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二纪事

　　房里烧了炉子，比外头暖和许多。

　　正房里面铺了厚厚的花纹地毯，花色丰富绚丽，一看就知道是西洋的样式。钱白熙小心翼翼地步入，生怕惹了这位姑姑的不开心。

　　林宛玉在书房内的小茶几旁坐下，抬手倒了一杯热茶，推到钱白熙面前：“早上总是很冷，喝点我刚刚煮的茶，暖暖身子。”钱白熙笑了笑，端起来抿了一口。林宛玉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侧头去叫小丫鬟上早饭。

　　一时房间里面很安静，二人皆是不作声。钱白熙瞅了林宛玉一眼，想了想，说：“姑姑，我从家里出事后，就一路乘火车来到北平，来投靠你们。我虽然是一个人，却还是占用了宋卿姑姑的房间住了这么久，吃穿用度都是您和姑父在帮衬我，很多事情我不懂，大家也都让着我，都帮我，实在是让我很感谢。”

　　林宛玉听她这么一说，忙道：“哪里的话，你孤零零一个人，还带着个丫头，大老远地奔波，本来就该多疼些。况且以我们两家那么多年的交情和关系，我是从心底里把你当做我的一个女儿看待的，你可别见外，看轻了自己。有什么事情，尽管说，姑姑一定帮你。”

　　钱白熙见林宛玉一脸的真挚，似是真心，倒是有几分的感动，面上踌躇不安：“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姑姑是怎么打算的，但是我在这里依靠着姑姑和姑父，虽然大家对我真的都很好，但我也不能永远在姑姑和姑父的保护下。”

　　一面说着，钱白熙一面观察林宛玉的神色，见林宛玉有几分的动容，于是愈发做出悲凉的神态来，“现下外头的情形稳定，听如一说，北平和上海都是大城市，有很多学堂和大学，不仅仅男孩子能上学，女孩子也能上学。姑姑，我是小地方长大的，家里长辈都同我说要三从四德。可是如今的社会却是不吃这一套了，来到北平后我发现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诗歌文学虽略懂，但谈起什么西方的名人，著作，还有英语，法语，我都不会。平常同柏豪还有如一聊天，我从来插不上话，他们问我些什么，我也答不上来，感觉自己真是成为了一个废人！”

　　说完，钱白熙抽了抽鼻子，竟有些泫然欲泣。

　　林宛玉听见钱白熙的话，已经是明白了她的想法，却是有些犹豫。见她身上穿得虽然是崭新的外套，但是里面的长袄子却是洗得发白了的，又看她头上脸上素净，只是单编了一条大辫子，什么妆发首饰都没有，看着怪可怜的，那几份的犹豫又更是快要被打消了。

　　好在她脑袋里还尚存有几分清明，没叫钱白熙的“一哭二闹”给弄得混乱。“别哭了啊，姑姑一定帮你跟你姑父说道说道，女孩子也不是不能去上学堂读书，如今我也是打算等过些日子送如一去学堂的，正好跟你姑父再说上一说，把你也捎上。你也不要想太多了，姑姑这里永远是你的第二个家，我们大家都很是喜欢你的，擦擦眼睛，来，我们好好吃饭。”

　　钱白熙眼圈发红，听她这么一说，温柔地笑了笑，用手帕擦了擦眼角。

　　雪化得不是很快，但面上已经被稀释了，踩在雪地上软软的，能陷下去一个略深的脚印。宋如一在房里默默地看着院子里的仆人用笤帚把雪扒拉到院子的角落，堆起来。

　　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没什么心思去练字和背书。

　　“干嘛在那儿干坐着，不是要练字吗？对了，我记得昨日你还没背下来《离骚》呢，总是背错。”宋柏豪推门进来，见宋如一在看着窗外发呆，自顾自地拿了一块在茶几上的软糯糕点塞进嘴里，好意提醒宋如一。

　　宋如一早就听到是他，也没有从恍惚中回神，直到他提到“离骚”，才把脑袋转回来，愤愤地把钢笔丢到桌上：“抄完毛笔字，还要抄钢笔字，抄钢笔字就算了，还要背诗。我很烦啊。”说着还瞪了宋柏豪一眼，宋柏豪恍若未觉，笑道：“可不是我让你这么做的，妈要你去上学，而你在上学前必须完成这些东西。谁叫你原来一直不肯学，后来又去了美国耽搁了。现在这么累，没有办法，你还是多努力努力吧。”

　　宋如一语塞，只好重新执起笔来，看着面前的纸张良久，抓了抓脑袋，叹了口气，还是继续写起来。

　　宋柏豪近几天一直被钱白熙缠着，烦得不行，于是三天两头就往宋如一的房里躲，还美名其曰给妹妹的功课做辅导，令林宛玉赞扬了一下。

　　听到他这么不要脸地自卖自夸，宋如一暗自翻了个白眼，这小子整天在自己房间蹭吃蹭喝，本来就没多少的吃食大半都给这便宜哥哥吃掉了，宋如一想想自己在减肥，好不容易才忍住不张嘴骂人。

　　宋柏豪吃了几个盘子里的精致糕点，正拿着宋如一搁在茶几上的一个精巧的白玉茶盏把玩。这白玉茶盏和其他几个茶盏不是一套，其他的是紫砂壶的配套茶具，摸起来不甚顺手，宋如一就从爸爸房里摸出来一个刻着古文的白玉茶盏来，这白玉茶盏是个奇特的物件，夏天握在手里冰凉凉的，阳光下剔透晶莹，杯壁顺滑细腻，是宋如一为数不多的玩物之一。

　　宋如一抬眼看见宋柏豪吊儿郎当地坐在太师椅上面，手里还摩挲把玩着自己的白玉茶杯，于是边写字边道：“把你手里的东西放下，哪来那么多臭毛病，动人家东西经过允许了吗？”宋柏豪被她一说，却不放手里的白玉茶杯，笑骂道：“你这屋里的东西又不是皇帝御用的，怎么就动不得了？我说你怎么这几天火气这么大？等会儿叫秀秀泡壶清火的茶来，去去你这大火气。”

　　宋如一忍着气不理他，径自专注抄写，写了又有一刻钟，手酸得很，遂放下笔来，今日的功课终于写完了。

　　宋柏豪今日没见钱白熙的踪影，省了不少精神去应付她，不由神清气爽，说话做事格外舒畅。他在宋如一的房间里晃荡来晃荡去，宋如一房间里的布置跟他的几乎一模一样，除了茶具家具不一样以外，也没有什么稀奇的东西。

　　宋柏豪正准备捻起一块糕点，秀秀匆匆忙忙进来，对两人道：“夫人叫柏豪少爷和如一小姐去厅里，老爷带着客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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