光徐徐照射进来，止于楼阁的一半。肃无适应着半明半暗的环境，缓步走进去，环顾左右，看见大殿里有一尊神像贯穿整座楼阁。神像骑着一方坐骑，手举一掌明镜，高高在上，目眦尽裂。上香的巨鼎横在最前方，三炷手臂粗细的香高耸着燃烧出烟雾。夜风从楼门贯穿而入，带着阵阵阴气吹得烟雾猛地一摆。
　　肃无仰望着漆黑的屋顶，围绕着神像左右观察，发现神像的眼神竟是随着自己的走动而左右摆动着。肃无停下脚步，神像的目光也随之停下，死死地锁在肃无的身上，没有半点偏离。
　　肃无屏气凝神，冷风开始往楼里一层层地刮，像是要把人刮个干净。肃无手握的长剑微微出鞘之际，突然间巨大的冲撞声从上方发出，眨眼之间，楼阁的地板便被一个重物击得粉碎。一时间烟尘弥漫，令人无法呼吸。
　　肃无翻身一跃脱离了烟尘的中心。等到尘雾散开看清来物，肃无心下一沉。一只熊脸鹰嘴，头长犄角，四足似虎，长尾如龙的妖物出现在眼前。这个怪物不是他物，正是那神像下方的坐骑。妖兽的身体四周燃烧着幽蓝的火焰，仰头露出自己的尖喙，肃无在它眼里看见的，是置自己于死地的杀意。
　　妖兽盯着肃无重重出了一口气，面对着肃无将身上的火焰燃烧更甚，发出粗重的喘息声。肃无面对这比自己足足高了半个身子的对手，不敢有半分懈怠。肃无侧身拔剑出鞘，那怪物便猛地一跳，这一跳比第一次的跳跃还要来得生猛，妖物落地的瞬间让大地再次陷入了更加剧烈的颤抖。肃无被这一跳震得不轻，拿剑在地上划过一道长长的痕迹，堪堪稳住身形，还没等她站起身来，妖兽便一爪向着她挥了过来。
　　肃无借着剑的韧性，一手握紧剑柄脚尖用力，以剑为轴，俯身在地上转了半圈躲过了一击。
　　妖兽见状示威地发出尖锐地嘶吼，震裂了附近的碎石，震得人耳朵发聋。肃无紧绷着脸色，趁着对方爪子落空，肃无迅速起身翻滚到大殿较为空旷的一侧，扬手要刺向妖兽的侧腹，而那妖兽也灵巧地一个转身，便躲了过去，再反身用大尾一甩，重重地朝着肃无扫去。肃无反手防御，还是被巨大的冲击力打向了坚硬的石壁。
　　强烈的冲击让肃无的身体险些散架，等她从墙壁上落到地上的时候，妖兽已然正面面向肃无，猛冲过来。肃无捂着被打中的腹部撑着剑站起，右眼的布条在冲撞中已经损毁，双眼视觉上的差别冲击更是让肃无踉跄了一下。
　　肃无不太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
　　这次她看见的不再只是弱不禁风的枯手，而是半只半只的黑漆漆的人影在从地上，从墙里，从四面八方涌来。黑色的怨灵一只只正睁着巨大的黑色眼眶，张大着嘴巴在光与影间闪烁迷离，挣扎着要破土而出扣住肃无的每一寸身体。
　　肃无想要挪动身体，但是发现自己竟然动弹不得。
　　还命……还命来……还命来……
　　各种各样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低沉的，尖细的，低沉的，苍老的，年幼的……
　　不要过来——
　　肃无张开嘴巴喊不出任何声音。
　　妖兽一把将肃无按在了足下。蓝色的火焰一寸寸地把肃无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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