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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隠しにあった子
人生多艰,信口开河的牛皮贩子多了,大都当不得真,有时懒得戳穿,权当听个乐罢了。
喜助看得出来,对于菅原的那番话,父亲虽然不太高兴,但并没有相信。若那人真有除妖的本事,理应是京中贵族的座上宾,没道理到他们这种贫穷的小村庄来。况且,在他们村里,本也没人亲眼见过妖怪。
可他不一样。
有一个秘密,他还没有告诉过父母。
因为心里有事,喜助睡得很不踏实,烙饼似的翻来覆去,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睡着,耳边似乎又响起芜杂的乱响,合着一个模糊而急切的呼唤:找到了,终于找到你了——
“砰”的一声巨响,喜助瞬间惊醒,猛地坐了起来。
檐下的风铃被风撕扯着,叮当作响,周围一片晦暗,寒风携裹着湿气从洞开的窗口潲进来,激得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喜助抱着薄被懵了好久,直到背后被冷汗浸得冰凉,才后知后觉地缓过神来。
“怎么了,做噩梦了?”被惊动的母亲披衣过来查看,手里擎着一盏晦暗的小油灯,借着那点豆大的昏黄光晕,喜助终于看清了屋里的陈设。
一切如常,只是,在他的枕边,有一圈小小的明显的水渍,而外面淅淅沥沥,银色的水线沿着瓦当滑落——居然下雨了。
“真是的,怎么睡觉连窗也不关?”喜助母亲有点粗枝大叶,并没有留意到不对劲的地方。她将油灯放在喜助身旁,提着裙子起身,手刚扶上窗棂,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客人?”
这个时间,菅原竟莫名其妙地立在窗外,发顶和肩膀的衣服已经被细雨濡湿,似乎低咒了一句什么,回过头来却对喜助母亲安抚性地一笑:“刚才有只鸟昏头昏脑地撞了进来,我怕它叨坏东西,便想着暂且将它捉起来。”
“哎呀,那可真是……”喜助母亲闻言立刻打散了满腹疑团,顺着菅原的话抬头看了看外面的雨幕,心想,也许是进来避雨的吧?
她一面招呼菅原进屋,一面问:“捉到了吗?”
菅原摇了摇头,将视线转向屋内茫然而惊惶的喜助,一语双关地回答:“可惜,那鸟的防心太重,不肯让人近身。”
说不清为什么,喜助对上他隐含深意的目光,突然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
第二天一大早,喜助连早饭都没吃,天一亮就进山拾柴,尽管昨夜一场细雨,路上的泥土还没有完全干透。
到了中午,他习惯性地拿出饭团,张开嘴正要咬第一口时,突然想起什么,心里一下子感觉毛毛的,有种被盯上的怪异感。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片熟悉的山林,强行找理由安慰自己:“应该,不在吧。进山的又不止我一个。”
他像一只胆小的兔子,两腮突起,小幅度地咀嚼着米粒,同时竖起耳朵注意听周围的声音,好在除了草叶沙沙,一时再没有别的……
“今天只带了自己的份吗?”
“哇啊——!!”喜助心里这一个念头还没转完,就被突兀响起的一句问话吓得一激灵,连饭团都掉到了地上。菅原不知什么时候到的,正站在他身后,目光却没有落在他身上,而是微妙地稍稍错开了一点。
喜助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冷汗从额头渗出:不会吧,难道那里坐着一只他看不见的妖怪吗?
“抱歉,我不是有意吓你的。”菅原有点后悔,刚才应该先绕到正面再跟他打招呼的。他歉疚地笑了笑,上前两步,捡起掉落的饭团举在半空,问:“不过,你其实感觉得到的吧?”
喜助瞪大了双眼,眼睁睁地看着菅原手里的那只饭团竟然蚕食桑叶般凭空少了一个角。
见鬼了。
但集中注意力努力看的话,菅原身边似乎的确有一个模模糊糊的黑影,个子不高,至少比他矮一点点,手里拿的什么东西?大锤子吗?
“果然,你的灵力略高于常人呢。——为什么要避开我?”菅原将饭团递给山童,用探究的目光打量喜助。之所以找上喜助,就是因为这一点吗?难道那家伙偏好这种类型?
“那个,”喜助这次真的确信菅原和以往那些吹牛皮的行脚商完全不同了,他犹豫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向菅原求助:“你真的能消灭妖怪吗?如果我说出来的话,你能保证不告诉其他人吗?”
菅原轻轻皱了一下眉,似乎不是很喜欢“消灭”这个词,但还是回答:“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全部告诉我吧。”
***
喜助的故事并不复杂,他平铺直叙地讲:“大概两个月前,我进山时,有一个声音贴在我耳边说,‘找到你了’。我当时吓坏了,立刻下山逃回家里,但之后再也没有听过,还以为只是幻觉。可是,昨天晚上又出现了。”喜助的脸色隐隐发白:“我,是不是被什么妖怪缠上了?是山童吗?”
“不,山童说不是他呢。”而且,山童的速度并不快,如果真的是他,昨晚应该能够追上的。
菅原转回头,瞄见少年紧紧交握到近乎扭曲的手指,放缓语调,尽量温和地问:“这件事,你没对父母说过吗?”
小孩子在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通常会本能地寻求成年人的保护,但喜助一听就连连摆手:“不行啦,‘妖怪’在我家是禁句,父亲听了要发火的。”
菅原的表情看上去并不意外,紧接着追问:“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爷爷的事吧。”喜助微微低着头,虽然明白山童并不会伤害他,但眼角余光瞥到那团黑影,还是有点怕怕的。他坐得笔直,强装镇定,回答说:“爷爷从小就能看见一些常人看不见的东西,而且,听说,我爷爷小时候曾经神隐过一段时间。”
具体的细节已不可考,只知道当时有三五同龄的孩子一起嬉笑打闹,一转身的工夫,便凭空少了一个。
宽阔平坦的村口,景色一览无余,一颗歪脖子的老槐树,加一地枯黄落叶,都不是能藏人的地方,远处的屋舍也不是一眨眼就能跑过去的距离。
除了神隐,实在找不到别的解释。
喜助爷爷是在两年后回来的。
身上还套着消失前的那身衣服,袖管、裤腿一点都没有缩短,这两年,竟像完全没有变化似的,问他去了哪里,自己也说不清楚。
这本该是令人高兴的一件事,可坏就坏在喜助爷爷回村后,恰好赶上大旱,地里收成不好,村里饿死了一些人。
也不知是从哪儿先传出来的闲话,逐渐成燎原之势,在村中流传开来:“那个孩子,是惹怒天神后被遣送回来的吧?”
“这是天神降下的惩罚呢。”
“如果那孩子没有回来就好了……”
一旦打上“未知”的标签,妖怪也好,天神也好,人也好,并没有多少区别,都是令人惶恐的存在。
一晃五十年过去,那次天灾过后,再没有遇到过大的劫难,随着老辈人的过世,人们也就渐渐淡忘了曾经神隐过的少年和那些残酷的流言蜚语。
到了喜助这一代,喜助几乎已经感觉不到,自己和村里的其他孩子有什么不同,但喜助的父亲不一样,在他幼年时,天灾的阴影还没有完全散去,受害者的经历反而成了原罪,仍有人教育家里的孩子:“不是说过别跟那家的孩子一起玩吗?会被妖怪抓走的哟!”
在他理解词义之前,那些明里暗里的排挤和冷眼,已经生生给“妖怪”这个词镀上了一层“可憎”的边。
即使他从未亲眼见过妖怪。
***
“菅原先生昨晚……是不是出去追那个妖怪了?”喜助小心翼翼地说出自己的推测,见菅原点头,又如临大敌般再次请求道:“我们说好了的,绝对不可以告诉父亲和村里的人哦!万一被其他人知道的话……”他也许会和爷爷一样,被当做异类孤立起来。
比起看不见的妖怪,如蛆附骨的流言更令人畏惧。
菅原沉默下来,他明白喜助的担忧,正因为明白,才不可避免地感到悲哀。“我不会乱说的,放心吧。”
喜助松了口气,菅原屈起食指,在膝盖上轻点,问:“对了,你有没有见过那个妖怪的真身?”
喜助仔细回忆了一下,不确定地开口:“唔,第一次听到那个声音的当晚,我好像见到了黑色的翅膀。但也可能是做梦吧。”视野中遮天蔽地,全都是根根分明的羽毛,那如新月之夜般漆黑的色泽,仿佛要将他整个人摄进去似的。
到底是少年心性,恐惧之余,喜助很自然地对那只神秘的妖怪产生了一丝好奇:“到底是什么妖怪,菅原先生知道吗?”
“不,线索太少了,仅凭黑色翅膀这一点来筛选,符合条件的太多了。”话说得冷静,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快,只不过,这一团难以言喻的期待和兴奋,也不知该对谁讲,在胸口烧灼了好一会儿,最终渐渐冷却下来。
还不一定呢,菅原在心里对自己说。
“那要怎么驱逐啊。”喜助听了有些丧气,菅原却并不觉得为难:“没什么,反正还会来找你的。”
“欸?!”喜助头皮一麻。
***
山里的风大得很,没过一会儿,喜助便觉得手脚都冷透了。
他想不通菅原为什么能够笃定,那妖怪认准了他,还会再次出现,但也只能若无其事地继续拾柴,心惊胆战地等着楼上的第二只鞋子落地。
眼看柴堆基本达到了他能够负担的重量上限,喜助吁了口气,拍掉手上的灰,往远处走去,顺便跟菅原报备了一下:“我去小解。”
菅原正在翻阅一卷破旧的卷轴,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菅原一目十行地浏览完卷轴上的内容,又留在原地百无聊赖地等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嘀咕:“上个厕所这么长时间,闹肚子吗?”刚说完,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脸色一变,连忙绕到树后。
但已经来不及了。
除了靠近树根的一滩湿痕,就只有一只无辜的小鼹鼠,受惊炸毛后,飞快地一头扎进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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