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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莼鲈之思】
来到晓后的第五年,我的左眼不知为何开始变得看不清东西。
鼬替我找了一位医师来,那个女人从晓在别国的驻地远道而来。
她在仔细检查过我的身体后,正准备说些什么,一旁坐着的鼬却忽然弓身捂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白净修长的指间淌下几许暗红。
待到咳声停止时,医师才开口对鼬说:“我觉得比起这个小家伙,倒是你看起来更需要治疗。”
鼬攒拳,抬手抹去嘴角血丝,静默不语。
见状,医师耸耸肩:“我需要带小家伙回去做检查,这里没有我要用的仪器。”
“你一起来吧,我丈夫是专学呼吸内科的,刚好可以让他帮你看看你是为何咳血。”
就在我以为鼬依旧不会应答的时候却听到他向那名女医师道谢。
沢一直坐在飘窗的窗台上,难得地安静。
在女医师离开房间后,她幽幽地说了一句:“宇智波的亡灵们来索命了。”
我原本混沌的神智在听过她这句话后猛然抖擞起来。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死亡来临前未能完成自己的使命。我是如此,鼬亦然,所以他才没有拒绝医师的提议。
沢跳下窗台,来到鼬身边。这几年她的身子像再没长过一样,站着的她竟然跟坐着的鼬同高。
她顺着鼬的视线,看向窗外。雨之国的天空从来都是阴郁的,细雨绵绵永无停时。
“听说过思乡成疾吗?”她问我。
「……没有。」
“鼬就是这样。思乡至甚是他疾病的因,”沢伸手在鼬头顶挥了挥,像是在驱赶什么,“亡灵们的冥思则加重了他的病情。”
我这时才觉得,对于鼬咳血的事情,她似乎冷静得过分,像是早就料到一样。按照以往,她应当早就哭了起来。
“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喔。”她察觉到我的心思,对我露出一个似是无奈的苦笑,“我也是一样啊。”
“我还是会替他难过,只是不再那么强烈地表现出来罢了。”
“叩叩——”
此时敲门声响起,打断了我和沢的对话。
接着之前那位女医师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我已经向首领通报过了。朱雀大人,该走了。”
黑底红云的衣袍开始簌簌摆动。
鼬收起目光,一如他拾掇好自己的思念。
※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我和鼬的情况都没有再恶化——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不久鼬就又和他的搭档一起去执行任务了。我则每个季度都前往女医师所在的驻地,定期检查我的左眼,并且回程时顺带捎去鼬的身体所必需的药物。
这日我如以前一样,带着药物回到鼬在火之国的临时住处,沢却在鼬的房门前拦下我:“不要进去。”
长途跋涉后的疲惫,再加上她莫名其妙的举止,我有些不耐。正准备无视她时,她又补了一句:“他今天……见到他弟弟了。”
这句话犹如跃入平静湖面的碎石,在我脑海中掀起层层波澜。
“鼬现在……大概在哭吧……”
我终于听到沢那久违了的哭腔。即使她再压抑,她那丰富的感情或多或少都会不自知地流露在外。
“他对佐助用了月读……”
「这样的话,对现在的他来说,药物就更是必需的了。」我打断她,不客气地指出,「你我都明确地知晓,万花筒写轮眼的力量正在蚕食他的生命。」
“我知道。”
可她依旧挡在我面前。
沢抹去脸上泪珠,眸子在薄薄水汽的氤氲下显得比往常晶莹几分,视线似是打磨后明光锃亮的刀剑,笔直地戳心而入,她的神情坚定得全然不像几年前那般无言妥协:“但是这药物治不了他心上的伤。”
“压抑了这么多年,他需要好好疏导他的情绪。否则,再好的药物灌下去,也是无用。”
“不要小瞧了情感的作用啊。”
风水轮流转,这回竟是轮到我默然了。
诚如她所言,一直以来,我的确是对鼬内心的感情不甚关心,自然更没有重视过“情感”这个词。自他跨过队友死亡、止水逝去以及亲手灭族的道道炼狱之槛后,我以为,为了心中的和平大义,他已经与过去种种再无纠葛。
原来这些年他的古井无波,竟是恋至深处的另一种形式么?
“这么多年了……你始终还是不了解呢。”见我没有反驳她,沢继续说道,“理性如你,却不懂得,有的时候,情感并不是理智的对立面啊。”
“就像有的时候,过去也并不是未来的绊脚石。”
“你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懂啊?”
※
“你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懂啊?”
当我被安置在手术台上无法随意动弹的时候,我反复想着沢的这句话。
此时距离她质问我已过去几年。
我的左眼终究还是跟鼬的身体一样,状况渐渐恶化到药石罔效的地步。为了不让病症累及另一只眼,医生决定摘掉我的左眼。
我那仅剩的能视物的右眼看到鼬站在手术室门外,透过门上那方小小的透明玻璃看着我。
他似乎和平常有些不一样。
头顶倏然散出的耀眼灯光太过刺目,令我再看不清门外的鼬。
医生给我注射了麻醉。我虽然神智清醒,但在我坏死的左眼被小心翼翼地剜去时我却感受不到任何痛感,只觉得湿淋淋的液体撒了满身。
就在我以为摘掉左眼后再缝线压包就能结束这场手术的时候,医生却从旁边的透明容器中取出一只眼。
接着那只眼被移植到我已没有左眼的眼眶中。
手术结束后,鼬带我回到晓驻地。随着时间的流逝,麻药的效果渐渐褪去。
纱布下的左眼似乎是不适应新的环境,不安分地敲打着我的神经。疼痛复苏,张牙舞爪地袭来。
痛极时我蜷缩起身体,不断抽搐。
“抱歉,你一定很疼吧。”鼬清雅的声音将我从意识模糊的云层雾幔中拽出,疼痛有片刻缓解。
他忽然伸手触到我的头顶,微凉的手保持着一定节奏来回安抚我。我抬眸看去,却见他嘴角抿着浅浅弧度,唇瓣色泽薄粉,在我视野里模糊成一片散落的花海。
那段时间,我昏昏沉沉,半眠半醒。
而正是在那段时间,从来不曾做过梦的我,竟做了许多许多的梦。
每个梦都不一样,但每个梦又都和上一个梦有着微妙的关联。每一个梦境的结束就像按下了暂停键的电影,到下一个梦开始时,同一部电影又从暂停处恢复播放。
在最初的那个梦中,我的面前站着少年时期的鼬,沢站在鼬身后,双手从捂着的脸上慢慢放下,而脚边的渡鸦也从偏头看着她的状态转向看着我。
此时鼬的脸上是毫无掩饰的震惊,眸中的三轮勾玉不停颤抖。
我的胸口忽然有些疼痛,这是我从来不曾有过的陌生感觉。
第四百个梦中,我倚在门口,看着刚走到门口的鼬退回去,戳了戳他年幼弟弟的额头,动作是无可比拟的轻柔,脸上笑容宠溺。而在他弟弟看似不满却又暗自窃笑的面容后站着的是同样柔和笑着的沢和那只渡鸦。
我毫不怀疑,梦中的我,面对这景象,也正会心地微笑。
第一千个梦中,我抬头看天,却看到头顶的桥上坐着沢,沢撑着栏杆的手旁仍是之前见过的那只渡鸦。她和它的眼中倒映着桥下汩汩川水反射的流光。
童年时期的鼬抱膝坐在我的身旁,他声音微弱:“他们都死了啊。”
语气疲弱得像濒死的动物,尾音似烛火余烬,在微风中苟延残喘。
看着这样的他,我忽然有一种想摸摸他的头的冲动,可我却支配不了梦境中我的肢体。
第一千零六百个梦中,我依旧在那条河旁,离我最近的是那只渡鸦,几十步之外是比之前都要更加幼小的鼬,他眉宇微拧,我清晰地感觉到他的焦虑。
他的身后也依旧跟着沢,那时她表情骇然,之后却又慢慢归于平静,接着她蹦跳着后退,隐至林中。
最后一个梦里,我站在鲜血肆流、尸体堆叠的战场上,远处是稚孩时期的鼬和沢。
鼬跪在地上,膝头血红,他弓着的身子微微颤动着。此时沢周身忽然开始散发微光,接着她整个人慢慢消失,最后只余她足尖所点处的一颗水滴。
那水滴逆着重力缓缓上升,贴至鼬的下巴,再循鼬脸上的泪痕挪到眼角,然后爬过眼眶,融入鼬眼中的泪海。
至此,像电影播放完后的黑屏一样,我陷入一片墨海。
浮浮沉沉之中,我终于慢慢醒来。雨打在玻璃窗上,划出道道轨迹,在那一片透明的斑驳中,我看到我鸦形的倒影。左眼上的纱布不知何时已经被拆开,新移植的眼睛映在窗上。
那只眼,有着与鼬的眸子一样的火红底色,不同的只是瞳内花纹是四股黑色的勾臂,中央除了黑色瞳孔外有一圈镂空,现出赤红。
这只眼睛,我是识得的。
它是十年前,自桥上坠下落入河川的那个少年的眼睛。
我隐约明白了那千余个倒叙的梦境是谁的刻意安排。
梦中的我,是从止水的角度去看待这一切的。
这些场景,是止水的记忆,全部都是止水这只左眼看到过的景象。除却最后一个梦境外,它们都有几个共同点——有鼬,有梦中的我,有沢,还有那只渡鸦。
我从来没有想到止水竟是在初见时就洞悉了有关我和沢的一切。
他为我编排了这千余个梦境,只为了让我从他的视角去体会他所感受到的鼬的情感,痛心的、慈爱的、悲伤的、焦虑的……所有的所有,拼凑出一个完整丰满的、有血有泪的宇智波鼬。
而那最后一个梦境,则是为了告诉我沢的来历。
将梦境倒带,便会发现,沢是从鼬落下的一滴泪中诞生的。
我想起那上古神话,失去妻子的父神伊邪那歧命悲伤落泪,泪珠化为神祗,名为泣泽女神。
难怪沢那么爱哭。
止水的万花筒写轮眼,除却别天神,还有一个隐藏的能力,犹如冥域鬼眼一般的能力。
旁人能看到的,他能看到。旁人不能看到的,他也能看到。
所以他能看见身为神祗的沢,同时也能知晓我并不仅仅只是一只普通的渡鸦。
「谢谢你,止水。」我小声地对如今在我左眼眼眶里的眼睛私语。
而这只眼也终于乖顺地与我融合,不再让我感到疼痛。
恰在此时,鼬推门而入,但他却站在门口没有进房。在雨迹迤逦的玻璃窗上,我和他的视线不期而遇。
我知道,他在看止水的眼。
半晌鼬终于走过来,指尖轻轻点上我的眼睑,我感觉到有一团温暖的气流蹿进我的身体,它在左眼里栖息下来,像心脏一样安定地跳动着。
他将一部分查克拉注入了止水的左眼,而借着这由他身体和精神双重能量提炼而成的精髓,我读到他掩藏多年的莼鲈之思。
我想,我终于可以和沢说,我已经渐渐懂得情感的含义。再给我一些时间,我或许就能明白,她所说的情感与理智、过去与未来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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