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城

　　顺着河流往东边走，木清洛跟在肃无的身后，绕过树木扎根在土地里根茎。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着。
　　岁修腿虽短，但意外的灵巧，很快就超过了木清洛，蹦跳着走在了一前一后的两人中间。
　　肃无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现到木清洛身边的，也不知道在遇见木清洛之前发生了些什么，木清洛抿抿嘴，“不若先跟我到阜兴？说不定城里的大夫能帮你瞧瞧。”肃无想了想，无他选地同意了。
　　因着是被河水冲下来的，木清洛最初提议到河流上方看看，说不定可以顺着河水回到之前的地方。但往回走了几公里后，却发现水从一个崖洞冲出，四面都是嶙峋的峭壁。洞口虽不高，但也离着地面有了三丈左右的距离，即使想办法爬了上去，进入洞口也没地方落脚。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啊……”
　　木清洛作为花匠家的孩子，随着父亲也去过大大小小的山林，可面对这样一处密林深处，她竟然发现自己无所适从。
　　无奈只能换个方向寻找出路。
　　好在木清洛常年上山寻觅花朵药材，比起平常人家的姑娘，气力和耐力都要好上许多。
　　而让木清洛诧异的是，这四周的植被都生长的异常的好，被高耸而立的桦木林围绕，木清洛轻抚上参天的树木，木清洛能感觉到强烈的生命力。
　　木清洛不讨厌这个地方。

　　望着前方肃无探路的背影，木清洛的脑袋里充满了太多疑惑。
　　可是又无从问起。
　　既然事情的最开始是从自己在城里被黑袍人带到这郊外，那说不定回到城里还能打听到什么消息。

　　肃无停了下来。
　　木清洛两步并一步，走到肃无的身边。
　　河流在沿途中分成许多小流，而流水最终抵达一汪潭水。天水相接，远处缭绕起淡淡的薄雾，水后拔地而起清秀的山脉，连绵起伏，环绕一方水土。
　　潭水面积怕是与大燕的一座城池相当，水光泛着干净的湛蓝，将天空找了个通透，平静如镜，渺渺予怀。
　　木清洛感叹出声。要知道，近几年大燕皇帝兴别居，整个大燕上下都寻了址，可以说天下的景色都已被记录在案更绘成了图纸，皇帝不可能放过这么好的地方。难不成，自己已经出了大燕的边境？木清洛心里没底。
　　木清洛凝视着前方，将四周扫视了一遍，古木参天，没有任何人烟。头顶传来鸟类的啼鸣和扑啦啦的扇翅的声音，清脆万分。
　　“肃姑娘？”木清洛唤了一声。
　　只见肃无举起一只手，指向东边的一处山，木清洛顺着手势看去，那里的雾似是要浓上几分。
　　“哪里有什么吗？”木清洛眯起了眼想要看透那片薄雾，但到底是太远，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样子。木清洛倒是好奇肃无那奇怪的眼睛竟然比常人的还要锐利。
　　肃无只是朝着木清洛点点头，表示那里确实有着什么。
　　“过去看看吧！”木清洛没有任何异议地跟在肃无身后。

　　夜色将近，不停歇地行进了大半天到底是让木清洛有些跟不上。好在她们就快要接近湖边那座山的脚下。
　　越走近那片雾，越能隐约看见一座山门的轮廓。木清洛不得不佩服肃无的好眼力。
　　瓦楞飞舞，青瓦上下三层，山门约有三丈高，门牌上刻着两个字——“凤音”。守门的瑞兽双目有神，一足踏着精致的玲珑球。
　　“凤音？”木清洛念叨了一遍，确定不是一个自己曾听说的地方。不过能有山门这就意味着这山里是有人居住的，若是能找到人，也许就能知道回家的路了。
　　顺着山路而上，很快木清洛与肃无便到看见了一座城池。凤音城处在群山环绕的一处山腰平地，四周筑着石墙，仅留了一个入城口，城口插着左右竖着两面大旗，黄底黑字写着“梁”。
　　远远看去，城门开了一半即将关闭，守卫着两三个哨兵。
　　还有几里路，木清洛想起什么似的，伸手拉住了正要进城的肃无的衣角，肃无站住，回头奇怪地望着欲言又止的木清洛。
　　木清洛先指了指自己的右眼，再指了指肃无的右眼。“你的这只眼睛……能看见东西吗？它是纯白色的。”
　　肃无楞了一下，伸手捂了捂自己的右眼，表情有些微妙。捂住，放下。肃无发现视线有着微妙地变化，倒不如说，右眼被捂住后，看见的东西才比较明晰，她脑里的混沌感消散了不少。
　　看着肃无讶异的样子，木清洛知道对方果然不知道自身的不同。
　　木清洛就着自己碎个口的衣襟撕下一条整齐的布条，踮起脚尖轻柔地将肃无那只纯白的眼睛给遮挡住了。
　　“在人多的地方先忍一忍吧！”木清洛小声地说着，尽管木清洛自己能做到对别人的身体缺陷熟视无睹，但是不意味着所有人都能怀揣接受的好意。
　　因为身高的差距，木清洛打了个不怎么漂亮的结，有点歪歪斜斜地垂在肃无长发的斜后方，木清洛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
　　“我再给你重来过。”
　　肃无摸了摸耳朵后方的布条，笑着摇了摇头。
　　挺好的。
　　这样的夸奖让木清洛难得有些心虚地害臊。转头把岁修唤到身边，木清洛向肃无指了指城门，“我们进城吧！”
　　岁修跳上木清洛的肩膀，背对着前方，乖乖地凝视着木清洛的身后。
　　肃无看着这只坐在木清洛身上的岁修，发现这只麒麟小兽只是看了一眼自己便凝视着后方，似乎没有把任何注意放在自己的身上。
　　这只麒麟……
　　肃无睁眼的时候，第一眼便是发现自己是被这只麒麟化身为巨大的兽形按在足下的。身体本能地要反抗，然而在自己与它相对视的时候，这只麒麟忽地一下变成了一臂大小的小兽状态，随后是坐在自己的身边，不紧不慢地看着自己慢慢坐起来。先前剑拔弩张的气氛荡然无存。
　　肃无抓住身边的一把剑，撑着自己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身体的各个关节随着动作发出咔咔归位地响声。
　　身着的衣服到处都是被利器割伤的痕迹，显然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打斗。
　　肃无看着手边极为顺手的长剑，愣愣地出神——她认得这柄剑，却不知道自己是谁。环顾四周，已然夜半，放眼望去全然是她不认识的景色，和一只……不寻常的麒麟。
　　这只麒麟用长须点了点自己的脚，然后起身向前走了几步。肃无没有会意，麒麟便停下来回头看着她。像是要自己跟上去的意思。
　　肃无四望无人，也就跟着这只麒麟向前走去。
　　随后，便是见着倒在河边的木清洛了。麒麟跑到木清路的身边等着肃无。
　　浑身湿透的木清洛看起来很是狼狈，肃无没多想就先把自己的外袍脱了下来盖在了木清路的身上，随后寻了些枯叶干柴，生了一堆火，让木清洛好生歇息了一晚。
　　嗓子无法出声，麒麟也不会说话，肃无就这样和麒麟沉默地对视了一晚，直到第二天木清洛醒来。
　　可惜，除了知道这只名为岁修的麒麟兽确实是随着这位小姑娘，别的也都是一无所知。
　　只是不知是真是假……

　　“肃姑娘？你没事吧？”
　　见肃无迟迟没有跟上来，木清洛折回来拉了肃无一把。肃无回过神来，见木清洛担忧的脸色，肃无觉得许是自己多想了。
　　肃无跟着木清洛快步向前。

　　凤音城。
　　赶在城门快要关上的时候，木清洛和肃无终于到了城门口。
　　“敢问二位路证？从何处来？”好心的卫兵见两人气喘不稳一路赶上来的样子，也不急着催促，只是将要收好的名录又重新拿了出来。
　　“我、我们没有路证……我们是从阜兴来的。”木清洛面露尴尬。按律法，进出城的时候都需要持有路证，没有路证的人都需提前向城池的驻守报备才可进城。
　　“阜兴？”守门的卫兵却是面面相觑，困惑地看着两人。显然不知道这样的一个地方。
　　木清洛心下奇怪，阜兴不算是大燕最繁华的城市，也因着出产良玉和花卉闻名天下，要说天下谁人不知，还真没几个。莫不是这山里消息封闭，不知山外的世界？
　　“这……还请姑娘明言何处。阜兴如何写啊？”看门的卫兵拿来一本册子，正提笔要写，却又不知如何下笔。另一位书录则将两人的外貌记录在案。“白大人有令，出入凤音城都需记录在册……”
　　木清洛笑笑，接过笔，帮卫兵在入城一栏，填下了阜兴。
　　“姑娘来凤音是作何？”
　　木清洛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脸颊，坦言到，“我们迷路了……这山里失了方向，难得看到这里有人烟。”
　　卫兵有些讶异地咂嘴，“迷路到凤音？这……不知姑娘所言的阜兴是何处？”
　　“阜兴在皇都西南方，素来以碧玉闻名，达官贵人的林园也常从阜兴采集奇花异木。”木清洛耐心地解释着。
　　“哦？听着倒是个好地方。说道玉，我们这儿良云最出名，翻了这两座山便是，只不过是个小村子，人口不过三百，那里倒是花草丰盛得很，村门口就有块巨大的玉石嘞！”卫兵说着，脸上多憨厚之色。“不若之后姑娘往东走吧，偶尔有外地的人去那里采玉，说不定那里有人知道阜兴哩！”
　　良云吗……？也未听过。
　　谢过卫兵，木清洛和肃无得以进城。凤音城这才在高高的石墙内展露出自己本来的面貌。
　　城内地基多是石头，房屋整齐有序，一排高楼一半依山而建，镶嵌其中吊脚而出，灯笼高挂在楼房的屋檐。整座街道一尘不染。太阳正在落山，收了摊的人们并不着急着点数今日的买卖，反倒是三四成队地坐在房门前的石梯上，拉着家常。
　　木清洛满是新奇地上下打量着这座从未见过的城池。没有任何浮躁之气，住在这里的居民脸上满是淳朴。很容易让人安心的城镇，木清洛走着，全然忘记了跋涉的劳累。
　　“姑娘可否要住店啊？路途劳顿，住咱家的店可是最实惠不过了！”
　　木清洛刚经过一家客栈，正在店外掌灯的小二便跑了过来，笑盈盈地将木清洛迎入了店内。木清洛回头看了看肃无，肃无点点头，安静地跟了过来。木清洛上下打量着，这家客栈和阜兴的一品楼自然不能比，装潢不算好甚至很普通，但上上下下干净得令人心悦。
　　不知不觉，二人已经被小二带到了柜台边。
　　掌柜的是个和蔼的老人，不高，在柜台后面露出了小半个身子，笑着开口。
　　“姑娘可是住店？”
　　木清洛点点头。岁修从木清路的肩头跳下来，在掌柜的柜台上转悠起来，被木清洛悄悄逮回了怀中。
　　“欸，正好我们这还剩了间上品房，二位姑娘真是赶得巧。”掌柜的缓缓翻开住簿，细细审阅了一番。
　　一、一间房？
　　木清洛眼皮一跳。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肃无。尽管木清洛能感觉到现在的肃无没有任何敌意，甚至感觉不到任何危险。但是木清洛不免想起她在不久前做的那个梦，被和肃无穿戴一致的面具女人掐住脖子的窒息感还在脑海里，更别提自己曾见过和黑袍人对峙时肃无身上滔天的戾气。
　　木清洛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她依然感觉到本能的畏惧。她做不到毫无防备地在肃无面前入睡。
　　“没有两间房了吗？”木清洛压低声音问掌柜的。
　　“房间倒是有，不过是偏房了，住处也不大。其余的，早被今日要到的镖队给要了……”掌柜的是个细致的人，让姑娘家住在偏房怎么也有些过意不去，“两位姑娘既是同行，何不就那间上房呢？房间也大，有屏风在内将其隔为室与厅，从窗户望去，山景也是上好的……”
　　“掌柜好意，那上房我们要了，不过那偏房也留给我罢。”木清洛赶紧要下两间。
　　“这……好吧，既然姑娘执意，这偏房便当赠你，只收上房的费用七钱。”掌柜的说道。
　　木清洛正暗叹价格很公道，正想拿掏钱，却猛然想起自己压根是被人抓走的，别说七钱，自己身上压根没有一分钱！木清洛的脸色开始隐隐泛红，不知道如何开口。
　　怎么办？难不成又要露宿一夜吗？
　　肃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木清洛的身后，看见了木清洛欲言又止的样子，只是顺势取下了腰间的白玉，轻轻地放在了柜台上。
　　玉佩入手冰凉，不一会儿便温润如凝脂。上好的羊脂玉。就连外行人都能看出来，这块玉盘下这整座店都是绰绰有余的。
　　掌柜的有些愕然了，“姑娘是要用这块玉抵费用？”
　　肃无点点头。
　　木清洛想出声阻止，然而再焦急的心情中她也知道在这件事上自己帮不了忙。君子玉不离身，木清洛知道，这块玉佩对肃无的重要。
　　“姑娘这玉佩价值实在不敢估量，权当压在老夫这里，等姑娘日后赎回便好。”掌柜的是个老实人，也不贪图便宜，大大方方地接待了两位客人。“六儿，带客官上楼去。”
　　肃无跟着伙计走上红木楼梯，回头，木清洛还站在柜台前，流连地望着柜台。
　　“我一会儿上去。”木清洛冲肃无一笑。肃无停顿了一下，想说什么但是最后只是转身上了楼。
　　掌柜的看着木清洛，主动问起她可是有什么需要。
　　木清洛有些急不可耐地开口。
　　“掌柜的，你可知道这附近有什么人家需要帮忙吗？”

　　夜幕降临。
　　推开窗，肃无望出去，入眼的是客栈的后院。当时和伙计上来时候见着两间房的差距悬殊，肃无先一步占了偏房，让后来的木清洛只能到上房过夜。随然是偏房，但这里布置也没有丝毫懈怠。夜色勾勒出屋檐起伏的轮廓，挂在四角的灯笼为夜增了些许热闹。
　　肃无静静地坐在窗台，解下缠在右眼上的衣带，骨白色的眼在漆黑的夜里非但没被没过，反而十分显眼。
　　而呈现在肃无眼前的，豁然变成了两个世界，一个是宁静的山间夜景，而另一个……闪着幽冥的异光。
　　猛地肃无一阵头痛。只得用手捂住了右眼。肃无逐渐平息下来。
　　莫名地，清冷的性子产生了一丝懊恼。
　　指尖陷入皮肉，肃无咬破了下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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