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te/Soul]灵魂尽头

　　次日的早晨格外温暖，士郎坐在走廊上感觉晒在身上的阳光如丝如缕地把前夜渗入骨髓中的寒气驱散，眼睛像猫咪似的眯成一条缝，好生惬意。他手上端着一碗远坂特意早起给他做的爱心鸡汤，热气腾腾，两手捧着汤碗捂得手心发烫，但烫得舒服，他也就这么耐着了。
　　清晨一点点微风在庭院中打转，带动着青草泥土的芬芳扑面而来，深吸一口气只觉得鼻腔里都是大自然的气息。这座庭院是士郎亲自布置的，此时还是冬天只有草香，若是再过一两个月，院子里各种鲜花盛开，芬芳扑鼻，那才是真正的醉倒芳丛。
　　可惜……
　　一眨眼过后，黑衣的男人站在院中那棵樱花树下，伸手抚摸着树干。
　　察觉到少年的目光，切嗣转过头来，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谢谢你，士郎。”
　　士郎闭了一会儿眼睛，再次睁开的时候，男人已然不见……如他所愿。
　　为什么……切嗣还在？
　　切嗣是因他“渴望被救”的愿望而产生的幻想，可他明明已经得救了，为什么切嗣还是没有消失？
　　是因为他刚刚得救，心理创伤还没有完全愈合吗？
　　……嗯，应该是这样吧。
　　说到心理创伤，士郎忍不住再一次看了看自己的肩膀。
　　他身上披着一块宽大的长方形红色布料，做工不算非常精美却也是细腻柔软了，现在被他拿来当做挡风的披在身上。士郎并不偏好以这样大面积的鲜艳颜色作为自己衣服配色的主调，太过张扬，不符合他低调的风格。虽然他并不排斥红色……也没有什么非常排斥或是偏好的颜色，但自己的衣服中就算有些会有红色花纹，也绝对不会有这样红得没有一丝杂色的布料。
　　……更何况是拿来晚上当被子盖。
　　他早上醒来就发现这块布盖在他身上。士郎清楚地记得自己昨晚在去找樱谈心之前还没有这东西，回来之后也没有这东西，那么这就说明这是有人在他入睡之后给他盖上的。
　　……话虽如此，士郎其实也并不是不知道这个“有人”是谁。
　　作为曾跟代行者交过手的人，士郎还不至于连圣骸布都认不出来。
　　自己身上这块圣骸布和Archer身上的是同款圣骸布。但士郎就是搞不清楚，圣骸布是为了去除毒素或是诅咒才会穿在身上，自己没有被这两项中的任何一项所困扰，Archer是为什么要把圣骸布给他呢？间桐的虫使魔哪里会高级到带着诅咒？难不成虫子在他体内还留有残毒？
　　士郎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可能，不过是一点残余的毒素，等他恢复了魔力自己就能去除，根本不需要用圣骸布这样高级的驱魔礼装来净化。
　　到底是为什么呢……
　　不对！
　　不管是什么情况，Archer那家伙怎么也没有理由给自己帮助的理由！就算自己受伤，Archer那个恨不得把他活剐了的家伙怎么可能帮他治疗！这件事从前提上就是不成立的！
　　士郎喝了口热汤，觉得光靠自己是怎么也想不出来，但想到要去面对面地问Archer，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唉，管那么多干嘛呢。
　　……下次见面还给他就是了。

　　Caster在那次地震中失踪了，依然不清楚她的去向。所幸城市里没有发现有什么类似吸食灵魂的事件，他们索性就抓紧这一点点的时间休养。而且士郎的身体机能也需要时间来恢复，远坂思考一番后便决定等Saber的Master恢复了正常的实力之后再做打算。
　　所以自从回来后，士郎这一整天都在进行康复训练。他冥想，和Saber练剑，练习魔术，通过使用魔力来一点点清除体内虫子留下的毒素，恢复自己身体各种衰竭的机能。虽然痛苦的经历已经告一段落，但他们依然处于战争中，适当的紧张是必须保持的，士郎也不会去慢慢地休养恢复魔力。
　　在安排紧密的训练中，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晚上，在他坚持为樱清理体内的刻印虫后，他却对是否要入睡感到了纠结。
　　仅仅是像现在这样处于黑暗的环境中，他就会回想起那五天的经历，晚上会做噩梦几乎是必然。以这种状态入睡，毫无疑问是不会有任何质量的，他也不可能每天晚上都去打扰樱。
　　……但总不能不睡吧？
　　若是往常，他可以整晚冥想，这是一种介于睡眠与清醒之间的状态。虽然这不是一种好的休息方法，但在冥想过程中魔力的增长和提纯却可以恢复精神。但士郎现在并没有精力进行整夜的冥想，身体也更没有恢复到能够承受他用来辅助夜晚冥想的聚集大气魔力的术式的强度的程度，睡眠已经是他唯一的休息方法……更何况他在冥想的时候也是会做噩梦的。
　　该怎么办呢？要怎么保证自己能够沉睡到不会被梦魇纠缠呢？
　　……有了。
　　士郎来到了空荡的道场。自从他开始和Saber学习剑术，这里就被他设下了隔绝魔力反应的结界。在这里进行的话，就不会因为传出来的魔力反应而惊动Saber了。
　　况且这里足够宽敞，可以让他更加自如地施展魔术。
　　调整好站立的姿势和魔术回路的状态，在脑中描绘出图纸，士郎开始了他的工作。
　　“投影，开始——”
　　流动在手心的光芒是银白色。
　　不似投影双剑时迸发的魔力那般稳固尖锐，魔力士郎的掌心间游走环绕，如同一条银色的巨蟒缠绕在他的手臂上。正在成形的事物似乎不像双剑那般只存在于传说中而难以复制，只是片刻，便已经完成。
　　银白的锁链环环相扣，末端的棱形短剑前后摇摆着，反光闪烁，是Rider的锁链。即便是被捧在手中，也感觉好像有生命的一样蠕动着，卷在他手臂上的触感简直就和毒蛇缠绕而上的感觉一模一样。
　　然后，他两手一松，锁链就像沙尘一样消散而去，初次投影出的成品就这么被他放弃。
　　紧接着，士郎的手心又亮起了诡异的色彩杂乱的光。这次的魔力只是聚集在他手心里的一小片区域，但是却比上一次投影锁链时的魔力更加浓郁，周围的空气甚至都被搅得旋转起来。仿佛这个小小的东西投影起来十分复杂，士郎专心致志地地控制着手中的魔术，额头上甚至冒出了细微的汗珠，脸色也因为大量地释放魔力而有些不正常地红润起来。
　　手中的物体终于成形。精致的剑柄，扭曲的锋刃，正是Caster的宝具“破灭万法之符（Rule Breaker）”。
　　这次士郎放弃投影出来的宝具之后，缓和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始。他轻抿着嘴唇神情不安，似乎是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没有把握。
　　深吸一口气，士郎释放了手中的魔术。
　　魔力血红，锋利刚硬，被他两手捧着呈现出笔直修长的形状。一开始还没有什么大动静，士郎便抛开不安全神贯注地把手中物体的质地纹路仔仔细细地描摹。不到片刻，金属的光泽就灵动地跳跃起来，雕刻细纹凹凸有致精美绝伦，锋利的刃尖也是薄如蝉翼寒光逼人，光看外形已经是那传说中的神枪了。
　　可他没有在此停止。虽然已经有了外形，但也是只有外形而已，那真正蕴含着神性的部分还尚未做出。被刚才过程的流畅添了胆子，士郎无意识地得意地勾了勾嘴角，魔力一放就要完善手中神枪的神性。
　　这一放，就坏事儿了。
　　在他试图用自己的魔力组装出脑海中的图纸的那一瞬间，魔力忽然就好像不受控制一样从他体内涌出，把他吓得大惊失色。
　　……这根本不是他在投影！这根本就是宝具自己为了能够成形，在向他汲取成形所需要的魔力！
　　这么下去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什么地步，但士郎对投影这一技术本就有种异样的钟情，再加上手中正在成形的是难得一见的神造武器，他想来想去还是不愿意就这么半途放弃。考虑到自己深更半夜在这里进行投影的原因，消耗点魔力也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士郎就把心一横，自发地把魔力贡献给了手中的枪。
　　但越是投影，士郎越感觉身体愈发沉重，脑子里昏昏沉沉好像被什么东西一点点挤压着。偶尔清醒过来，只看见自己双手颤抖如遭电击，除却手中正在流光溢彩的神枪之外，其余的世界好像都是一片漆黑。
　　……脑子里开始闪过一些零碎的片段。
　　……一个只有黑夜，属于亡者的世界。
　　……一座没有活人，只有黑色的城市。
　　……荆棘，尸首，黑夜，寒风。
　　……但是很意外的，并不恐怖。
　　……反而，很温暖……
　　……
　　……
　　……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这些都是些什么东西！！！
　　这些都是谁的东西！！
　　那一瞬间，他几乎忘了自己是卫宫士郎！
　　先前因那些画面感觉到的温暖无影无踪，脑子里只剩下被异物侵入神经的痛苦和恐慌，他想要停止，但魔力却仍然在不断涌出，那些不属于他的画面开始侵占他的大脑。
　　停……
　　停下……
　　停下……！！！
　　“……停下！你这蠢货！”
　　一道流星般的白光划过士郎一片漆黑的视野。
　　白光穿透了他手中捧着的正在成形的神枪，将它劈成碎片。破碎的红光狂乱地飞舞，像是火焰燃烧时炸开的点点火星。
　　士郎猛地清醒过来，惊惶地深吸了几口气，呆呆地看着自己不受控制地颤抖的手，脑子里一片空白。
　　“……卫宫士郎。”
　　满脸茫然，置若罔闻。
　　“……卫宫士郎！”
　　双手慢慢地停止了颤抖，但人还是一副半梦半醒的模样。
　　“……卫、宫、士、郎！！！”
　　被强行无视的人猛地揪住少年的领子，硬生生把人转过来面对着自己的脸。
　　士郎眨了眨眼睛，一张强忍着怒火的脸庞映入眼帘。Archer正提着他的领子让他正对着他，雪白的剑眉紧紧皱着还不时抽搐几下，下垂的另一只手还握着白色的莫邪，指节因为握紧的手生生泛起了一点白色，好像随时都会大手一挥把他的命带走似的。
　　“Archer……”
　　听到少年略显迷茫的声音，弓兵眼里的怒色稍微收敛了些，微微挑眉。
　　“……Archer！你怎么在这儿？！”
　　弓兵的神情一滞，被气得哼笑出了声，随手放开士郎的衣领：“这是我要问的问题。深更半夜的跑来练习投影，你是觉得带伤训练能够彰显你的英雄气概吗？而且……”
　　Archer刚刚松开一些的眉毛忽然又锁了起来。
　　“……第一次投影宝具就是我的双剑也就算了，你究竟是哪里来的胆子，竟然敢去投影迦耶伯格（Gae·Bolg）！你以为神代的兵器，是你随随便便就能搓出来的废铁吗？！那把枪，可是以影之国女王的爱枪为原型，又经过她本人无数次改良，直到成为无双的神器才赠予弟子的魔枪，就凭你现在这种水准，也想还原出这把枪具有神性的部分，不自量力！”
　　这一番训话让士郎彻底清醒过来了。虽然那句“不自量力”让他满心不服气，但想起自己先前的状态，一时间也被训得哑口无言。
　　见把小孩怼得没话说了，Archer哼了一声，厉声质问：“到底为什么在这个时间做这种事！”
　　“……我睡不着。”
　　弓兵表情一僵：“啊？”
　　“我一睡就得做噩梦，休息不好的话身体恢复得也慢，总得想办法解决一下吧？投影耗体力也耗精力，如果我不是睡着，而是累得昏过去，就不会做噩梦了。”
　　……这，就是原因。
　　为了……睡觉？
　　Archer有些发愣地看着他，似乎是还不能接受这个理由。
　　“对了！昨天你居然自作主张去把樱吵醒！你不可以再这么干，听见没有！”
　　被梦魇困扰，却又不愿让他人为自己担忧费心，想要默默承受却又不希望自己成为累赘。结果，就只能采用这样极端的方法。
　　……那一瞬间，英灵是，想要愤怒的。
　　……但是，这一腔怒火，却生生憋在胸腔里无法发出。
　　因为，这个方法，完美无缺。
　　既不打扰到别人，也可以解决自己的问题，又顺便锻炼了投影魔术。
　　……多么，完美无缺的方法。
　　可英灵亦没有因此而感到任何赞同，怒火虽无法发出却还是燃烧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发怒也不是，接受也不是，一时间心烦意乱百味陈杂，当真难受得紧。
　　……都是这小子！
　　目光下移，少年朴素的黑衣上一抹红色甚是显眼。那是一块宽大的红色布料，少年从早上开始就一直披在身上，就是现在也没取下来。
　　……这小子刚刚说什么来着？
　　“我一睡就得做噩梦，总得想办法解决一下吧”？
　　弓兵脸色一黑，伸手就把红色布料从少年肩上扯了下来。
　　披在身上的东西忽然被抢走，士郎不禁呆了一秒。差点忘了，他本来是要把这块不知道干什么用的圣骸布还给Archer的……
　　“对了，这果然是你的吧？本来打算还你的，你拿回去吧。”
　　“……还我？”
　　弓兵的表情不知道第多少次僵硬。
　　……这小子当真不知道？！
　　“对啊，我又没有被诅咒，圣骸布放我这里也没什么用。既然是你不小心落我这儿的，就还你喽。”
　　……“没什么用”？！
　　……“不小心落我这儿”？！
　　智商！这小子的智商呢？！！
　　哪有人不小心把东西落下还给你放得整整齐齐的？！
　　……不对，不是这个，重来。
　　蠢货，不知道圣骸布是可以驱散梦魇吗！没见识！浅薄！
　　话虽如此，Archer还是把所有的脑补都咽进了肚子里。
　　“小鬼，这圣骸布是我留给你驱噩梦的，你留下吧，不用大晚上在这儿投影把自己累昏过去。”
　　……这种话他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要是真说了，他在这小子面前建立起来的形象就全毁了！全毁了！
　　……哼，你小子爱干什么干什么，自虐也是你自愿的，我为什么要管！
　　这些心思士郎当然统统都是不知道的。见英灵虽然表情变化得频繁了一点但半天没有答复，就当Archer是默认了，自顾自地点点头，转过身又干起自己的事来。
　　“既然那个投影不了，那就把能做出来的多重复几次吧。”
　　说着，闭眼屏息放出魔力，银白锁链再次出现在手中。
　　……身边似乎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锁链哪里是这么做出来的？”
　　转头看去，Archer的神情已经缓和了下来，似是略有些无奈地看着士郎手里的锁链。
　　“锁链都是一环一环地打造，一环扣上了一环之后才焊接封闭。像你这样一次性把所有的锁扣做出来，是强行的办法，是既不会省力也不能速成的。”
　　士郎眨了眨眼睛，感觉好像明白了什么，放弃手中的成品再次投影。这次锁扣一环一环地出现蔓延，直到尖端的棱剑成形，不但没有耗费时间，反而感觉轻松许多。士郎不禁转头看向了Archer，眼中满是惊喜之色。
　　“还有你刚才投影的那把匕首也是，虽然造型奇特但基本的制作方法和一般刀剑是一样的。你的解析是可以知道刀具在锻造的过程中折叠锻打了多少次的吧？只有模拟出原来的制作过程，才能进行最高程度的复制。如果连制作方法都不一样，无论外形多像都无法接近真品一步。”
　　按照Archer的说法，士郎把“破灭万法之符（Rule Breaker）”也做了一次，果然比之前任何一次投影都要轻松，而且从锋刃上流动的魔力来看，在功能上也比他以前投影得要好。找到了窍门格外欣喜，士郎情不自禁地就投影了黑白双剑在手中把玩。
　　Archer看到双剑，眉毛一挑，正想开口，视线却忽然接触到少年的侧脸。
　　纤细的手指温柔而仔细地抚摸着剑身，真的就是小说里常用来形容的“如同抚摸着爱人的肌肤”，痴痴目光追随着剑刃的线条流转闪烁。弓兵眸光一闪，沉默下来，任由少年沉迷在干将莫邪简练流畅的美感中。
　　过了一会儿，Archer才开口：“不是要把自己累昏过去吗，怎么不把剑解放？”
　　“嗯？”士郎疑惑地看向他，“怎么可以解放呢？那不是直接就把宝具放出来了吗？”
　　“嗯……看来你还不会。”说着，弓兵一挥手，把干将握在了手中。
　　正当士郎还羡慕着弓兵手中真品的气势的时候，黑色的短剑上忽然流动起了晦涩的幽光。
　　“什么……唉！停！停！不能在这里……”
　　光芒散去，漆黑的长剑静静躺在英灵手中。
　　“嗯……？”
　　士郎愣了愣，定睛看着长剑，确实是干将真名解放后的模样，但却稳定地维持着形态，没有一点魔力外放要真名解放的迹象。
　　“这……怎么做到的！”他忍不住惊呼出声，“我只要解放了，宝具立刻就会发动，根本没有办法像这样维持这种状态……”
　　“不一样的，”Archer把剑举到士郎眼前，“你仔细看看，这像什么？”
　　让他仔细看，士郎就低下头仔细看了。
　　干将解放后的模样，修长的剑身，猩红的龟甲纹路，简单的剑柄，剑背上狰狞的尖刺……
　　……狰狞的尖刺？
　　剑背上的尖刺呈现薄薄的片状，虽然依然锋利却是柔软的感觉，不是混乱而是颇为整齐地层层叠叠铺在剑背上，细细看去还能隐约看到一丝丝条状的细密暗纹。
　　这哪里是尖刺，明明是……
　　“……羽毛？”
　　“没错。”
　　Archer再次把剑举高，让透进道场的一点点月光在剑身上流淌，映出羽毛暗纹的轮廓。
　　“干将莫邪有两种形象。一种是龙，也就是你先前用的那种，来源于打造这对双剑的夫妻团聚后变成一对黑龙白龙的传说，另一种形象是……”
　　“……鹤，在中国文化里象征着圣洁，代表了干将莫邪驱魔武器的性质。”
　　英灵回过头来，看着他似是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是鹤没错。平常看你小子一副少根筋的样子，想不到这次倒挺机灵嘛。”
　　士郎摊了摊手：“总不可能是大熊猫吧？”
　　Archer睁大了眼睛，似乎是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士郎描述的景象，毫无自觉地就笑出了声。士郎也被自己的突发奇想给逗笑，跟着英灵一起笑了起来。
　　男人的笑声低沉富有磁性，少年的笑声清脆富有朝气，交织在一起让冬夜的空气都弥漫着异样的温暖。英灵那张总是冷峻的脸庞因笑容而柔和起来，眸色被泡成没有攻击性的铅灰，不同寻常的俊朗让士郎觉得眼前一亮，忍不住一直盯着细细地观察。
　　这一盯，英灵顿时就清醒了几分，这才想起眼前的少年是迟早会变成敌人的Master，笑容有些尴尬地一点点消失……不过也没有回到之前那冷冰冰的模样。
　　“……你之前解放宝具，是为了追求杀伤力，所以下意识地就以‘龙’的形象来投影出双剑。投影魔术的造物都取决于魔术师的幻想，你只要幻想着‘鹤’来解放双剑，就能维持这种形态了。这种形态虽然没有大范围的攻击力，但一是长度增加弥补了短剑的缺陷，二是驱魔净化的能力比‘龙’还要更加突出，斩杀魔物效率更高。”
　　士郎点点头，投影出白剑莫邪，想象着鹤的模样向剑中注入魔力。
　　雪羽在剑身上铺开舒展，好像仙鹤展翅欲飞的姿态。
　　士郎沉默地凝视了一会儿手中展开的，色如新雪的长剑，忽然转头看向Archer，露出一个微笑。
　　英灵眉头一皱：“干什么？”
　　少年看回手中的长剑。
　　“干将莫邪，是干将莫邪夫妻历时三年打造而成，进献给一位王的宝剑。”
　　“……没错。”Archer忽然有点不祥的预感。
　　士郎把剑在面前端平，侧头欣赏剑身上流水的纹路。
　　“既然是给王室的贡品，那么即便剑身线条简练，也肯定是要为了彰显王室的尊贵而装饰精致的。而且，中国古代的剑笔直细长，虽然在干将莫邪的时代应用得广泛，但比起刀、枪一类的武器，样式并不是非常适合战斗，也很难练好。再加上作为王的佩剑，对实战性的要求很低。然而……”
　　说到这里，少年对着英灵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好像是发现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把剑，是非常适合实战砍杀的短刀样式。剑刃的弧度掌握得非常好，既足够坚固也有更大的杀伤力，剑柄没有任何装饰，明显是为了能够更加容易握剑而制作的。”
　　士郎的眼睛闪着精光。
　　“……这是你自己做的剑。这是你以干将莫邪为蓝本，在那之上加以改良使其更加适合战斗的剑。我说得没错吧？”
　　弓兵没有答复，但他微微垂了垂头，视线不自然地移开了一瞬，又飞快地转回来。
　　“……果然是这样！”
　　少年脸上迸出一个惊喜的笑容。
　　“你生前是锻造师那一类的人吧？你是不是还做过很多武器？难道说，你能使用你打造过的所有武器？”
　　“别指望我会回答你这些问题，小鬼。我可没忘了我们还是敌人这件事。”
　　少年听了瘪了瘪嘴，一副无聊失望的样子：“杀伤力比干将莫邪要大的神代武器多了去了，你选什么不好，选这个干什么？搞得还要费时间自己改。”
　　神代兵器的图纸，哪里是这么容易找的？Archer刚想辩解，却又怕少年从他的话里听出什么端倪来，便冷冷地说了一句：“嫌我改得不好就不要用。”
　　“……不，改得很好。”
　　士郎抚摸着剑身，满心满眼都是喜爱。
　　“改得非常好。”

　　葛木宗一郎的尸体被Caster火化了。
　　在随便找了个人建立契约维持了现界之后，她用魔术聚焦正午的阳光点燃尸体，然后让骨灰随风散入大海。她是太阳神赫利俄斯的后裔，她的故乡科尔喀斯位于黑海岸边，她希望自己深爱的男人能够同时得到这二者的庇佑。
　　……“不可原谅”，“不能接受”。
　　任何一种想法，Caster都没有。
　　这是圣杯战争，本就是一场厮杀角逐的游戏，一切为了获胜而采取的手段都是可以被原谅的，一切为了得到圣杯制定的计划都是可以接受的。Archer杀了他，也只是杀了他而已。
　　……他是什么样的人，不重要。
　　……她爱他，他死了，她要复仇，仅此而已。
　　Caster站在汹涌的河边，张开了双臂。
　　眼中没有泪水，只有无尽的悲痛和愤怒。
　　……敢杀我爱的男人。
　　……就，偿命吧。

　　（一点私心，此段BGM：《韩宫旧梦》）
　　卫宫邸的庭院里有两棵大树，一棵是樱花，寒冬时节还是光秃秃的；一棵是冬青，四季常青。虽然冬青耐寒，但这两天晚上冷风呼啸，一早来到院子里就看见落叶纷纷，这幅景色倒是颇有诗意。
　　一片落叶随风飘舞，落在莫邪素白如雪的剑尖上。
　　原本端平了剑静静地闭着眼的少年掀起了眼睑，眨动的时候睫毛像蒲扇一样扇动着，衬着一金一蓝的眸子灵动得像蝴蝶的翅膀。
　　看了看剑尖的叶片，少年轻轻一挑长剑把叶子送到空中，然后自顾自地挥舞起剑来。挥剑的动作并不杀伐凌厉，反而儒雅华丽好似舞蹈一般，看起来就没有什么杀伤力，反倒是赏心悦目。
　　以一记向着斜上方的冲剑作为收尾，少年看着被自己的剑风带得漫天飞舞的落叶和阳光下莫邪金光灿灿的纹路，面上盈出一抹温柔如水的浅笑，眼波流转顾盼生辉，虽然稚气未脱却也清秀出尘格外好看。
　　“……舞剑。”
　　士郎循声望去。
　　红衣的骑士靠在冬青树下，打量了一番站在院里的少年身影。中等身材，瘦削却挺拔像一棵小树，在清晨阳光下没有穿很厚的衣服，只是一身T恤长裤，朴素的黑色与手中长剑的白色格外相配，让少年整个人都透出清雅脱俗的气质，在日式庭院背景的衬托下极富诗意。
　　……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中国唐宋时期的舞蹈，手持短剑自由地甩动旋转，以此造成战斗气氛。”
　　Archer站直了身体。
　　“……亏你还有心情在圣杯战争期间做这种玩耍一样的事情，不觉得太悠闲了吗？”
　　贪玩的小心思被发现，少年不禁涨红了脸：“……干将莫邪不是实战用的剑，本来就应该用来做这种事情的！”
　　“嗬，你可是亲口说这是我为了适应实战而改良过的剑。况且……”
　　英灵脸上带上一抹嘲讽的笑。
　　“……况且，这两把剑也是杀死它们本应作为贡品进献的王的凶器，被称为‘弑君之剑’。这可不是什么装饰剑，而是复仇之剑。”
　　少年陷入了沉默。
　　突然，他看了看右手的莫邪，在左手投影出干将，黑白相映，两两成双。
　　“干将莫邪是复仇之剑，是因为王的暴行让夫妻阴阳两隔。现在干将莫邪已经在一起了，就没有必要复什么仇了。”
　　这次，弓兵的声音久久没有响起，似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了。
　　过了许久，Archer突然发话：“我有件事想问你。”
　　“嗯？”
　　“你……已经没有一点感觉了？”Archer皱起眉头盯着他，摆出威慑时常用的冷峻神情，“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你在两天前是怎么试图阻止我杀人灭口的。”
　　士郎脸上的惬意宁静一点点消失，转变成略显麻木的面无表情。
　　这次的沉默也持续了许久，并且比上一次的更加令人窒息。
　　“……你没做错什么。”
　　少年说道，沉重却坚定没有纠结。
　　“谁都没有错，我是这么觉得的。只不过，我失败了，只是这样而已。我没能阻止你。”
　　“你的阻止从一开始就没有意义。”
　　“Caster还活着，你的设想已经不成立了。”
　　“侥幸在这样的战争中是不被允许的。”
　　“……我没有。”
　　士郎转过头去看着英灵，眼里有一丝丝的怒色。
　　“我没有说我要葛木活着。我说，我会让他得到他应得的惩罚，像一个有罪的人一样死去，而不是被杀死。你为什么不肯接受我的条件？”
　　“我不信任你的承诺。就算是你试图这么做，出现意外的可能性也并不是没有，这无法完全由你来决定。而我的做法则完全可以杜绝，为什么我要接受你的条件？一样都是死，难道你觉得真的会有区别？”
　　“我也不信任你的承诺。你也曾试图把Caster一起杀死，可你也因为意外而失败了。你杀了一个本可以像个人一样死的人，却没能消灭真正的敌人。”
　　“哼，”Archer不屑地哼了一声，“我们两个永远不可能信任对方。你那想要让你的敌人堂堂正正地死的想法，只能说，可笑至极。死就是死，至于死法，没有人会在意。这场战争就是相互厮杀，根本没有真正的规则可言。”
　　“……这场战争愚蠢透顶，从原因到结果都没有任何意义！“
　　英灵上前几步，居高临下地用冰冷刺骨的目光盯着他。
　　“听好了，小鬼。所有的战争，都没有任何意义。”
　　脑海中闪过中东战场的景象，士郎的眸光黯淡了几分，然而忽然想起某个金发碧眼的王，他又咬了咬牙：“不是这样。有些，确实是有意义的；像这样的，就是没有意义！”
　　“……固执。”Archer退开，又一次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可这次，士郎想要追下去。
　　“你有机会的！”
　　Archer眉头一挑，等着他的下文。
　　“葛木要赎罪，这是注定的，就像你说的，他无论如何都要死。机会不是他的，是你的。你只知道你有机会杀他，你知不知道你有机会不杀他？你没有杀戮的嗜好，我能看出来。对你来说，不杀一个人的机会，就这么毫无价值吗？！
　　我也见过许多人，许多因为各种各样的规则不得不杀人的人。他们不会觉得杀人残忍，但是他们都不残忍，只要有不杀的机会，他们绝对不会放过！你比那些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强大得多，为什么你偏偏就放弃了这些机会？”
　　一大串话说下来，英灵又一次露出了熟悉的神情——皱着眉，目光怔愣，仿佛他最直白的语言是什么艰涩难懂的高深道理。
　　士郎停了停，低头注视着手中的黑白长剑。
　　“我说，我失败了，可我没说，我要放弃。我想，我还会再失败很多次，但即便是永远地失败下去，我也不会停止尝试。”
　　“即便是要和我打？”英灵低沉的声线危险起来。
　　“我每时每刻都在跟你打。而且我告诉你，我可以一直这么干下去。你输了，就算我赢；你打不下去了，也算我赢！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可以阻止你！”
　　少年的话语带着十二万分的倔强，满满地都是朝气蓬勃。
　　“你每输一次，可能就意味着一条，或者是许多条命。”
　　英灵的回答残忍现实得磨去了些许少年的锐气，但他依然没有退却。
　　“……我说了，即便是永远地失败下去，我也不会停止尝试。”
　　“生命都有不能承受之重。你确定你能担负你所说的话吗？”
　　“我没有在担负任何事情，我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在为自己想要达到的目标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有些理想虽然遥不可及，但不是不可能实现。只要我足够强大。”
　　“天真。你不知道已经有多少人像你这样想过，又被无形的力量压得粉身碎骨？”
　　“我当然知道。这句话又不是我说的。”
　　“……？”
　　“是我从动画片里看来的。”
　　“……”
　　“你看吧，这种道理都已经是学前教育了。”
　　“……”
　　气氛朝着奇怪的方向一路狂奔。
　　冬日，庭院荒凉，却依然蕴含着一缕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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