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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祭りの花火
时值盛夏，正午酷热难耐，但有风的晚上，气温会降下一些，在临海的地方，倒还不算难熬。
何况今夜，清辉还没有洒满院落，祭典的鼓声已经肆无忌惮地穿过围墙，长驱直入。踮起脚尖就能看到火红的灯笼，团子和苹果糖的香味似乎已经隐隐飘散在空气中。
没有人会觉得难熬，尤其是对雏音而言。
因为，今天，是她压抑而沉重的生活中唯一值得期待的一天。
就像夜空中仅有的一颗星，水下仅剩的一口氧气。
要是，今天能和他说上话就好了呢……
“死丫头，还没好吗？”
“马、马上就来！”雏音挥手赶开聚在灯罩外的飞蛾和小虫，低头吹熄油灯，匆匆蹬上草鞋向门外走去。
她的继母领着自己的两个女儿，不耐烦地站在门口等她。
两个妹妹今晚都打扮得漂亮极了，蜜柑色的唐衣上点缀着蝴蝶纹样，脚下踩着新买的木屐，一左一右牵着母亲的袖子，仰脸同母亲撒娇：“我不喜欢她！为什么要带着她一起去嘛？瞧她穿得多脏啊！”
“乖乖，别说傻话了，怎么能留她一个人在家，她会把房子点着的。”
雏音涨红了脸，小声嗫嚅：“我不会……”
但继母根本没听到她的话，或者听到了，却不屑理会，她接着说：“我保证，不会让她坏了你们的好心情。好了，走吧，再不走就要开始了。”
继母像赶小鸡一样将三个女孩推出了院门，趁她回身落锁时，大妹妹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翻着白眼扭过头去，小妹妹笑着凑到雏音耳边，恶毒地诅咒她：“要是今晚能有妖怪把你捉走就好了。”
那也不错啊，雏音低头盯着自己露脚趾的草鞋想。
其实，雏音能够理解继母对她的厌恶，毕竟，雏音是被转过好几手的野孩子。
母亲去世后，父亲同样短命，娶了继母不到三个月便死于洪水。村里人都说雏音克父克母，继母可以不管她的，是她改嫁的第三任丈夫收留了她。
雏音很感激继父，但即便如此，她仍然无法遏制地怀念自己真正的亲人，哪怕她早已记不清父母和哥哥的脸。
***
每年盛夏，雏音所在的村子都会举办盛大的夏日祭。
绚烂的焰火在幕布般的夜空中绽开，道路两旁是捞金鱼和卖饴糖的小摊子，路人摩肩擦踵，连其他村子的人也会慕名前来游玩。
而雏音一行四人的目的地，却与这些人不同。
头顶交错的线绳将夜空分割成不规则的小块，这些线绳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挂着一盏明亮的灯笼，绝大部分是红色的，只有其中一条绳上悬着一串小号的不起眼的金色灯笼。
穿过热闹的街市，顺着这串金色灯笼的指引一直走，会有人在幽邃静谧的森林深处接引。
夏日祭明亮的灯火和吵嚷的人声逐渐被她们抛在了身后，半路上，雏音悄悄回头看了一眼，街市只剩了一个小小的光团，被杂乱斜生的细枝条一挡，愈发显得遥远，而眼前的黑暗则逐渐张开了它的爪牙，身边合抱粗的古树参天，风撼动高处尖尖的黑色树梢，林海中随之卷起波涛般的沙沙的叶浪声。
金色灯笼也越降越低，最终完全匍匐在坚硬的土地上，只留下一道荧光闪烁的金线，每当夜风吹过时，会发出清脆空灵的铃声。
走到金线尽头，便看到许多三五成群的青年，低低地商议着什么，认识继母的便会远远地朝她们点个头，不认识的免不了多打量几眼。
这一次，负责接引的，是一位同她差不多高的男孩子，套在身上的直垂堪堪遮住大腿的上半截，下面没有穿裙裤，光滑笔直的双腿就这样直接暴露在外面，灿烂的金发同地上的金线交相辉映，凶神恶煞的鬼面具被他推到旁边，露出一张格外清秀的脸。
他笑容满面地递给雏音等人每人一块五边形的粗糙小木牌，正面用小楷写着他们家族的名字和排位，反面是跳动的数字，那代表着他们今夜的所得。
大概是哪位大人家的式神吧，人类是不敢这样穿的。
雏音这样想着，走进入口前，忍不住偷偷回头看了那个漂亮的男孩子一眼。
没想到，那个男孩子居然立刻发觉了，抬起头来时，眼中盛满笑意，量贩的温柔顷刻浇了她满身。雏音吓了一跳，连忙收回目光。
***
今天是七月十四，夏日祭的最后一天，再有两个时辰就是鬼节，一年一度的狩猎战在今夜开幕。
据说，鬼节当晚的子时，整整一个时辰，阴界之门大开，会有无数大鬼小鬼跑到人间嬉乐，而平时窝在平安京里养尊处优的阴阳师世族们也将纷纷出动，捕捉他们看得上眼的小鬼，喂养自己的式神。
当然，这有个好听的说法，叫“维护阴阳两界的平衡与秩序”。
雏音明白，比起自己修炼，自然是抢来的妖力更香、更快，可是，同是魑魅魍魉，百鬼行列，却自相残杀、同类相食，何其残忍。
难道，人类也会吃同类肉吗？
出于这样的想法，雏音始终隐隐抗拒参加这样的集会，这使得她过往的表现一直差强人意。
说来惭愧，但雏音，其实是一位半吊子的阴阳师。虽然她还没有完全掌握族中所有的符咒，也没有属于自己的式神。
不过，那样的大场面是与她无缘的。
甚至有说法说，只有平安京的阴阳寮中的阴阳官们，才能被称为真正的阴阳师。他们受天皇与贵族供奉，负责祭祀、修历、守护平安京的安宁，而雏音等人这种自封的民间阴阳师，如果没有深厚的底蕴支撑，便被近乎侮辱性地称为“野良”。
野良犬的野良。
尤其是她所在的小家族，已经很久没有出过惊才绝艳的人物，不够资格参加鬼节当晚的重头戏，只能与其他家族合力围攻零星几只趁鬼节前夕从门缝中偷跑出来的妖怪。
用继母的话来说，应该是人家吃肉，我们喝汤。
只是对雏音而言，连汤也喝得不香。
她还记得去年被族长选作目标的妖怪——它们通常被参加狩猎战的人称为“鬼王”，那是一只还没有成年的小麒麟，不到一个时辰就哀嚎着倒在了血泊中。
当晚，继父分到了16片火红的鳞片和一瓶滚烫的麒麟血，而雏音蜷缩在被子底下偷偷哭了一夜。
***
和往年一样，继母将她带到会场后便不再管她，随她四处乱走，或者胆怯地找个地方躲起来，而继父，他作为族中最厉害的阴阳师之一，此刻应当在……
“雏音。”继父看到了她，朝同行的人摆摆手，大步朝她走过来。
雏音下意识地挺直了身子，膝盖却微微发颤。
她知道族里曾经对她抱有很高的期望，因为她的哥哥召唤出过最为厉害的式神，如果不是那一场该死的洪水，也许他们的家族已经跻身于中流世家之中了。
可她和哥哥不一样，她太弱小了。
“准备得怎么样？”
“还、还好……”雏音含糊而忐忑地回答，继父皱起了眉，雏音怯弱的模样令他感到烦躁：“今年无论如何，都必须出手，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雏音脱口而出，然而不仅是她自己，连继父也明白她在面对鬼王时，是多么的畏惧又犹豫。
这样的犹豫，早晚会要了她的命。
雏音不想看到继父露出这样失望的表情，在父母和哥哥先后离世后，如果说族中还有哪一个人的评价能令她在意，那么也就只有至今仍未放弃她的继父了。
她试着转移话题，怯怯地询问起狩猎战的细节：“那个，今晚的‘鬼王’选定了吗？”
继父看了她一眼，说：“差不多了。”
不远处，已经有族人用绑有符咒的麻绳围起了结界，拿着罗盘测算的阴阳师不时指点其他人调整方位，以便以最稳妥的方式将鬼王围拢在里面。
继父伸手按了按眉心，尽量温和地对雏音说：“如果一个人害怕，就组队吧。今天不止我们一族，还有其他家族一起参与，你……”
雏音猜想，继父大概是叫她不要给族里抹黑？还是不要拖了大家的后腿？但最终，继父只是叹了口气，无力地朝她挥了挥手，重新走回绳结界附近。
雏音犹豫了。
她是在三年前，第一次被继父、继母带来参加狩猎战的。
然而，那一战中，她躲在族人布下的结界里，握着一枚攻击符咒，攥得几乎变了形，却直到鬼王被打倒也没能将它抛出去。
于是，第二次来时，便没有人关注她了。这让她得以悄悄地喘口气，趁其他人整理道具时，偷偷溜到山下的夏日祭上去。
她喜欢那里鼎沸的人声，流光溢彩的烛灯，香甜的食物香气和绚烂的烟花，每当被那些美好的东西簇拥着的时候，好像自己也变得无忧无虑似的。
一场梦幻的美梦，值得她冒险。
但刚才，继父却严厉地警告她，必须在今年打出第一击……
雏音想到这里，有些胃疼地蹲了下去。
“这位小姐，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清脆爽朗的少年声线几乎贴在她耳边响起，雏音吓了一跳，像一条骤然离水的活鱼，猛地弹跳起来，慌里慌张地解释：“没有，我没事，真的没事。”
“呵……”对方轻笑，雏音这才发现，原来他就是在门口负责接引的那个金发少年。
少年凑到她面前，挺翘的鼻尖几乎碰到她的，蛊惑似的问：“为什么避开我的目光？你不是很喜欢这张脸吗？”
“我……唔……”雏音后退了一步，不晓得该如何应对这样的问题，但很快，扫过手腕上的木牌时，她突然想到了继父的第二句话，关于组队的建议。
她揉着衣角，眼睛不断眨动，不敢直视少年，只盯着他的领口，近乎屏息似的细声细气地问：“呃，那个，你今天一直在入口处接引吗？有没有看到一位用刘海遮住右眼的人呢？”
少年打量着雏音，用食指在下巴上点了两下，忽然头一歪，露出一抹坏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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