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聘

　　惜之仔细回味着玄肆离别前的话语，语句轻佻但语气郑重。

　　她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耳边再次回响起那磁性的声音。

　　虽觉荒诞，但是仍旧忍不住为之悸动，这便是无法控制的情绪。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对玄肆产生的感觉，她情感向来冷然，从不会对陌生人产生过多的思绪。

　　是否这样的情绪就是喜欢？她不懂。

　　只觉想起那张灿若桃花的脸庞时，酸酸麻麻，舒服极了。

　　思索起被提前的婚事，她忍不住想。北齐帝将婚事提前如此之多，是否在防范南齐会插手此事？

　　若是她逃婚，恐怕平南会被盛怒之下的北齐帝夷为平地吧。

　　即使有千百种念头，此刻看来，也不过是奢望，甚至是绝对不能被发现的奢望。

　　她肆无忌惮的放纵自己去享受这份愉悦。

　　在不为人知的深夜，情根逐渐深种而不自知。

　　由于大婚日子提前太多，祭祖的日子也就随之提前。

　　王府中十分忙碌，无人闲着。大婚定在十七日，夙惜之与送亲队伍需要提前五日便出发去往北齐都城芮城。

　　离出嫁之日仅剩八天。

　　一早，几人驱车去往城北襄山之上的禅云寺去祭拜先祖。

　　先进入殿中的是夙傲与姬氏祭拜，随后便是张姨娘。夙惜之与夙依依并肩站定。

　　“妹妹真是好福气啊。”夙依依嘲讽，脸蛋上描画精致，五官与夙惜之并不相同，有几分柔弱之美，女人的柔若无骨是男人无法抗拒的魅惑。

　　夙依依是襄城乃至整个平南有名的美人。

　　夙惜之扬起嘴角，微微一笑，风华绝代。

　　“姐姐亦是有福气之人呐！”语气深远悠长，亦有所指。

　　夙依依气的脸色铁青，语气恶劣“那是自然。”

　　她最厌恶的就是夙惜之打小便有的那份淡然。无论她怎么想办法使坏，夙惜之总是能够化解躲过，并且淡定嘲笑她。

　　这便是嫡庶之间的差距，从小夙惜之就得父亲重视，她嫉妒的发狂，甚至恨自己的母亲为何是个侍妾，直至她使尽手段，让父亲同意自己过继给王妃，进入族谱。

　　此时北齐太子下聘，竟指名要娶夙惜之，她恨不能杀了她。为何从小到大所有荣华富贵全是她一个人的？

　　在寺中用过斋饭之后，一行人便各自回到自己的马车中。

　　在进入马车之前，一道熟悉的影子隐入树丛。

　　他跟踪我？

　　夙惜之坐在车内不悦皱眉。

　　姬氏见女儿皱眉关切道“可是哪里不妥？”

　　惜之紧锁的眉头展开，报之以笑。轻咬下唇，犹豫一下，轻轻对姬氏说“娘亲，女儿想起有事要问问莫邪大师，暂时不能回去，娘亲可否先坐父亲的车？”

　　姬氏见女儿面色为难，轻轻一笑，不放心的叮嘱“好，你若是有事就先留下，母亲先与你父亲回去，万事小心啊。”

　　“好。”

　　见王府马车渐行渐远直到不见踪影为止，对落葵道“你们先进寺中等我。我即刻就回。”

　　说罢进入丛林中，提起裙角在树林中穿梭，最后轻靠在一棵粗壮的槐树上，哼笑“想不到堂堂南齐二王子殿下竟然跟踪弱女子，真不知礼义廉耻何在。”

　　树叶轻轻响动，白色身影自树上伴着绿叶而下，翩然似仙。

　　“就知道惜儿会来，特意在等着你。”

　　玄肆嘴角常挂的勾魂笑容配上白色锦袍，俨然风流贵公子的打扮，手中一把折扇暗藏玄机。

　　虽已做好心理准备，仍是被小小惊艳一下。

　　每次见他都有不同感受，或怒或怨，或心悸或羞恼，唯独没有厌恶。

　　自己已是要嫁入北齐之人，他这样撒下情网能从自己身上取到什么好处？莫非是想要利用自己被勾走的心来替他传送情报？

　　“若你想利用你的深情感动我，使我成为你在北齐布下的棋子，你还是死心吧。”

　　惜之神情坚定，开门见山道。

　　不愿再与这善于调情之人玩这无聊把戏，本来这几日神情恍惚，患得患失，已经让自己的情绪失于掌控，绝不能连心防也失守。

　　玄肆失笑，没想到这丫头竟将自己对她的心思想到这上面去，却也不由得感叹，心防竟设的这样牢靠。

　　随即对自己感到好笑，若她真的这么容易就对自己倾心，坦白接受，那也就不是自己爱慕的她了。

　　“我从未想要利用你。难道惜儿真的感觉不到我的真心？”

　　玄肆逐渐靠近步步紧逼，男女间的身体差异尽显，压迫感不断袭来，惜之脚步不自觉向后移动。直至身体靠到树上，才惊觉，自己竟被对方气势压倒，这是行军大忌。

　　“可惜我并未看见殿下真心。”

　　“惜儿想要何种真心？”

　　樱唇展露淡笑，浅浅的梨涡露出，惑人心智。

　　“天下。”

　　玄肆爽朗大笑，好一个霸气的天下，是啊，这天下谁人不想要？

　　“我若说他日征得天下，与你共享可好？”

　　惜之哼笑“你将我平南置于何地？”

　　一句话问住玄肆，眼下他虽有计谋策略，却无实权。

　　他是想保平南，可是谁也无法保证，太子不会因为如此屈辱怒从心起，讨伐平南。

　　他深知南齐兵力不如北齐，虽无力征战他国，却总是有法子保自己国家不虞，即使是南齐出兵，只怕也是难保平南整块番地。

　　但是给他时间他一定会想到一个两全的办法。

　　惜之见玄肆久久不语，心中浮现的期待逐渐冷却。

　　缓缓开口，语气降至冰点。

　　“既然你不能做到这样的承诺，就不要再来招惹我。回你南齐做你的逍遥皇子去罢。”

　　见惜之转身，玄肆心中一急，拽住惜之手臂，欲将人儿揽在怀中，不料惜之却出掌相对，玄肆反射性的防备想接下这一掌。

　　想要收手已经来不及，虽放轻力道，却仍让惜之受到轻伤。

　　虽不致命，但惜之仍是忍不住用手捂着胸口轻咳几声。

　　玄肆忍不住轻声呵斥“胡闹，我若伤了你可怎么办？”

　　本来受到一掌已经心灰意冷的惜之又被玄肆这样呵斥，惜之只觉十分委屈，眼眶的泪水忍不住成串滑落。

　　眼前的人儿泫然欲泣，梨花带泪，玄肆只感觉自己的心都疼的软了。

　　将人儿拥入怀中，怨自己语气太凶，害佳人流泪。语气中满是宠溺，恨不得将心都掏出来献给佳人，只求她不要再哭泣。

　　“惜儿莫哭，肆哥哥疼你。”

　　夙惜之仿佛心防被撕裂一角，听得这样温柔的言语，泪水流得更是凶猛。

　　仿佛要将这些天来所有压抑的情绪，不甘和委屈都哭出来。

　　这一下玄肆更是手足无措，恨不得狠狠给自己一掌。

　　终于，啜泣声音越来越小。

　　惜之拽起玄肆白色袖口擦擦鼻泪。

　　玄肆看着她这样幼稚的举动，哭笑不得，只觉胸口之中如同猫挠一般。

　　早知如此能让她停了哭泣，就算泪水沾满他整件袍子，他都没有异议。

　　看着怀中的人儿哭红的双眼，他轻声哄到“我并不是故意凶你。惜儿别哭。”

　　微风拂过，向阳的野花早已盛开，斜阳探入林中，映在翠绿的野草上也是格外顽皮。

　　玄肆靠坐在树根上，惜之靠在玄肆怀中闭眼微眯，长睫微颤。

　　懊恼自己的失控，如今竟不知如何收场。

　　玄肆好笑的看着怀中装傻的人儿。

　　叹息的将腰间的蟠蟒碧色玉佩放到惜之手中。

　　惜之只觉手心冰凉，忍耐不住睁开眼睛看着手中，竟是那枚玉佩。

　　这可是王族的象征，一般都是不离身的，怎地他竟将如此贵重之物交给她？

　　“这便是我的心意，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想出两全的法子保全平南，惜儿莫要过于忧虑，一切交给我可好？待得他日，江山拱手奉上，你可愿相信我的真心？”

　　自知此刻以他不受宠的皇子身份，说出此话难免有些夸海口之嫌，但是却是他最真心的话语。

　　他要天下，无非是介于在这王宫之中，他若不争，他日必会变成刀下亡魂。

　　惜之狡黠一笑，自玄肆怀中起身，拍拍裙角粘到的灰尘。

　　“待到你能想到法子时，再来说服我罢。至于这天下，未必只有你能征得！”

　　玄肆知道未必你能征得这句话不是在嫌他不自量力，坚定的语气意味着，这天下，她亦有意。

　　原来那句要天下作为真心的证明，并非她为难他的托词。

　　越是像戏言，越是能透漏真心。

　　他隐隐兴起亢奋之情，一种棋逢对手的感觉油然而生。

　　月光露白，照着相思的人儿。

　　惜之倚在窗前摩挲手中温润的碧玉，不自觉的叹息，那登徒子还没来，说会想法子摆平平南与北齐的事都是骗人的罢！连父王都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他一个失宠的皇子，又能如何？

　　自己怎么会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恼怒于自己对玄肆的念想波澜不平。

　　拿起床头的长剑，披上外衣，在院子中挥舞着长剑，一招一式都刚劲有力，绫罗长裙随之起舞于月下，映出别样的美感。

　　自从亲事订下，她便开始学习礼仪教导，疏于练习，如今再执此长剑，竟有些不贴合之感。

　　玄肆在房梁之上隐于夜色之中，心中暗自惊叹，一舞倾天下说的便是此刻吧。

　　柔中带刚，刚柔并济。

　　似武又似舞。

　　惜之倏地旋身飞跃，立于玄肆面前。

　　夙惜之手执长剑立于瓦片之上，裙角飞扬，无法用语言形容此刻如女战神般惊世的美。

　　迎着月光的朦胧，他只觉得眼前恍惚。

　　玄肆展开招牌式笑容。

　　“惜儿。为夫的来了。”

　　夙惜之分不清自己是因为他来迟了恼怒，还是这样的狂肆痞然羞愤。脸上因愤怒而涌起淡淡粉红，美目圆瞪。

　　“何人之夫？我尚未应你，二王子殿下可别叫错了人。”

　　“娘子！娘子！”玄肆邪笑着又叫了几声越发凑近她。

　　原来美人怒竟是这般百变风貌。

　　夙惜之心头一跳，这痞子牙尖嘴利，与他对弈也博不到好处，索性与他一同坐在瓦砾上。

　　嗤笑一声。

　　“我是北齐太子的未婚妻，二王子这般，不怕引起两国战争？”

　　“为了你，即使是天下战争也与我无关。”

　　多霸气的宣言，多令人心魂尽失的情话，可她早已没了这样的资格。没有回应这样的誓言，夙惜之压下心中的苦涩，嘴角的讽刺逐渐扩大，一语中的。

　　“平南与北齐联姻，南齐便是最大的受害者。如我安全嫁去北齐，南齐定会派人来求亲。这就是你来最初的目的吧！”

　　玄肆心中些许酸涩，却也忍不住赞叹夙惜之的心思细腻，连南齐下一步计划都看得透彻。

　　“大王子玄喻已有正室，自是不可能再娶，三王子玄晟年纪尚轻，未到娶妻的年岁，眼下还未有正室的仅剩二王子你了，对吗？”

　　说罢转头看着玄肆。

　　这痞子虽狡诈，却生的一副好皮相。

　　斜长的丹凤眼，如刀刻般的轮廓，英挺的俊眉十分浓密，唇角微扬。

　　一身玄袍加身，多了几分同龄之人没有的沉稳沧桑。

　　玄肆并未回应，只是神色严肃认真的看着惜之“我心悦你。”

　　即使是负尽天下人，我必不负你，我只愿由心，再无其他。

　　夙惜之心中一叹，恍若未闻的望向高墙之外，目光落在正往惜园移动的妙人，哼笑道

　　“喏，你未来娘子来了。”

　　玄肆看着蹑手蹑脚进入惜园的人，又回头看着揶揄自己的人儿，忍不住发笑。

　　都是平南王的女儿，怎地差距如此之大？

　　玄肆大掌置于夙惜之腰间，将人儿带入自己怀中，快速从房上无声跳下，躲在墙边，以便于两人仔细观察来人的目的。

　　薄唇靠近夙惜之精巧精巧圆润的耳朵，轻声道“我未来的娘子只有你。”

　　惜之身体轻轻战栗，羞赧的想挣开禁锢在自己腰间炽热的大掌，却见玄肆将食指指腹轻放在自己的唇上，示意自己不要出声。低头看着自己的眸子深不见底，夙惜之被蛊惑般的轻轻点头。

　　玄肆深吸一口源自于怀中娇小身躯的馨香，安静的观察闯入者。

　　夙依依带着黑色面纱蹑手蹑脚的遣入小院，夜已深，惜园内早熄了灯火，她放大些胆子，大步跨到夙惜之内室门口，将窗纸撕破一角从袖口中拿出竹筒，向房内吹入一股烟。收起竹筒，看下四周无人，立刻逃出惜园。

　　哼，这下你别再想嫁去北齐。

　　见夙依依离去，夙惜之立刻甩开玄肆的手臂，快速冲到内室，掩住口鼻推开门，烟气呛人的味道还未散去，室内门口守夜的锦葵已然陷入昏迷。

　　玄肆皱眉，竟是“睡美人”。

　　此毒名甜药性烈。

　　大量吸入就会长期陷入昏迷，五脏六腑衰竭而亡。

　　这容若郡主真够狠，竟对自己的姐姐下如此毒手。

　　夙惜之有些慌乱，锦葵是同她一起长大的，情同姐妹，她怎能不急?

　　玄肆看一眼夙惜之略显慌张的脸，自腰间取出一颗解毒丹药，送入侍女口中。

　　“此毒名唤睡美人。”

　　“可有生命危险？”夙惜之恢复镇定，神情冷然。

　　“我已经为她服下解毒丹，明日她就会醒来。”

　　说罢认真的看着夙惜之，良久。

　　“惜儿，我知道你对我并非无情，只一句，我不会弃你，也必不负你。”

　　轻轻留下这样一句，顷刻间不见人影。

　　他从不会是轻易放弃的人，对王位是，对她，亦然。

　　对于玄肆的忽然离开，想来即来，想走即走。

　　当我闺房为何？下次定叫你记住教训。

　　忍不住轻轻叹息。

　　若是将此事揭发，夙依依绝对是没有活路。

　　但是还要再选上一位庶女来顶替位置，也是徒劳。

　　其实父亲自己也不会想到，他的庶出女儿恨他嫡出女儿恨到要下毒烟。

　　若真到在北齐走投无路那一日，夙依依非但不会协助她，说不定还会落井下石。

　　她又怎会信任毒害她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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