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二纪事

　　早晨的院子，雪已经化了一些。

　　宋如一在房里待了四天，虽说烦闷寂寥，没有什么人陪着说话，也不能出去闲晃，但是幸好有诗书陪伴，将就打发时间。

　　今日的早晨不像前几日一样风雪大，冷得人不敢从被窝里爬出来。八九点钟的样子，宋如一洗漱完毕，坐在书桌前练字。民国的繁体字着实让她头痛，穿越前就是南方人的她认识这些字不难，全部会写才是最难的。

　　为了克服这个及其重要的困难，宋如一只好每日练字帖，记得她第一次拿到这本叫《□□舆百字铭》的字帖时，还以为是个什么高深的书本子，哥哥一句“这不过是我小时候上私塾时闲来无事，练字用的罢了。”给直接戳破了她不切实际的想法，她的文化水平搁在民国就相当于五等残废，四书五经不会背，作诗歌连韵脚都不会压，会点英文也就刚好能跟人交流，根本不及能直接看懂外国名著的爸爸和哥哥。

　　宋家本就是书香世家，宋如一的祖父宋绍坤是前清的举人，本该有着大好的前程，可惜没等到做大官就英年早逝，家里的同辈兄弟又多，因此祖母年纪轻轻就要和几个儿子屈居在大宅院里，同姑婆妯娌居住在一起，而且因为自己这一房没有能做主的男人，很是受了一段时间的气，直到大儿子宋秉先成人后在上海做起了生意，家境富裕后才好起来。

　　在这样的家庭氛围的压力下，宋如一也没想发什么牢骚，乖乖去练字，倒叫当时来给她送书本的宋柏豪略微讶异，依照这小妮子平日里的做派，给她一个小孩子练字用的本子，她肯定是不依，会吵着要去换一本好的来。莫不是她突然开了窍，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文化水平极低，根本够不着更高的程度？

　　既来之则安之的宋如一丝毫没有因为关禁闭这样的事情受到影响，一大早就安安静静地伏案练字。今日她心情甚好，穿的衣服也好看，斜襟立领的豆沙红长袄配的浅骆色百褶裙，头发全梳得整齐顺滑，挽了个发髻在后脑，前面一绺儿头发都不留，干净利落，一看就是后世流行的丸子头。

　　天气还是严寒，外面的燕子将窝筑在屋檐底下，在这个静谧的西厢外欢快地叫着，两相映衬，反而有种舒适的感觉。

　　正好写完五张大字，宋如一将它们整整齐齐叠在一边，把笔轻轻搁在砚台上。书桌旁是窗户，天气虽然冷，但宋如一还是习惯性地微开了一点窗透气。

　　昨夜下了一场风雪，今天天气不错，阳光照在还未融化完全的雪地上，白得耀眼。宋如一透过窗子，瞧见五表姐在院子里喂鱼。

　　她穿着一件窄而修长的鹅黄色对襟镶滚花边的衫，下身穿了一个咖啡色的裙子，头发梳得还是近来颇流行的前刘海式，前额附着一绺短发，后头扎了个大辫子，端着一个白底青花的小瓷瓮，步履慢而优雅，绕着大水缸喂鱼儿，一身的大家闺秀模样。

　　宋如一本来就不大喜欢钱白熙，这个人什么想法都闷在肚里，面上做出十分的大方和笑容，有些摸不透，又看见她大早上的在院子里悠闲地喂鱼，想到自己还在关禁闭罚抄写，不免有些不平。

　　钱白熙看今日天气不错，虽然现下仍旧是寒风瑟瑟的景象，但已经渐渐的不再下雪，偶尔还有太阳，实在是适合出来喂鱼，于是叫云梅去取了搁在柜子顶上的，放鱼食的小瓷罐子。

　　院子里面偶尔有一两声鸟叫，未消融完全的雪铺陈在地上，闪闪耀眼。钱白熙轻摇裙摆，走到莲花缸边，探头去看前些日子放下去的小鱼仔，如今春寒料峭，本来就不是放它们进去的好时节，可是这些鱼子都是宋卿从上海带来的名贵鱼种，宋卿一路上小心呵护，还为此放慢了行程，就怕这些娇贵得很的小鱼儿死了。

　　纵是如此，十几个小鱼儿还是死掉了五六个，但好歹是宋卿的宝贝之物，钱白熙想来想去，帮宋卿照顾鱼儿，是个能快速拉取宋家人好感的一个小方法，何乐而不为。想到这里，钱白熙皱了皱眉，显露出厌恶的神情来，这些鱼儿也忒难以伺候了，冬天的北平本就温度极低，放在缸里容易死掉。钱白熙缓缓绕着莲花缸走，手里抓了一小把云梅刚刚递过来的鱼食罐子里头的鱼食，轻轻撒进缸里，几个小鱼儿已经略长了一些，见有鱼食落下，急忙游过去吃。

　　“这么早就起来了？小心天气冷，别在院子里站着了。”屋檐下，宋夫人林宛玉披着一件厚棉袄，手上捂着小暖炉，对院子里喂鱼的钱白熙道。

　　钱白熙抬头看去，见是林宛玉，笑意盈盈道：“我不打紧的，早上起来闲着没事，帮姑姑喂喂鱼，挺好的。”林宛玉听她这么一说，也温和地笑笑。

　　见林宛玉转身要回屋，钱白熙忙道：“舅妈，我有件事儿，想同你商量一下。”林宛玉闻言，扭头道：“什么事儿我们进屋里来说，正好阮妈端了早饭来，你和我一起吃吧。”闻言，钱白熙暗自深呼吸一口，将手上的鱼食罐子丢给云梅，往正房走去，站在一边的云梅楞了一下，也快步跟上走得急的钱白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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