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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渡鸦泣泽】
自做完手术后,这是我第一次被鼬带离雨之国。
火之国的景色与多年前我离开时并无二致。风烟俱净,天山共色。
我扑腾着翅羽,在鼬头顶的空中盘旋。
他仰头看我,目光中的专注似燎原星火,烧尽我的心房:“你知道该去哪儿吧。”
十六年的时光,自他两颊划过,却丝毫不曾侵损他那张宛如天使的面容。
徘徊一会后,我扇动双翼,一头扎进密林,启程去追寻木叶的那个黄发少年。
鼬和沢紧紧跟在我身后。
引领鼬找到那名少年后,我落在鼬的肩头,侧耳聆听他和那少年的谈话。
这时,与我同在鼬右肩一侧的沢忽然奋力踮起脚尖,举高双手,将一串物事挂在我的脖颈上。
我有瞬间的失神。
低头看去,三轮纹着八光纹的唐红勾玉穿过细绳,在我胸前碰撞,叮铃作响。
“喏,你的那些小秘密,该还给你了。”说着她又捏了捏我的足。
我感觉到我原本的第三只足正慢慢从身下的羽毛中长出。
脖子上那串玉器贴合着我的颈羽,沁凉的感觉告诉我这不是梦。
「你……」我看看她,又低头看看挂着的勾玉串链,再看看身下的第三只足。
“我大限将至了。”她神情平静,仿佛在说着与她无关的事情,“所以,按照之前我所说的,将你的秘密——八咫琼勾玉和三足,归还给你。”
说完沢绕到鼬的面前,仰起头:“鼬君,你终究还是没有选择我呢。”
她轻轻漂浮起来,终于与鼬同高。玉白的纤手伸出,描摹了一圈鼬的眼廓。
从脚尖开始,她的身体慢慢消失,最后只剩一截停在鼬眼角处的食指。
微弱的光渐渐凝聚在那指尖,而后倏地变得刺眼。
耀光散尽,只有一滴不知从何而来的水珠挂在鼬的眼角。
多像灭族那年鼬眼角挂着的噙泪。
晚蝉乍鸣,千只万只,凄切如丧葬仪乐,又忽然收束,仿佛世间种种皆有终场。
我低头,费劲地叼起脖子上的八咫琼勾玉,从鼬的肩头飞起,翱翔一会儿后落至鼬的面前,扑扇着翅膀,在空中保持不动,仰头看鼬。
我刻意偏过头,让鼬只能看到本就属于我的右眼而不是止水的左眼。我要让他知道,这是我的意志。
鼬有些吃惊:“你是要将这个交给我么?”
他伸出手来让我停在他手上,然后取下那串八咫琼勾玉,仔细收好:“谢谢。”
另一只手又伸来摸了摸我的头,他指腹的微凉令我打了个冷颤,眼睛不由自主地略略眯起。
透过眯着的眼帘,我察觉到视野有一刹那的扭曲。
下一秒我便知道我也已经置身他为那个黄发少年打造的幻境中了。
我只来得及看到,在那幻境中,他嘴角微勾,然后就被鼬的力量推出去,送入黄发少年的口中。
此后很久,我都再没见过鼬。
我只听说,他在和他弟弟的最终决战中迎来了终焉。
※
我跟着黄发少年走过了许多地方,经历了许多事,遇到了许多人。
他自始至终都希望能将鼬的弟弟带回木叶,所以在五影会谈前夕,当得知新任火影团藏对佐助下达处决令的时候,他愤怒不已。
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关住他体内九喇嘛的高耸巨门正因他的恼意而震动颤抖。九喇嘛也有些兴奋,它快意尖啸,摩拳擦掌地等待少年失去理智。
然而少年让九喇嘛失望了。
他为了不被团藏软禁并能够继续追寻佐助,硬生生地压下满腔愤懑,克制住自己寻找团藏的冲动。
九喇嘛“啧”了一声,重新趴下:“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明事理了,碍事。”
“他为什么这么想将佐助带回木叶?”我蹦跳着来到锁着九喇嘛的那扇门前。
这么久以来,我一直不甚明白这个问题。
“大概是为了过去那可笑的兄弟情谊吧。”九喇嘛细长的眸透过门上栏杆间的缝隙睨我一眼。
那时我似懂非懂,因为我对他过去所经历的并不了解。
直到他端坐于真实瀑布之下,他的一切如走马灯一般在我眼前轮番播放。
他的孤独、他的软弱、他的憎恨与他的乐观、他的坚强、他的开朗……各式各样的他铺天盖地向我袭来。
原来这少年未来想实现的梦想,是因他过去种种情感而生。是过去,催生对未来的渴望。
而为了他理想中描摹的未来,他又必须保持理智,在必要时抑制情绪起伏突生的冲动。此时情感是飞天的纸鸢,理智则是制约之牵线。是理智,不让情感脱缰。
在情感与理智、过去与未来之间,他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点。
我想,我终于明白,沢之所言是何意了。
有的时候,情感并不是理智的对立面,过去也并不是未来的绊脚石。
它们相交相融,像孪生的双胞胎,异体同母,流淌的血脉里烙印着无法磨灭的关联。
然而我明白得太晚。
鼬已经死去,沢也早已不在。所以这些,我无人可以诉说。
漫漫旅程中,我只能耐心等待,等待鼬的弟弟与黄发少年重逢相战的那一天,然后,振翅而去,完成鼬的遗愿。
可冥冥之中,仿佛有谁刻意赐予我弥补的机会——我竟再次与鼬相遇。
他的皮肤像碎掉又重拼起来的陶瓷,裂纹遍布身体,清晰可见。
黄发少年以及和他同行的黑皮肤男子在与鼬、长门周旋着。
我蛰伏在黄发少年体内,静静等待合适的时机。
就像写轮眼开眼需要契机一样,我重现于世也需要契机。
当我看到鼬右眼中跟八咫琼勾玉相似的三轮勾玉在旋转中联结并且三个尾端延伸至瞳眸边缘的时候,我知道,就是现在了。
于是我从黄发少年嘴中挣扎飞出,将移植了止水眼睛的左半边脸正对着鼬。
鼬,我们都在生活的罅隙中挣扎,可只有你,只有你将灵魂熬煮,以其升华炼就的精粹哺喂这贪婪的世界,而且还从来都不曾怨恨过。
鼬,这样的你,怎么甘心被施术者的己念禁锢?
鼬,我们的记忆会习惯性地保留过去特定时段的情感重量,它与我们的存在是一体的。
鼬,想起来吧,想起过去那些情感的重量。
一行血泪从他的眼中溢出,沿着颊侧滑至下巴。
“啪嗒——”
红色的水滴落至鼬的衣衫上,晕染开一片深浓血渍。不多时,那摊血渍蒸腾升起,幻化出我熟悉的面孔,接着是脖颈、身子……不堪盈握的细瘦脚踝,直到最后形成整个人形。
“好久不见啦。”
人形就连讲话的语调都与我记忆中的那个女孩一模一样。
「沢?」我试探着唤了唤这个名字。
她歪头,慧黠地眨了眨眼:“嘻!有没有被吓到?”
「……完全没有。」因为是我将你唤醒的啊。
我停在鸣人肩上,佯装不在意地梳理自己的羽毛,同时等着她的反击。
“啧,你还是这么讨厌。”她从鼬的身旁跃到黄发少年这边,仔细端详我,“你活得真够久的。”
「谢谢夸奖。」
停顿了一会儿,她正色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
她终于问出这个问题。我们彼此都深知,此次重逢,不是为了继续隐瞒或圆谎,而是为了还清面目。
所以我毫不犹豫地反问:「知道什么?是知道你是泣泽女神,还是知道你同时也是鼬的情感的化身?」
“两者皆是。”
我别过脸,将左眼对着她:「移植了止水的左眼后。」
「你从鼬的眼泪中诞生的时候,止水看见了。他的万花筒写轮眼能够看见你。」
「至于你是鼬的情感化身这一点嘛……将之前那些事串联起来约略想想就知道了。你说比起鼬,你更喜欢鼬的弟弟;鼬写轮眼开眼后你哭得那么伤心,仿佛是在替鼬哭泣一样;止水投河的时候你下意识地上前想拉住他的行为,其实是鼬内心情感的外在投射吧。」
「不过,有一点我不明白。你的身子为什么从鼬十二岁那年开始就不再成长了?」
我的左眼看着她。自我缓缓叙述以来,她都十分平静,眉眼鼻唇柔和地躺在脸上,目光低垂,睫羽偶尔扇动,像清风拂过时微颤的蝶翼。
“三位一体。”她轻声呢喃,
「……什么?」
“鼬的人生以十二岁灭族之时为界,十二岁以前亲族俱在,他还能体会到爱之温暖,十二岁以后举目无亲,步步为营,他从未安稳入睡。对鼬来说,十二岁,是他过去与未来的裂点。我的身子不再成长,是因为鼬那些有着美好回忆的过去只停留在十二岁之前。”
“我是泣泽女神,是鼬情感的化身,同时也代表着鼬的过去——这就是三位一体啊。”
“那么你呢?你知道你自己的全部了么?”紧接着,沢将话题抛回到我身上。
她的话语带着微妙的尾音,曲曲折折地钻进我耳中。
就在我怔然的同时,天地变色,碎石浮空。
远处现出黑洞一般的球体,它的吸力将树木连根拔起。
我暂时放弃思考沢问我的问题,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等待我去做。
离开黄发少年的肩头,我在空中吃力扑棱。
我得去告诉鼬,八咫琼勾玉的用法。
我来到鼬身边,曾经佩戴过八咫琼勾玉的脖颈贴上鼬的额侧。就像之前他将查克拉注入我体内一样,此刻我将意念透过肌肤传达给他。
他的刘海在流动的空气中扬起,蹭到我的羽毛。
与我仅一厘之隔的三轮勾玉写轮眼侧移,看了我一眼,他眸中的一片澄明让我知晓他已悉知其中缘由。
然后他对鸣人说:“我们三个都使出各自最强的远距离攻击忍术,一起攻向它的中心点!”
鼬身处巨大的查克拉人形中,人形身覆红焰,犹如黄泉比良坂石后盛绽的彼岸花海。
查克拉人形的右手中现出我赠予鼬的八咫琼勾玉,它被那人形以我目测不及的极快速度旋转抛出。
接着,黑球崩裂,长门随即被十拳剑刺中,变成漫天纸片被收入鼬须佐能乎的葫芦中。
最后,鼬转向停在他手肘处的我。
透过止水的眼睛,我看到他右眼中的黑又慢慢凝聚成右三巴纹。
我知道,这一次,他选择了上次他没有选择的沢。
我听到他在我耳边念出天照大御神的名字,而后灼心的疼痛伴随着那不祥黑火一同出现。
我飞离鼬的身边,在半空中挣扎。
见状,沢奔至我所在之处,她伸手钳住我的翅羽,令我别无选择地停止扑腾。
看着她一脸惊痛的表情,我才发现,我竟已经能够准确辨认别人脸上的表情以及那表情所代表的情感了。
这大概得感谢止水在那些梦境中对我的引导。
她毫无预兆地潸然泪下,走珠串玉似的眼泪落在我脸上,好像熄灭了一小簇黑色的火焰。
“我最讨厌你了。”她抽抽噎噎,“因为我一直以为,鼬会选择你啊。”
“从我陪鼬去九尾尾兽球爆炸的地方巡视继而看到你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你戴着的八咫琼勾玉和你那第三只足,足够表明你的身份了。”
“引路的八咫之鸦啊,你终究是来给鼬指明未来了。”
“我施术藏起你的第三只足,替你保管八咫琼勾玉,都只是为了……削弱你的力量,让你不能那么早地影响鼬……让鼬改变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他还是个孩子啊。那么小的孩子,却要那么早就踏入黑暗的泥沼。”
沢的声音像穿透浓雾的强光,直直地突入我的耳际。
她的话语让我心下一片了然。
难怪她会在我引鼬遇见止水时那样惊骇,难怪她会在我搜寻戴面具的男人时企图阻止我。
我抓住她一时疏忽的瞬间,再次挣扎起来。
脱离她的钳制后我飞得离她远了一些:「你啊,还真是爱哭呢,不愧是泣泽女神啊。」
这世界的一切,正从我已是半盲的视野中慢慢消失,她的身影也模糊起来。
「沢,你之前问的问题,我还没有回答你呢。」
「以我们这么多年的相处模式来判断,我除却是八咫鸦外,同时还是鼬的理智的化身以及鼬的未来的象征吧。」
“你原来是知道的啊。”
“我明明最讨厌你了……可是为什么……这次他没有选择你,我却这么难过呢。”
“你指引鼬认识了止水,又指引鼬找到了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最后还指引鼬找到这个少年……然后现在,你又让鼬摆脱了秽土转生的精神控制……”
“然而我呢,我只是一个有实体但别人看不见的灵体,什么都做不到啊……”
认识这么多年,我从未听过她这样的声音,这样弱小无助得如任人宰割的软体动物一般的声音。
我想,我是不喜欢她这样否定自己的。
所以我在心里对她说——
「你还真是健忘呢。之前是谁告诫我情感不是理智的对立面、过去也不是未来的绊脚石的?」
「沢,正是由于你的存在,他生前才会选择我。也正是由于你的存在,才让他在选择我之后的所作所为,显得更加珍贵。」
「这一次,他没有选择我是因为——对于已经死去的他来说,不存在“未来”这个词啊。」
半晌听不到她的回应,就在我以为我的听觉可能被我身上烧着的天照夺去时忽然听到她说:“你别哭啊。哭泣明明是我的专利的。”
那语气和她看着鼬陪弟弟玩耍时的眼神一样温柔。
「我才没有哭呢。」
我恶狠狠地反驳她,然而抬起的翅羽触到没有移植止水写轮眼的那只眼后,我终于明白,刚才的嘴硬只是我的自欺欺人。
我曾以为自己不会流泪,可顺着翼形洇湿羽毛的水珠却跟我另一只眼上正燃烧着的天照一样不容忽视。
黑色炽焰蔓延到我的另一边脸上,我的世界终于堕入黑暗。
我试着眨了眨眼,在确认已经完全看不见后,认命地闭上眼睛。
意识渐渐朦胧起来,可我忽然觉得有人捧起我的头,在我闭着的眼帘上印下一吻。
“谢谢你。”
在沢轻柔的声音中,我似乎听到了另一个声线。一个我伴之从幼年走向生命终点的人的声线。
起初,我以为是出现幻听了。
可那絮语绵绵不息,涓涓不断:“……谢谢你……”
我终于确定,那声音的确存在,它从我那刚刚被吻过的眼帘处悠悠传来,慢慢回荡,响彻脑海。
那是鼬的声音。它一如既往,似林籁泉韵。
“听到了吗?这是鼬此刻的情感唷。”
沢的话令我回过神来。
然而笨拙如我,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样直白的、满载着温暖的谢意,所以我刻意忽略了她的问题。
「你也不怕染了我身上的天照?」
在最后的死亡面前,我还不忘讽刺沢一番。
她不以为意地轻笑,笑声如同清脆风铃:“再见了。我会连同你的份一起,好好陪鼬走完最后一程的。”
在鼬启程前去寻找秽土转生施术者的同时,我也终于在锥心蚀骨的疼痛中化为虚无。
我的使命已了,这高天原之下的人间再没有什么可以令我留恋。
阔别多年,重新飞过天浮桥的我,大概不会记得,在苇原中国活过一世的我曾经哭泣过。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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