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お酒をくれなきゃ、悪戯するぞ！
等酿酒师端着盛满清水的小盆子回来时，不知是不是错觉，往常上蹿下跳、片刻都静不下来的小孩莫名躺得“端正”了很多，甚至可以说是僵硬也不为过。
酿酒师误以为他疼得厉害，才这样老实，便将一碟四个软糯青翠的酒心草饼摆在小孩枕边。心想，小孩子家家的，不能给他喝酒，就拿点心哄一下吧。
小孩额上搭着雪白的帕子，恹恹地歪头耸了一下鼻尖，双眼立刻亮了。
而菅原则打了个哈欠，催酿酒师回房：“问题不大，只是撞肿了，也不必人守着，咱们不如趁天还没亮，再睡个回笼觉。”
次日一早，天虽然依旧阴着，但没有下雨。
菅原活动着脖子出来，推开隔壁客房的拉门，探头扫了一眼：“看来已经走了啊。”
话音未落，某间房中传来乒乒乓乓的杂响，菅原循声找过去，见房门大敞，酿酒师背对门口，肩头微微发颤。
“出什么事了？”菅原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去，先瞄了一眼酿酒师，他苍白的脸色罕见地泛起红晕，牙齿紧咬，显然是气急了的模样。
在他面前，是一口空了的酒缸，缸底躺着一只胖乎乎的狸猫幼崽，圆肚皮鼓胀，闭着眼打了个酒嗝，还在迷迷糊糊地说梦话：“贼老爹！踩着我的屁股跳墙，害我撞、撞……嗝！”
菅原伸出手指，沿着缸壁划了一圈，将沾满酒液的手指含进嘴里仔细品了品，赞叹道：“唔，果然好酒！”
“你不能喝！”酿酒师用力捏住菅原的小臂，又愤怒地瞪了缸底的狸猫崽子一眼。
这是他酿的最后一池酒，只剩了小半缸，封在仓库里，留着自己喝，居然也能被这畜生找出来祸害了。
酿酒师提着它的后颈肉，预备将这醉得人事不省的狸猫崽子直接扔出去。
“哎！”菅原将食指按在唇上，忍笑提醒：“小心别碰到他额头上的肿包。”
酿酒师僵了一瞬，只觉得兜头一盆冷水，一下子将他头顶的怒火浇凉了，茫然地拎着狸猫崽子问：“……什么肿包？”
菅原用食指对着狸猫崽子隔空一点，低念：“真姿影现。”
随着这句咒语一个字一个字地从他口中蹦出来，狸猫崽子的身体在蒙蒙白光中逐渐拉长，很快就变成了人类小孩的模样，正是昨晚不请自来的那位小访客。
酿酒师吓得松了手，那小孩一个屁股墩坐到地上，人类的外形好似只是一个虚影，它转眼间又缩回了狸猫的样子，同时，也终于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哟。”菅原半蹲下来，好脾气地同他打招呼：“昨晚不是说好了，天亮之前，自己乖乖离开的吗？”
这小崽子年纪还小，即使变成人类，最多不过半个时辰就会露出真身。菅原本想替他打个掩护，没想到这小酒鬼居然半夜闻香闯进了仓库，还老实不客气地喝了个肚饱。
大梦初醒的狸猫崽子睁着一双琉璃珠似的圆而透亮的小眼睛，看看笑眯眯的菅原，又看看震惊的酿酒师，终于意识到不对，缓缓地低下了头。
一身蓬松的棕黑色长毛服帖地耷在圆滚滚的小肚皮上，短短的后腿和一圈黑一圈棕的尾巴几乎被小肚皮挡了个严实。
他下巴一松，傻了。
还不等真正震惊的酿酒师有什么表示，这小崽子先爆出一阵嚎啕，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呜呜哭着冲出了门，一头扎进灌木丛，再也不见了踪影。
酿酒师望着狸猫崽子离去的方向看了很久，终于把视线收回来放到菅原身上，联想到了昨晚那个诡异的“梦”，迟疑地问道：“那群狸猫是你弄出来的？”
“怎么会呢。”菅原指了指门口的方向，解释说：“分明是跟着那个孩子来的。”
酿酒师突然想起什么，脸色一变，冲进仓库里查看，随即连连摇头，深深叹了口气。
锄头、镰刀、来年的种子……凡是田里用的东西上面都布满了细细密密的齿痕，咬得乱七八糟，眼看是不能用了。“昨天那小鬼说，再不酿酒就不许我继续种田，我还当是开玩笑的。”
菅原抱臂站在门口打量酿酒师：“你似乎并不怕妖怪啊。”
酿酒师没有否认，反而问：“很奇怪吗？”
“应该说是很少见吧。”菅原眼珠瞥向左下方，回忆说：“毕竟，人会本能地对未知的事物感到恐惧。”
酿酒师看上去忧伤又怅然，他扶着缸沿，自言自语似的低声说：“我本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的……这里还留着这种害人的酒。”
酿酒师的手艺的确是家传的，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尤其是那种透明的澄酒问世后，名声甚至传到了平安京的达官贵人耳中，一度令他很是自得。
然而，好景不长，陆续有客人上门控诉，称喝了他家的酒后，会出现恐怖的幻觉。虽然酒劲退去后，幻觉也会随之消失，但那并不是醉汉的胡言乱语，在一位客人于宴会上被生生吓死之后，便再也没有人上门买酒了。
他是那时才知道的，旁的酒仅能醉人，他的酒却能伤人。到底为什么，会酿出那种奇怪的酒呢？
菅原奇道：“你亲手酿的酒，难道自己没有尝过吗？”
“当然尝过，但是，即使喝了我的酒，也不是随时随地都能见到妖怪的。等我发觉不对的时候，第一批酒已经卖空了。”酿酒师疲惫地伸手盖住眼睛：“而且，我没有想到，会有人被这些东西吓死。怎么看，都不过是一些长相奇特的动物罢了。人们常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但鬼中有厉鬼，人世间难道就没有强人吗？”他叹了口气，望着菅原，问：“怎么样，你也觉得我不可理喻吗？”
菅原深深看了他一眼，说：“不，我认为你很厉害。”
而且，运气也很好，一次都没有遇到凶残的妖怪。
菅原拨弄了一下破破烂烂的锄头，提议道：“既然不能种田，倒不如重新酿酒吧？”
酿酒师皱起眉头，菅原接着说：“虽然人喝了会有麻烦，但妖怪们好像蛮喜欢的。要不要考虑做他们的生意？”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巴掌大的黑色小牌子递给酿酒师，说：“把这个挂在门口，夜里自然会有客人上门的。”
夜里？
酿酒师心里打了个突。这牌子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入手沁凉，黑底红边，正中央写着一个血红的“酒”字。
“等等！”酿酒师愣了一下，起身追上提了背囊出门的菅原，问：“你是什么人？”
门外，菅原正手搭凉棚望天，回过头来弯了一下眼睛，答道：“来讨酒的人。昨天不是说过了吗？”
***
梅雨季节一过，原本势单力薄的暑热立刻“趾高气扬”起来。
这天夜里，明月高悬。
突然，一头小山似的野猪被一只额心长有一只角的妖怪单手抛进酿酒师的院落，在地上砸出一个浅坑，荡起的灰足有两尺高。
身材高大的独角妖怪捏着房檐，低头将脑袋探进檐下，猩红的舌头舔过上唇，垂涎欲滴地问坐在外廊赏月的酿酒师：“喂，你瞧瞧这个，可以换多少酒？”
自斟自饮，喝到微醺的酿酒师皱了皱眉，极其随性地定下了今晚的价格：“就……这些吧。”
随手递到独角妖怪面前的，是一只巴掌大的敞口酒碗。酒碗浅得很，独角妖怪不满：“怎么这么少？”
“嫌少就算了。”酿酒师说着，就要把胳膊往回收。
“哎，别别别！”独角妖怪生怕酿酒师反悔，忙不迭地抢过酒碗，一口倒进嘴巴里，跳出围墙之前还不忘留下一句：“我明天再来！”
“……性急的家伙。”酿酒师摇了摇头，弯腰捡起被独角妖怪丢在地上的酒碗，余光中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躲在门口的阴影里探头探脑。
“师、师、师傅……”一个穿黄色小褂子的孩子慢吞吞地贴着墙从阴影中蹭出来：“听说你又开始卖酒啦……”
酿酒师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下拉的嘴角一如既往，淡淡地“嗯”了一声。
小孩没从酿酒师的眼中看出恐惧与厌恶，遂放下心来，讨好地朝他露出一个笑，扭扭捏捏地将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问：“那，这个够吗？”
摊开的掌心里，是一朵小小的桔梗花，因为攥得太久，紫色的花瓣微微内卷，像小孩因紧张而蜷起的脚趾。
沉默了一会儿，这个偏心的奸商木着脸拿满满一瓮澄酒换下了这朵可爱的桔梗：“嗯，还有的找呢。”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听到过关于神秘的酿酒师的传闻。一家拿山珍换酒的酒铺，却在妖怪中间风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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