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te/Soul]灵魂尽头

　　不得不说，卫宫邸被它的主人整理装潢得充斥着家的气息，以至于凛一行人在回到这里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松懈了下来，起居室里充满了疲倦而慵懒的温馨感。谁也没有去打开刺眼的灯，只需要让月光照进房间里就足够明亮，很快凛就感到非常困倦了。
　　她看出樱也很累，Saber也是。但连带着她一起，三个女孩都没有急着去休息，而是不约而同地聚在起居室里，一个人也没有说话，好像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她们都消耗了许多魔力。Saber似乎还没有那么的虚弱，她的脊背还是挺直着，只是碧眼里的目光没有平常那么明亮而锋利，其余疲倦的痕迹几乎无法在她的脸上找到。但樱就不怎么好了，她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头也抬不起来，显然是非常疲乏了。
　　其实凛自己也不怎么好，她在圆藏山的树林里走了半个小时寻找大空洞的入口，又花了很久的时间去破解洞口处的结界，遇到葛木之后又不停地奔逃，她现在只想洗个热水澡然后钻到被窝里倒头就睡。但她知道她们在等什么，她也愿意等。
　　“……樱，你先去休息吧。”凛不忍心看着妹妹这样逞强，“如果卫宫君来了，我会……我会去叫你的。”
　　她本想说“我会处理好的”，但她转念一想，觉得樱身为陪伴了少年近两年的朋友，比自己更有资格迎接他的回归，所以她改口说“我会去叫你的”。
　　……这可真是，人性化的做法。
　　可樱只是摇了摇头，像凛意料之中的那样：“姐姐，我再等一会儿吧。”
　　话语虽然虚弱但也异常坚决，凛知道自己不管用什么理由都说服不了她，只能沉默。
　　然后，樱突然站了起来，脚步有些虚浮地向门外走去。凛刚想劝阻，却发现Saber也紧跟了上去，和樱一起走出了门外。
　　凛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凛和Saber就站在门口，樱坐在门廊上，深紫的头发在冷风中轻拂。
　　她望着卫宫邸的大门，一动不动。

　　抱紧手臂并不能抑制他的颤抖分毫。
　　气温可能只有一两度，而士郎的身上只有一件单衣，冷风从脖颈处灌进衣服里的时候他抖得几乎无法行走。按理说冷到一定程度人就会慢慢习惯，但那只是在身体和精神已经遭到破坏的情况下，而士郎显然没有这么脆弱。取暖的魔术并不是没有，但那种魔术其实要耗费极大的精力和物力，是效率非常低的魔术。与其费心编织一个那样的魔术，还不如赶快回家来得实在。
　　尽管士郎尽量朝着风小的地方走，但过度的寒冷还是让他开始有些耐不住了。从离开圆藏山到现在，他已经行走了一个多小时，若是正常的他倒是没什么问题，但经过了五日折磨的他身体衰弱，又饥又冷，在这寒风中行走实在是有些勉强了。
　　就在他觉得自己发抖的幅度要赶上癫痫症状了的时候，面前不远处忽然出现了一片蓝色的粒子。
　　红衣的骑士站在他面前，用一种惊讶又复杂的神情望着他。
　　士郎竭力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冷，但他很完美地失败了。他站在Archer面前紧紧抱着手臂，一边轻轻喘着气一边不停打着寒颤，裸露在外的脸庞和脖颈苍白得像纸，活脱脱就是一个可怜巴巴的流浪孩子。士郎觉得Archer连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都能听见。
　　……怎么又是和这家伙独处。
　　……这种情况，和把命交到他手上有什么分别。
　　……他一瞬间就能杀了自己。
　　然而Archer并没有像士郎想象中的那样将他就地解决，只是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然后转身就要走：“我去通知她们。”
　　临走前，他莫名其妙地又回头看了士郎一眼，才化作粒子消失。
　　士郎起初不明白Archer那一眼的涵义，但过了两三分钟，他突然再一次地出现在他的面前，而且是没有灵体化地从房顶上跳下来，径直朝他走来。
　　手里拿着士郎的长外套。
　　排除了Archer打算拿他的外套把他勒死的可能性之后，士郎意识到眼前的红衣骑士是怕自己中途冻晕过去来给自己送衣服的，于是不算感激但感谢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就要伸手去接衣服。
　　“……别动。”
　　士郎停下，疑惑地看着他。
　　“你太冷了。这个时候再打开手，散热会很快。”Archer扫了一眼士郎紧紧抱在胸前的手臂，“就保持这个动作吧。”
　　说着，Archer一摆手就把外套披在了士郎身上。他赶紧把手伸进袖子里，然后把外衣拉紧。
　　“……谢谢。”士郎往手心里哈了一口热气，礼貌地对眼前的Servant道了声谢。应该不会被怼吧。
　　确实没有被怼。但Archer听了他这句话又皱起了眉头，看起来还是一副想怼人的样子，但似乎又觉得因为这样真诚的道谢怼人有点不妥，最后只是疑似纠结地盯了他一会儿，点点头“嗯”了一声，然后就又消失不见了。
　　士郎为这人不知道怎么来的别扭叹了口气，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去。
　　……话说，那家伙不会在护送他吧？
　　……应该不会的，他应该要守着远坂才对。
　　……嗯，肯定不会的。

　　从刚才开始，凛就发现自家Servant不见了。
　　她疑惑Archer的去向，想着Rider一直在放哨所以就去问她。
　　“……他刚刚突然走神了一下，就突然跑出去了，好像也不是有敌人的样子。”Rider回忆着Archer的样子，又补充了一句，“他看起来好像很惊讶。”
　　过了一会儿，Archer回来了。那时远坂姐妹和Saber都守在宅邸门口，他先是实体化，扫视了一下三个女孩，选择了与Master无声地对话。
　　“凛，发现他了。很快就会回到这里。”
　　“……什么？！”凛险些把这句话真的喊出来，但Archer忽然径直走进了宅邸里。
　　“Archer，你干什么？”
　　几乎是她刚刚回头去找他的时候，Archer又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件衣服。
　　……卫宫君的外套？
　　“外面太冷，他快冻晕过去了。”Archer无声地解释了一句，为了拿东西所以没有灵体化，就这么从房顶上飞奔出去。
　　这一次Archer没有回来。
　　既然是去送衣服那就不是去杀人，既然没回来那就是在护送了。本来她就打算在他临走前嘱咐他把人带回来，居然不用她说就这么干了，凛不禁暗暗惊叹这次自家Servant怎么这样自觉，明明平常一看见卫宫君就想怼的。
　　大约十分钟以后，寂静的夜晚中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Saber是最先注意到的那个，本来略有些疲乏的眼眸顿时有了些光亮，抬起头神采奕奕地望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然后凛注意到了Saber的反应，也听到了细而虚弱的脚步声。最后是困倦不堪的樱，呆呆地坐在哪里，由于过度的精神不振而几乎听不见有人到来的声音……直到卫宫邸的铁门‘吱呀’一声打开。
　　樱的肩膀因为金属的声音猛地一抖，又因为微微的冷风而清醒过来，有些迷迷糊糊地抬起沉重的头，看到映入眼帘的情景时，眼里瞬间就睡意全无。
　　少年先是背对她们关好铁门，那只从袖口中伸出的苍白嶙峋的手和几乎撑不起外套的单薄异常的身形让人不禁怀疑站在那里的是否是一架骷髅。然后他转过身来，那和月光一样苍白的脸差点让人以为刚才的怀疑是真的，但他还是站在那里，有血有肉。
　　士郎走上前来，然后在离门廊几步远的位置停下，静静地看着她们。他的目光先是接触到Saber，然后是Saber身旁的远坂，最后是在门廊上缓缓站起来的樱。
　　樱有些怔愣地把那人望着，瞳孔微微颤抖，似是早就知道又没有预料到少年的到来。少年和少女都是满脸的疲惫之色，但望向对方的眼神却是无比清明的。
　　在空气中震荡的情绪凝聚到临界点的时候，紫发的少女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猛地张开手臂扑了上去，与少年拥抱在了一起。
　　尽管虚弱瘦削，但士郎还是稳稳地把她接住了，耳畔沉重而不安的喘息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这不是一个十分温存的拥抱，而是一个同时蕴含着恐惧、安心、感动、感谢、默契的，激烈的拥抱。两个人的手臂勒得对方都不能好好感受彼此的体温，但却可以让对方和自己都感觉到，噩梦，结束了。
　　许久，两个人终于分开。
　　樱先是用手捂着嘴，低了低头似乎是在忍住哭泣的欲望。然后她将垂到额前的头发撩到脑后，抬起头来，对着少年露出一个微笑。
　　“欢迎回来，学长。”
　　“我回来了，樱。”
　　这一刻的感觉，宛若天堂。

　　……虫子顺着脚踝攀上身体。
　　……触手和足在皮肤上留下麻痒的触感和黏腻冰凉的液体。
　　……嘴一张一合，露出细密尖锐的牙齿。
　　……心脏因恐惧在胸腔里狂跳。
　　……嘴没有张开的感觉，耳边也没有自己的尖叫声。
　　……想要摆脱，但却发现身体无法动弹。
　　……只能看着，却什么都做不了。
　　……虫子一点点接近脸部。
　　……最后，钻进嘴里。
　　“哈啊……！”
　　士郎猛地从床上坐起。
　　冷汗湿透了后背，耳边充斥着嗡嗡声，胸口苦闷的疼痛就好像心脏要撞破骨骼和肌肉跳出来一样。
　　……但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这里是他的房间。
　　”是……梦吗……？”
　　士郎无意识地喃喃，大脑依然一片混沌。
　　已经结束了。
　　他已经逃离了那个洞穴，击败了想要杀死他的人。他把腹中的虫后徒手捏死，将脏砚在他体内种下的虫子烧光，大空洞也已成为废墟。他现在在自己的家里，自己的房间里，自己的被窝里，和自己的亲朋好友待在一起，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危险都无法触及到他。
　　……即便这样暗示自己，恐惧和惊惶也没有停止。
　　所以，他的理性还在茫然无措的时候，潜意识却已经给他提供了他最渴望的解决方案。士郎起身离开了自己的房间，步伐急促地穿过走廊，来到了客房的门前。
　　……这是樱的房间。
　　在猛然意识到自己试图做什么的时候，士郎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抬起，准备敲门。他及时地停下了自己的手。
　　潜意识给他提供的方案，就是向樱诉说自己的恐惧和痛苦。樱经历了比他这五天所经受的严重百倍的痛苦，并且在十一年的摧残后她依然怀抱着生的欲望。她可以理解他的恐惧、他的不安，她可以用安抚和开导来平息它们。就算她做不到，仅仅是向她诉说，也是对他的一种安慰。
　　可是时间已经很晚了。经过了艰难的战斗，樱现在一定是疲惫不堪的。自己的痛苦当然要自己承担，他怎么可以为了一时的安心而打扰她休息？
　　于是他纠结地咬了咬牙，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放下了想要敲门的手，准备转身离去。
　　……笃笃笃。
　　士郎的身体猛地一僵。
　　刚才，那确实，是敲门声。敲在樱房门上。
　　可是，他没有……
　　……红衣的男人收回了敲门的手。
　　士郎愣愣地看着那个代替自己作出了行动的Servant。
　　Archer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以一种随意的姿态靠在门边的墙上，刚才他从侧面伸手，用手背的指骨敲了门。他脸上没有那副看见士郎时一贯的不爽神情，眉心松弛看起来平平常常，以一种诡异的平静眼神看了士郎一眼，然后下巴微仰着移开了视线，人却没有立刻离开。
　　（事后士郎仔细回想，总觉得Archer当时的表情温和是温和了，但还是有点不自然。有点……别扭，有点……不好意思？
　　至于士郎最终得知那是名为“傲娇”的神情的事，那都是后话了。）
　　现在士郎可没有心思去针对Archer细微的面部表情进行心理分析，因为在一阵脚步声过后，房门打开了，樱站在那里看着他。
　　“……学长？”
　　士郎愣愣地看了樱一眼，又看了一眼门边，可前一秒还杵在那儿的身高一米八几的男人已经像一阵风一样消失不见了。
　　士郎又看回樱，看见少女疑惑的眼神，陡然醒悟。
　　……被坑了！
　　……Archer的那家伙，竟然故意让他难堪……不不不，是故意吵醒樱！
　　……过分了！过分了啊！
　　“学长，你怎么了？”
　　气愤的情绪在少女的声音切实地入耳的那一刻忽然像无柴可烧的火苗一样逐渐熄灭。
　　噩梦的内容再一次地袭上心头，皮肤上的寒毛因为历历在目的场景而竖起，双眼也无法控制地弯成低落哀伤的形状。
　　士郎几次欲言又止，只在寂静的夜晚留下几声吸气声，最后只挤出一句：
　　“……我睡不着。”
　　他停顿了一下。
　　“我能和你待一会儿吗，樱？”
　　少女愣了一下，然后像是明白了什么，嘴角勾起一个哀伤却又有几分喜悦的笑容。
　　“……没事的，学长。进来吧。”
　　他们并排坐在床沿上，因为士郎被消磨得更加瘦削，两个人的身形几乎一样单薄窄细。
　　樱一句也没有提到和她的过去，或是和他这几日遭受的一切有关的事情。她和他谈论春天公园里的樱花盛开的样子，谈论他们一起做过、学过和想要尝试的料理菜式，谈论远坂在学校里作为校花传出的绯闻轶事，谈论藤姐在家时出的洋相和闹的笑话，谈论所有令他们感到快乐的事情。
　　当晚士郎回房睡下的时候，虽然没有梦到他与樱谈论的事情，却也没有梦到任何的痛苦与恐惧。

　　天将明。
　　天空泛起一点点的鱼肚白，但少年的房间里依然一片昏暗，只有轻微而平稳的呼吸声。
　　忽然，原本绵长平缓的呼吸逐渐急促而紊乱，少年的眉心微微皱起，细密的汗珠从额头上渗出，单薄的肩膀轻轻颤抖，一看就知道是再一次卷入了噩梦。
　　……本应无风的房间突然有微风拂过。
　　黝黑修长的手指扯过鲜红宽大的布料，覆盖在少年身上，堪堪拉到肩膀。手指在动作时无意间触碰到少年的下颚，触电一般地弹开。
　　圣骸布，曾包裹圣人遗骸的红色布料，可以驱散一切不祥不净的魔物、毒素、诅咒。
　　……以及梦魇。
　　少年的呼吸恢复了平稳，在红色布料笼罩之下，仿佛任何污秽都无法伤及他分毫。
　　一切安宁寂静，仿佛从未有人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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