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te/Soul]灵魂尽头

作者:魔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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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宛若天堂第三十五章谁入地狱


      士郎的守势已经持续了许久。
      葛木的目的是杀死士郎,这一动机使得他不得不主动攻击。这对士郎来说是好事,因为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主动攻击葛木只会被轻松躲开或是接下,这么一来就容易露出破绽。像现在这样保持防御,至少让他还有些周旋的余地。
      他很难受,从一开始就很难受。他身体的所有功能在虫子的污染下都衰竭了,仅仅是与葛木对峙了十几分钟,他就感到肌肉酸痛,关节灼烫,呼吸困难,胃里的酸水不停翻滚。即便魔力因为数天呼吸大气中的魔力而十分充沛,但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限了。
      避过葛木的一记重拳,士郎刚想站稳脚跟,就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条件反射地就弯腰干呕。
      就在这一空当,葛木的拳头已经冲向了他暴露的后背。
      突如其来的恶心让士郎来不及起身闪躲,他只能顺势倒在地上,向旁边滚去。于是他刚才所在位置的地面在重拳冲击之下开出一朵由波纹般向外扩散的裂痕组成的盛放的花。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士郎用上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支撑自己站起,他与葛木再一次正面对峙。葛木将双臂放置于胸前,拳头上涌现出朦胧的紫光,下一秒钟那蛇形移动的拳已经如暴雨一般向他落下。
      ……要打消耗战,他自己肯定是先耗尽体力的那个。现在,为了得胜,他必须想出三个办法:节省体力的办法,阻碍葛木无间断攻击的办法,以及一招让葛木失去行动能力的办法。
      十几次闪身躲避,十几次挥剑格挡,然后在某个因为身体过于衰竭而意识模糊的瞬间,一记重拳突破他的防线,冲向他的脸庞,然后又突然以直角转弯,击中了士郎的后头部。
      ……首先,他不可以继续磨耗自己的身体。要想节省体力,要么就是减少移动的次数,要么就是以其他的什么东西来替代体力来维持移动。在与葛木激战的过程中,前者自然是不可能的,那么后者就成了唯一的方法。
      来自后脑的攻击让士郎跪倒在地。
      ……有办法了。
      少年低头弯腰跪坐在地上,脊背因为剧烈的痛苦而紧绷着蜷缩,肋骨和肩胛骨顶起皮肤的凸痕清晰可见,让本就因接近五日的折磨而虚弱消瘦的少年显得愈发骨瘦如柴。
      当然,葛木不可能因这一幕而心生怜悯,在他看来这只是猎物最终的筋疲力尽。他所做的只是抬手虚握,在空荡的内心中描摹出脑浆迸射的画面。
      然而下一秒,少年已经站起了身来。
      视线中一片刀光剑影,葛木一一以双掌接下,身体被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平平滑开。抬手一看,掌心中已经尽是血迹。
      刚才少年突然以前所未有的勇猛姿态起身,动作迅猛有力,完全看不出一丝先前的疲惫不堪和苟延残喘,一连就向他挥了三十六剑,招招直指要害。
      葛木微微眯眼。就在适才瞬息之间,少年怕是已经想到并实行了这‘起死回生’的方案。
      不过,这突然的强悍是真的,刚才的虚弱也是真的。虽然他的攻势一时迅猛,但必然无法持久,自己只需耗尽他的一时气力,在他力竭之时一击决杀即可。
      士郎轻轻喘着气,竭力控制着脸部的肌肉不因痛苦而抽搐。就在刚才,他模仿Servant依靠魔力移动的行为,用自身的魔力牵引着自己的身体进行战斗,就像是控制着一个名为‘自己’的提线木偶。事实证明,这一方法是有效的,他以魔力控制身体并加成的攻击,甚至远比自己万全时□□的最强力量要刚猛迅疾。这一状态下,他的实力甚至可以匹敌一些专业的封印指定执行者了。
      但是,动了就是动了。他的举动相当于强迫自己的肌肉发力,即便他无需以神经只需以魔力控制,因此而生的痛楚也是难以想象的。原本只是因为过度疲劳产生的酸痛,现在已经变成了肌肉拉伤而引起的刺痛,体内的虫豸嘶叫着撕咬他的身体,以火上浇油来形容最好不过。
      所以,在□□的痛苦将他逼到心生哀痛之前,士郎再次发起了进攻。
      说起来也怪,从小到大,士郎很少受过什么心伤,能让他心中悲哀的往往是□□的痛苦。他虽因大火没有了七年记忆,但好歹也活满了十年岁月,身为一个青少年也算得上是有着比其他同龄人更丰富的经历了,挫折苦难也是时有的事。但不论是战场上草菅人命,还是学校毕业后与好友分道扬镳再无联系,都不曾让他有过很深的哀伤。尤其是在切嗣死后,他悲痛欲绝了一场,从那以后他的泪腺就再没发挥过其应有的功能。
      现在想来,或许是大火中心如死灰的绝望与切嗣死时一事无成的遗憾是他在其余的经历中都不可能产生的巨大悲伤,他既然都能够凭着对理想的渴望与时间的磨耗把这样的痛苦都放下,那么其余的情感又如何能与之相比。相反,在身受重伤,躯体饱受折磨,无能为力的时候,那如潮水般涌来的渺小无力感时常会压得他痛苦万分。当然,也只有极其严重的伤势会造成这样的沮丧。
      像是要超越这痛苦一样,士郎毫不间断地对葛木展开了攻击。他挡开葛木每一道蛇形的拳,击穿每一次坚实的防御。他的周身因为魔力的涌动泛着莹莹的蓝光,空气都为之扭曲变形。他忍着疼痛,但却不能咬唇,因为剧烈的运动需要他以嘴来辅助呼吸,于是他便深深地吸气,深深地吐气,让即将脱口而出的惨叫淹没在喘息中。
      为了防御葛木诡异的攻击他保持着极度的清醒,但为了忍受极度的痛苦他又保持着极度的朦胧。两种极端的状态交织之间,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血红的衣,银白的发。
      没错……他要像他一样强大,像手中双剑的真正主人那样强大。
      士郎以一记重击弹开葛木,迫使两个人拉开距离。
      然后,将右手的干将用力向上抛去。
      葛木顿足,抬眼望去试图分辨剑的走向。但干将的颜色漆黑如墨,在这阴暗的洞穴中竟是就这么没了踪迹。
      片刻之后,洞顶传来岩石碎裂的声音。
      葛木的瞳孔一缩,在大脑还未判断出发生之事前,身体已经离开了原先所站的位置。
      锥状的巨石从天而降,尖端深深没入地面。
      见自己抛剑的力道足以砍断岩石,士郎便将左手的莫邪也一并抛出。又一根钟乳石呼啸下落,士郎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手心里电光闪烁,黑白双剑一把接一把地出现。他连续地投影双剑不为战斗只为斩断岩石,所以他没有投影得非常认真,短剑往往击穿石块后也随之破碎。尽管呼吸了几天大气中的魔力令他魔力充足,但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是魔力越多越好。
      洞顶的石柱暴雨一般落下,但士郎知道这一切无法对葛木造成任何伤害,凭他的速度,这种程度的攻击要躲开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士郎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落下的石柱在如他所愿地形成一座天然的迷宫,并且随着葛木闪躲的动作将他困在其中,一点点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这就够了。
      在士郎目测石柱的数量能够阻挡葛木足够的时间的时候,他停止了动作,手中短剑化作莹蓝的粒子消散而去。
      他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
      停止运动之后,身体内的虫子果然停止了躁动。只要虫子还在他体内一秒,他就没有办法真正地进入战斗态势,他必须想办法去除体内的虫子。
      ……怎么弄?
      当时言峰用尽了所有的魔术刻印来实施手术,才把樱体内的虫子摘除,还不包括那些已经与神经和魔术回路融合的。他一个人,没有任何工具,怎么把自己体内的虫子去除?
      ……不,不对。
      仔细想来,他的情况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
      这些天来,那股金色的守护魔力一直保护着他的魔术回路,虫子对他的侵蚀只停留在□□层面,这远远没有樱的情况那么恶劣。只要有方法,其实只需要物理手段就可以把虫子取出,并不需要进行麻烦的魔术手术。
      那么问题就是,要如何以最高的效率,彻底根除他体内的虫子了。脏砚在他体内种下的各种各样的虫使魔成千上万,要是一条条找到并弄出来,恐怕一辈子的时间都不够他用的。或许在完成之前,他就已经活活痛死了。
      而且……士郎轻轻抚摸自己的腹部,眉头微皱。
      他早就发现了,他体内的虫子,已经形成了一个自行循环的生态系统,或许已经不再需要脏砚的刻意控制。就在他的……没错,胃部里,寄生着他体内所有虫子的皇后,负责不停地繁殖出新的虫子。这虫使魔终究是低级生物,能够繁殖后代的个体明显是稀有的,在他体内就只有一个,本来也不需要更多。这几天他除了和“切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之外,他也在密切观察着自己体内虫子的动向,并且锁定了虫后的准确位置……他很绝望,这是真的,不过即便是这种毁灭的情感也不是阻止他做出实际行动的理由。
      那么,为了防止虫子的继续繁衍,首先他必须取出那只虫后。
      ……取出的方法只有一种,但他已经别无选择。
      他平躺下来尽量舒展身体,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始了手术。
      魔力在他指尖变化成薄而锋利的刀刃形状。他竭力压制住颤抖,慢慢将手探向自己胃部处的皮肤。
      下手之前,他最后一次深呼吸。
      然后,对准那块皮肤,切了下去。
      没有麻醉的手段,士郎只能强忍着手术的疼痛。手指控制不住地轻颤,却不是因为痛,而是单纯的恐惧。痛了这些天,他也不会因为血肉撕裂这种程度的伤害而有什么反应了,但把手一点点伸进自己的体内,触摸到器官,亲自感受内脏的脆弱,让他忍不住产生种种自己将会意外丧命的联想。
      他将皮肤割裂到刚好能将手伸入体内,然后指尖摸索着避开骨骼,触到了胃部。
      强行抑制住的颤抖终究还是没能压下,士郎连嘴唇都哆嗦起来。虫后,在他的胃的里面,也就是说,他必须继续往下切,划破外壁将它抓出来。
      他……罢了,大脑在极度的恐慌下一片空白,已经没有办法思考出什么东西来了。
      银牙一咬,士郎闭上眼睛,切了下去。
      “……”
      ……
      ……什么嘛。
      也就是再疼了一点而已。
      痛楚由外部转移到内部,但并没有因此加重或是减轻分毫。
      倒是流血受伤这个词语的重量,忽地就在他心中减轻不少。
      ……死也不过如此。
      于是士郎身上的冷汗停止了流淌,尽管依然苍白隐忍,但他脸上的神情却已不似刚才痛苦扭曲。
      ……因为过度的受伤,而丧失了感受伤所带来的痛的能力。
      彼时他尚未察觉到这件事对于他人格造成的破坏的严重性。他只是自如地将手伸入胃里,像普通地翻搅麻袋一样四处摸索了一下,然后,准确无误地抓住某样东西。
      极普通地,没有一丝颤抖地,士郎缓缓将手抽出。他刚想把手中的活物放到眼前,却又突然无比地拒绝去看那生物的外貌,于是他赶在视线接触到手中之物前,将其捏碎在了手心里。
      黑红的液体顺着他苍白消瘦的手指流下。
      手指收紧的那一瞬间,士郎顿时感到体内的虫子渐渐迟钝起来。虫后已死,接下来就是要一次性摧毁体内所有剩余的虫子了。而方法是什么,此刻忽然变得再清晰不过。
      ……世界上什么东西是同时具备极大的杀伤力和极高的效率的?
      不必多说。答案,他十年前就已经知晓。
      士郎再一次把手顺着腹部切开的裂缝伸了进去。胃上的伤口已经被那金色的魔力治愈,但他赶在外伤被治愈之前阻止了它的愈合。
      这一次,他对自我伤害的迟疑,只持续了不到一秒。
      士郎控制着那金色的魔力覆盖到自己全身。如果他没猜错,这魔力恐怕是不会发挥‘盾’的作用的,除非是将魔力爆发出来,否则像这样把魔力覆盖在身体上并不能防御他受到的伤害。不过,这股魔力能够在伤害出现的第一时间将他治愈。对他来说,对现在的他来说,这就够了。
      士郎的指尖泛起魔力的光芒,然后,在体内缓缓写下一个卢恩符文。
      代表‘火焰’的符文。
      卢恩符文,无需咏唱便能发动的魔术,因为这一点极适合战斗,所以士郎也有过粗略的涉及。至少,以符文产生火焰,是没有问题的。
      ……火焰在他体内燃烧起来。
      即便精神上已经不再在意,但□□还是会对痛楚作出反应。士郎刚想蜷缩起身体,却只发现越是绷紧肌肉,身体越是酸痛疲乏,于是他只能平躺下来,放弃所有的移动欲望,仅以意志抵抗自焚的煎熬。
      火焰舔舐着他的五脏六腑。温度接近八百,这是他的卢恩魔术最强的威力。烈火无法在他体内留下伤痕,但却以极快的速度吞噬着虫子,士郎甚至觉得自己隐约能听到虫子焚烧成灰时的声响。恍惚之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的火灾之中,炙热的气流炙烤着他的皮肤,将赖以生存的氧气燃烧殆尽。
      然后身体的记忆突然回来了。
      ……他想起,当时他的肩膀上着了火。
      那个火焰的温度……
      那一瞬间,在他体内燃烧的火焰仿佛没有那么热了。肩上传来一阵阵似幻非真的灼痛,即便不知虚实,仅仅是幻觉都远比体内一点小小的火焰要难以忍受。
      烈火的效率果然没有让他失望,从一点蔓延到全身只用了十几秒,将虫子燃烧殆尽只用了大约一分钟。士郎抹去了体内他写下的卢恩符文,火焰缓缓地停止了。
      从手术到自焚,整个过程仅仅花了不到五分钟,但士郎却感觉好像过去了整整一天。他支撑着虚软的身体站起来,面向他亲手制造的巨石阵。
      回声不绝于耳,那是葛木正在以蛮力打开士郎布下的迷宫。就是这三四分钟的时间,葛木已经打通了这么长的距离,或许还有数十秒,就能来到士郎所在的位置。
      思索片刻,士郎一个闪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迷宫之中。

      灼烫黏腻的液体从口中喷出。
      剧烈的痛楚袭击了Assassin的身体,佐佐木小次郎步伐踉跄着,就要向前倒去。
      生前身处动乱时代的他当然不会对死亡抱有什么沉重的想法,但这并不代表胸膛被撕裂的痛楚就会因此消失。他感到自己从右肩到左胯的斜斜一条血肉全部断裂,若是将手伸进伤口内就能将小肠拉出来。痛苦来得太过于出乎意料,以致于他的视觉、听觉和嗅觉在一瞬间同时失效。
      ……看不到夜月的辉光。
      ……听不到鸟虫的和鸣。
      ……闻不到花草的清香。
      然而,或许是老天开眼让他在消失前能够没有遗憾,他的触觉没有被剧痛夺去。
      一阵山风柔柔拂过,穿透他身上单衣吹凉他的肌肤。一瞬间,他所有的痛苦忽然就无影无踪了,世界上仿佛就只剩下夜风如纤纤素手般轻抚他面颊的触感。
      Assassin的嘴角勾起一抹轻笑。真是座好山。
      “……你走吧。”
      世界寂静了几秒,随即身后传来盔甲摩擦的声音,那是金发银铠的剑士在渐行渐远。
      Saber没有再回头去看自己击败的对手。有形的圣剑再次化作无形,昭示着战斗的结束。她不会也无法想象身后那位风雅的武士面对结局时的模样,想象不出来那一头长发随风轻摆的样子,也想象不出来那柔和轻笑的声音。她只知道,障碍已经消除,她终于可以见到自己的Master了。
      五天,在生前或许根本算不上分别。但在这场战争中,这已经是久别。
      Saber奔入山门,却看不到Rider和Caster的身影。周围的地面有明显的被极强大的物理手段破坏过的痕迹,显然,Rider已经解放过宝具了。Saber不禁心头一紧,RIder的情况她大体了解,解放了一次宝具恐怕就剩不下多少魔力了。若是Rider的宝具击杀了Caster,那自己这方的胜利也可以基本确定;但若是Rider的宝具没能彻底让Caster失去行动能力,恐怕……
      用力甩了甩头试图丢开杂乱的思绪,Saber直直朝着大空洞的方向奔去。不管怎样,Master的安危总是最重要的。既然在凛的计划中属于她的对手已经被击败,那么她的首要任务就是将士郎营救出来。
      树林逐渐茂密起来,月光也在树冠的遮掩下逐渐黯淡,但Saber飞奔的脚步只是愈发急促,甚至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轻喘之声。
      忽然,耳边响起一声深切低沉却振聋发聩的巨响。
      Saber出乎意料之下停下了脚步,惊讶地环顾四周。
      树木倾倒,枝叶歪斜。
      “地震……?”

      士郎将单薄的上衣又拉紧了些。
      他的身体处于极为虚弱衰竭的状态,刚刚踏出洞穴,就因为迎面而来的冰冷空气冻得打了个寒颤。还好他临走前找回了自己的衣服,多多少少能抵御一些寒气。无奈之下,他只能勉强忍着四肢的疲惫,尽力奔跑起来,避免着凉。
      身后传来一声闷响,那声音让士郎身上每一根寒毛都立了起来。
      葛木想必已经发现了他的逃脱,正在往洞外赶。士郎立刻加快了步伐,争取到逃出生天的机会。
      ……等等。
      逃?
      士郎的大脑空白了一秒。
      Saber,Archer,Rider,这三个Servant必然都分配到了属于自己的对手。彼时自己逃到任何一个人那里寻求庇佑,都会因为追随而来的葛木而使得那个Servant同时面对两个敌人。那岂不是把那个人置于危险之中?
      如果是这样的话……
      身体突然泛起一阵电击般的刺痛,他被吓得倒退几步,然后刺痛便突然消失了。
      士郎疑惑地注视着眼前的空气。仿佛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他缓缓伸出手,指尖便触碰到一堵无形的障壁,空气中泛起荧光闪闪的紫色电流,他的手指也一阵阵发麻。
      意识到那是什么的瞬间,士郎就感到胸口一阵绝望的闷疼。
      是结界。
      以间桐的魔术为基底,由Caster的魔力编织而成的魔术。
      理论上来说,只要不是到了空间障壁这种境界的结界,士郎都可以破除。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解析出结界的构成,找出其弱点,并在此基础上制定方案进行突破。但问题是这结界是Caster布下,即便他可以破解其构造,他的魔力也远远不足以与Caster的魔力相抗衡。
      ……出不去。
      那就,不出去了。
      士郎转过身去,面对着自己来时的方向。魔力再一次从手心迸发,黑白双剑被他紧握在手中。
      就算能逃出去,也只能拖累其他人。既然现在逃不出去,那就干脆,由他自己来结束这场战斗。
      他不畏惧葛木;或许面对英灵那样超自然的敌人,他会因为力量的悬殊而颤栗,但葛木的地位与他是相同的。他们都是从小受训,目睹过生生死死,虽然士郎相对更加稚嫩且双手未曾染过鲜血,但与葛木有着相同经历的敌人,他并不是没有击败过。葛木有Caster的魔力加持,而他,同样也有传说中的双剑在手,有金色的神秘魔力治愈他的身体。
      这一战,可以胜……!
      “……士郎!”
      身体僵住。
      身后传来结界被破开的炸响。
      “士郎!”
      对胜利的渴望尽数化为空白,士郎惨白着脸回过头去。
      红衣的少女和短发微卷的少年迎面向他跑来。
      “终于……搞开了!”慎二双手撑在膝盖上,像是筋疲力尽似的大口喘着气,“居然弄了那么多层结界……脏砚那老家伙,有了Servant撑腰就手笔那么大……”
      “……士郎?!”远坂的脸上带着焦急又震惊的神情,“你没事吧!你……你自己逃出——”
      “快跑啊……!!!”
      关切的话语一句都无法到达士郎的大脑,他听到自己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呼喊。
      远坂被少年睚眦欲裂的惊惶神情吓得一愣,但也立刻冷静了下来。“发生什么事了士郎?是不是脏砚他……”
      询问在远坂抬眼,飞奔而来的前历史老师映入眼帘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慎二已经不假思索地尖叫着转头跑了出去,远坂在士郎心急如焚的推搡和催促下,也撒开长腿加入了逃命的行列。
      虽说在场的三位高中生战斗能力参差不齐,但在学校那都是一等一的好学生,体育成绩那都是没得说。这一顿猛跑,三个青少年竟然都呼吸均匀姿势优美,速度没有半点减慢,一时之间葛木居然没能追上。
      但照这么跑下去,就算是跑到大街上葛木也一样会攻过来。士郎从一开始的惊惶中冷静下来,将思绪从逃跑上拽回来了一点。低头一看,黑白双剑还被自己紧握在手中,很好,刚才虽然慌张但没有把剑放开。
      士郎脚下突然一个急刹车,一个旋身摆手,身边一棵大树就被莫邪拦腰斩断,轰然倒下。知道这种程度拦不住葛木,士郎便一连砍倒十几棵巨木,才拉着两个同伴停下小休片刻。
      “葛木……要杀我……”士郎用力喘了几口气,尽力对远坂解释着状况,“我来把他引开……你们赶紧去安全的地方!”
      “这……太危险了!”远坂累得声音断断续续,但那个向他投过来的眼神明显是凶狠而严肃的,“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现在的状态很差!或许……你没受伤的时候……能赢葛木……但现在的你……去和他决一死战……胜负……可难说!”
      “现在我们有哪个Servant可以替我打葛木吗,有谁已经赢了对手吗?”
      “我不知道……Archer在打脏砚的Assassin,Saber在打Caster的Assassin,Rider在打Caster……我不知道现在有谁赢了……”
      果然是这么分配的,和他之前分析得一模一样。“那现在已经没有别人能替我了。我不能让那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再多一个葛木作对手,我必须迎战!你们快走,去找赢了的Servant,找到了再带来帮我!”
      远坂咬了咬牙,径自踌躇了一会儿,担忧地望了他一眼,才拍了拍慎二的肩膀:“我们走!”
      看着两个身影消失在树林中,士郎才松了一口气,离开了藏身之处。
      就只是这么一起身,他已经和葛木打了个照面。
      “远坂和间桐已经走了吗?”葛木望了望树林深处,似是在寻找远坂和慎二的身影,这让士郎的心又提了起来。但葛木又把目光转移到他身上,想必是远坂和慎二已经走远了,于是士郎的心又放了下来。
      “原来如此,你是想要独自将我引开,以争取到同伴逃走的时间吗?十分英勇的举动,不可否认的是,这个计划已经成功了。但是,很遗憾,不管何种情况,你都要死在这里,卫宫!”
      葛木直直俯冲过来,士郎纵身一跃躲过这一拳,稳稳地降落在远处,与葛木拉开距离。
      已经,可以开始了。
      葛木转身,再一次向他发起冲刺。
      最后一个需要思考的方法,一招让葛木失去行动能力的方法。
      已经,想出来了。
      只是心念动了一下,手中的双剑仿佛已经明白了他的想法,自发地漫溢出浓郁的魔力来。
      魔术回路再次像行使神秘的机械一样运转起来,黑白两色的光芒随着魔力的迸发交织缠绕,闪烁之间几乎让人无法直视。
      光芒中隐约传出一声龙吼。
      狰狞的尖刺自剑背透出,朴素的短剑变为骇人的巨剑。
      葛木已经意识到了他那不寻常的魔力,然而他没有避开,而是以更快的速度向他跑来,那是打算在他放出绝招之前一击决杀的征兆。
      所以……
      “干将·莫邪!”
      士郎猛地掷出手中尚未解放完全的剑。
      然而,双剑并没有因为脱手而出而停止了变化,而是在飞翔的过程中继续变化着,以葛木为中心旋转着逼近,以此封锁他的所有退路。
      ……蛇本来就是要通过飞翔来蜕变成龙的。
      变化完成,龙吟之声响彻云霄。双龙交错狂舞,形成一道由光组成的龙卷。
      然后,将葛木淹没其中。
      惊天动地的炸响过后,光芒散去,士郎敏锐地捕捉到了葛木无力地顺着山坡滚下的身影。
      他先顺了几口气,让自己缓了一会儿,然后忍着四肢的酸痛跟了上去,试图确认葛木的状态。
      ……我杀了他吗?
      士郎浑身一颤,被这个念头吓得冷汗直冒,赶忙加快了速度。
      但是当他稳稳地滑下山坡,来到葛木的位置时,看到的却不是一个人。
      红衣的骑士蹲在躺在地上浑身鲜血的葛木旁。
      Archer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活着,只是伤得很重。他用Caster给他用来护身的魔力用来防御,虽然你的宝具穿透了它,但还是抵消了许多威力。他没受致命伤,只是昏过去了。”
      没死……?太好了。士郎松了一口气,忽然想到Archer也有负责对战的Servant:“远坂说,你在和脏砚的Assassin……”
      “逃了。”Archer淡淡地回答,看向树林深处,“你刚才解放宝具打断了我们的战斗,他见形势对他不利,就没有再战。”
      那现在就是没有敌人了。
      突然的放松让士郎险些昏阙过去,但视线中Archer的身影又让他猛地清醒过来,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眼前的Servant虽然是盟友,但他对自己的敌意从来没有消除过,面对Archer,他是不可以掉以轻心的。
      然后紧接着,Archer保持着蹲在葛木旁边的姿势,拿出了他那把莫邪。
      士郎突然升起强烈的危机感:“你要干什么?”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解决掉他。”

      “什……不行!”
      Archer抬起头来看着他,灰眸冷得像钢。
      “你在犹豫什么,卫宫士郎?他可是Caster的Master……算了,这种理由是说服不了以控制伤亡为目的参加这场战争的你的。那么我就这样说吧,这个人不是无辜的,他是杀手。你知道的吧?”
      “他曾是杀手,”士郎本能地说着,但脑子里已经有些不明白自己到底在争辩着什么了,“他在冬木市已经待了很多年了,这期间他从来没有杀过人。不论他曾经是谁,他都已经不是了。”
      “你怎么保证他在冬木没有杀过人?”
      “我已经调查过了。”
      “所以他手上沾染过的鲜血都无关紧要,是吗?”
      “杀了他,那些被他杀死的人也活不过来。”
      “是吗?那你知不知道,你刚才那句话反对了这个世界上每一个国家的法律?”
      士郎哑口无言。
      “你说他已经不会再杀人了?”Archer站起来,顿时营造出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来,“你错了,他不过是没有杀人的理由了。可现在他又有了,他会为了Caster杀死所有她的对手,就像在刚才他试图杀了你一样。他是为了排除掉Caster的障碍才去杀你的,我说得没错吧?”
      “……我并不重要!”
      Archer脸上的神情一滞,忽然眯了眯眼。但士郎没有察觉到他的变化,只是竭尽全力地解释着。
      “你看见了Caster是怎么对待他的。她保护他,她服从他!他对她来说远远不只是一个背负契约的无关紧要的普通人。Caster是美狄亚,那个可以为了达到目的杀死弟弟和儿子的魔女!如果她在意的葛木死了,她会复仇,不顾一切地复仇。目前她在城里吸食灵魂都没有造成死亡,但如果她陷入仇恨和愤怒中,将会造成的伤亡不堪设想!葛木的死只会换来她的怒火,但如果先解决Caster,葛木就无力与我们对抗……”
      “……Rider已经消耗了Caster的魔力。”
      激烈的争辩被生生打断。
      “现在如果葛木死了,她失去维系着现界的契约,魔力就会不断流失。一击解决她,一切就都结束了。”
      “不……不!”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Archer的眼眸突然燃起冰冷的怒火,锋利的剑眉挑成暴怒的弧度,没有拿剑的那只手猛地扯过了士郎的衣领,让虚弱的少年发出一声惊呼。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为上一秒还试图杀了自己的人求情!”那张冷峻的脸庞在狰狞的怒吼中愤怒地扭曲,士郎望着他竟然泛起了一丝惊恐,“你忘了吗,你忘了葛木是怎么掐着你亲爱的Saber的脖子了吗?!对你来说,朋友的性命和敌人的性命,是没有任何区别的吗?!你就这么想做拯救所有人的英雄吗!!!”
      士郎吓得只能愣愣地看着他,Archer便用力地甩他了一下:“回答我!”
      “……我当然想做拯救所有人的英雄!”
      少年颤抖着回答,强迫着自己直视Archer的眼睛。
      “但我知道我做不到,我并不是打算救葛木。他想不想杀我并不重要……我也没有忘记他伤害过Saber……”士郎强压着恐惧说了几句,试图找回自己的逻辑,“葛木不是魔术师,他属于人类的世界,不应该被魔术师的生存法则所制裁。把他交给我,我会让他偿命,通过人类的法律……我向你保证!”
      “……”
      Archer暴怒的脸上忽然泛起一丝淡淡的、狰狞的笑容,夹带着无尽的嘲讽。这就是‘怒极反笑’吧,士郎心想。
      “……‘向我保证’?这个人的死法对我来说根本无关紧要,你为什么要向‘我’保证?”
      红衣骑士的杀意已经浓郁到了极点。
      ……可也仅仅是杀意而已,没有一丝一毫的杀戮欲望。他没有因为他正在期盼的流血而欣喜若狂,只是像机械一样,抹杀所有的情绪,把这当成必须完成的任务。
      所以士郎忘记了所有的借口,只记得自己真正的意图。
      “……你不需要杀死他!”
      Archer的眼神变了一下。
      “他不需要死,你也不需要杀他。现在,在这里,流血是可以不用发生的。你可以不用杀他。
      你可以不用杀他!你可以不用杀他!!”
      Archer皱着眉头,似是有些怔愣地注视了他片刻,好像少年激烈而直接的、不加任何粉饰的话语是什么让人难以理解的高深理论。
      然后他用力地甩开了士郎,一眼都没有多看地转过身去,提着剑向昏迷的葛木走去。
      “不,等等!等——”
      “——”
      剑落,血溅。
      ……
      ……
      ……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就是正确的呢。
      ……没错,葛木不是他所珍视的人。
      但是,就因为这个,期待他的存活,就是错误吗?
      就因为这个世界的残酷让生命变得廉价,所以希望一个人活着的愿望就是‘天真’吗……?
      卫宫士郎不停地想,不停地想,不停地想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已经放弃了让葛木活下去,却连让他像一个正常的人一样因法律的制裁而受到惩罚的机会都争取不到。
      然后他发现,他想不出来。
      到头来,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希望葛木活着。
      他只是觉得……当一个人努力活过,生命就不该如此轻易地流逝。
      “……宗一郎大人!!!”
      Archer从葛木的尸体旁跳开,黑袍的魔女猛地扑了上去。
      在树林中疾行让她的兜帽从头上落下,丁香色的长发瀑布一般倾泻下来,衬着尖尖的耳朵好像不食人间烟火的妖精一般。
      可是此刻,那张美丽得摄人心魄的脸上正布满了泪痕。
      “宗一郎大人……宗一郎大人……宗一郎啊啊啊啊……!!”
      Caster抱着男人的尸体失声痛哭,士郎和Archer就这么静静地站在旁边,一个人也没有说话。
      然后在某个时刻,撕心裂肺的哭泣突然停止了。
      失去了男人的女人像是生锈的机器人那样一点点转过头来。
      ……Archer的剑上还沾着鲜血。
      “是吗……是你干的吗……”
      嗓音因为哀嚎而沙哑,仇恨和憎恶像毒火一样在每一个音节里燃烧,但Archer没有因为这怨恨的声调而有任何的动容。他只是提着剑,像刚才杀死葛木一样走近了她。Caster双手撑地试图站起来,但却失败了。
      “果然。Rider虽然没能重创你,但你的魔力也在和她的对决中几乎消耗光了。该说不愧是女神吗。”Archer不带丝毫感情地‘称赞’了Rider的实力,然后将手中的短剑高高举起。
      “……结束了。”
      就在这时,一声振聋发聩的巨响传遍了整个圆藏山。
      大地剧烈地颤抖起来,Archer所站的地方突然地坍塌,他因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无暇再顾及Caster,只能从那里离开。
      “地震?!”士郎张望着四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十年。
      还有十年,第五次圣杯战争就会爆发。
      还有十年,自己的养子和女儿就会像自己那样,加入魔术师和英灵之间的厮杀。
      ……除了让养子变强之外,他就没有任何方法保证他的安全了吗?
      ……除了将希望寄托于自己永远都无法看到的未来上,他就没有任何方法,去破解这个名为‘圣杯战争’的循环了吗?
      不。
      即便是没有办法,他也不会什么都不做。
      于是,男人在圆藏山的地脉中,布下了一颗‘瘤’。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颗瘤会不断吸收地脉中的魔力增加其威力。到了最后,这颗瘤会在圆藏山的空洞中引发爆炸,将大圣杯彻底掩埋。
      ……这是,名为卫宫切嗣的男人的,最后的挣扎。
      在Caster占领这里之后,大量的魔力顺着地脉流入圆藏山,那颗瘤也比预想中更快地吸收着魔力。但是因为神代魔术师强大的制约,这颗瘤久久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
      此时此刻,Caster的魔力几乎耗尽,契约也因Master的死亡而消失后,瘤爆炸了。
      地震蔓延在整个圆藏山。
      远坂在赶到Archer身边的时候也看到了Saber的身影,Rider带着樱赶来的身影,以及正在远去的Caster的背影。
      同盟汇合,Servant们各自保护着自己的Master躲过地震的威力。树木不停地倾倒,于是他们离开了森林,来到了柳洞寺的门口。
      大约两分钟之后,地震终于结束了。
      待自己从惊恐中缓过来,远坂看向自己的Servant:“Archer,Assassin……”
      “让他逃了。”
      “Caster……?”
      Archer用力皱起了眉头:“没能杀死。但是葛木死了。”
      葛木……是么。“是么……那也是没办法了……”
      “Archer,士郎呢?”Saber焦急地发问。
      红衣的骑士望向树林深处。
      “……我在地震的时候和他走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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