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二纪事

　　今年的冬天，虽然较去年略暖，但仍旧觉得寒冷。

　　林宛玉的手搁置在案几上，旁边是冉冉生香的交颈鸳鸯香炉。宽袖中露出的一截手腕上，戴着一只羊脂白玉的雕花手镯，色泽温润，带些羊脂光泽。房内烧着地龙，暖和，又安静。

　　洋挂钟的钟摆声“笃笃笃”响着，茶杯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磕着茶杯沿，规律地一圈又一圈的指针，仿佛轮回。

　　“娘，我今儿带她来跟您磕个头，敬个茶，从此以后都是一家人，现在可以多熟悉熟悉，您说......是这个规矩吧？”宋昭先端着茶盏，小心试探上座的老太太。坐在老太太右手侧的第一位的林宛玉斜眼瞧着装模作样的宋昭先，不说话。

　　老太太抬眼看了看她，轻咳一声，林宛玉掩饰般低下头来，轻轻转动自己手上的手镯，不再看他们一眼。宋昭先见这样的情形，尴尬地垂眼，不知道如何是好。

　　老太太转过眼来，在宋昭先和坐在他身后的那人身上来回转了一转，合上茶碗，“哪里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你们有这个心意，还能来看看我们这些老婆子就足够了。”宋昭先道：“娘千万别这么想，做儿子的怎么敢不听娘的话。婴莲要是有什么做的不足的地方，您尽管指点批评，这是她做小的本分。”说话间，宋昭先瞄了一眼坐在后面的赵婴莲，暗示她起来行礼。

　　赵婴莲今日做足了准备，一身素净的茶色长衫，剪了少妇人常见的垂丝状前刘海儿，后面的头发精心地盘成了元宝发髻，头上干净，没有簪戴什么发饰，只戴了一对绿宝石的耳珠，用的是西洋款的钻石镶嵌环绕，很是端庄贤淑。赵婴莲见宋昭先示意，忙起身端茶，将将要上前行礼，后头却有声音响起，“奶奶，爸妈，我们来了。”

　　赵婴莲闻声转头望去，只见珠帘叮当，宋柏豪掀起细细的珠帘子，大步跨进来，黑色对襟窄袖的马褂，湖蓝的祥云长衫，下摆左右开叉，身形修长笔挺，走起来顿觉神采飞扬。

　　老太太见孙儿孙女进来，笑眯眯道：“来啦，快坐快坐，屋里头暖和。”又叫身边的鸣翠去给宋如一脱大衣。

　　赵婴莲先前在东兴楼里头叫宋如一一伙人捉个正着，急切愤恨下并没有瞧仔细宋如一身后头的几人，见进来的这个男子模样熟悉，浓眉大眼，脸型削长，一张嘴让她不由想起“丹唇外朗，皓齿内鲜”八字。

　　宋如一在高大的宋柏豪身后进来，甫一抬眼，除了上座的奶奶和左侧座的神情晦暗的妈，又看见右边的侧座上是两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父亲宋昭先和交际花赵婴莲。

　　宋如一抿嘴笑了一下，两嘴侧的梨涡隐约可见。她掸了掸身上的大衣，跟身上有灰尘似的。若无其事地坐在妈妈旁边的位置上，“不用给我解大衣了，天冷。即使屋内烧了东西，我也觉着，仿佛比外头还冷几分呢。”

　　宋柏豪瞪了宋如一一眼，挨着她坐了下来，左右看了几眼，缓解气氛道：“奶奶，今儿来客人了？”老太太点了点头，无奈道：“这位赵婴莲小姐，想必大家互相都认识，也就没必要介绍了。”宋如一吃了几口小茶几上的水晶桂花糕，侧耳听着。

　　宋老太太看了一眼右侧的宋如一兄妹俩，又看了看一脸紧张的宋昭先，闭上眼睛，再猛地睁开：“赵小姐，和你父亲是交好的......知己，你们以后也可以叫她小妈。”老太太说完这句话，跟泄了千斤的力气似的，整个人有些憔悴。

　　宋昭先见老太太松了口，承认了赵婴莲的身份，心下欣喜道：“娘，孩子们恐怕需要时间来接受和熟悉，婴莲也需要做些准备，她就暂时先住在外面，等过了端午，我们再议，如何？”老太太点点头，不耐道：“我有些累，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处理好。”说罢，鸣翠扶着起身的老太太出门去。

　　见老太太离去，林宛玉招手唤来红豆，看也不看对面的宋昭先二人，“大早上的，坐了这么久也累了，我去书房待一会儿。”

　　宋昭先见林宛玉离开，原先的窘迫感稍稍减轻，一转身，赵婴莲静静坐在一边，不曾说话，宋昭先不禁有些忧心，自从赵婴莲踏进了宋家，她就一直不怎么言语，唯唯诺诺，叫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心下这么想着，就不由得说道：“婴莲，我看你也是累了，我们先回去吧。”

　　不等赵婴莲回话，宋如一在一旁站起身，拽起宋柏豪道：“我们也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了，免得等会儿找骂。”宋柏豪看了看宋昭先，又见宋如一已经踏出门槛，只好也跟着宋如一出去了。

　　赵婴莲目送这两个人离开，神色有些不好。宋昭先对宋如一倒并没有什么火气了，宋如一从进来到离去，就一直没有正眼看过自己和赵婴莲，想来是顶瞧不上自己和婴莲的。

　　“昭先，别担心，我会努力去适应这些事情的。”赵婴莲徐徐起身，挽住宋昭先的手，轻轻对他说道。宋昭先听见这句话，看向赵婴莲的目光愈发柔和，伸手拂去赵婴莲脸上的碎发，二人一起出去了。

　　宋家大门外，宋昭先让赵婴莲先进了小轿车，随后交代了站在门口的阮妈一些事情，就也坐进了车里，吩咐司机开车。在宋昭先和赵婴莲离去后，阮妈走进正房。

　　“昭先，老太太和太太，好像不喜欢我的样子。我还没行礼，就打发了我，连多的话都不愿意说，真是太......”赵婴莲倚靠在宋昭先的肩头，皱着眉毛，微瘪着嘴。

　　宋昭先叹了一口气，侧过头来，从他这个角度，能看到的是赵婴莲的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和她白玉一样细腻润滑的尖下巴儿。他伸手捏了捏赵婴莲的小下巴，不由得想到了林宛玉手腕上的那一对上好的羊脂玉手镯。

　　见宋昭先没有回话，赵婴莲抬头，发现是他在走神，不满地用涂了艳红色指甲油的指尖点了点宋昭先的嘴唇，“你在想什么呢，昭先？都不理我。”

　　宋昭先被她这一点，点得回过神来，看她的眼睛幽深，仿佛要吸他进去，往下看，她的小嘴微张，宋昭先情不自禁地嘬住了赵婴莲的指头，把赵婴莲吓了一跳，脸颊泛红，小声道：“干什么呢，这还有外人呢。”又在宋昭先的胸前摸了一把，“等下回了家，我们再说......”宋昭先张口松开她的指头，正了正自己的衣服，深深看了她一眼。

　　前面的司机看都不敢看后视镜，要不是需要自己的眼睛去看路，不然即刻就别过头去了。

　　西厢，宋如一房内。“小姐，你觉得赵小姐这次和老爷一起来，是有什么事儿啊？”秀秀坐在圆桌旁边，在帮宋如一从散乱一地的书堆里找什么。宋如一和秀秀合力把书架上的藏书都搬下来，想找一本书。

　　宋如一坐在另一边的太师椅上，翻阅一本书。“还不清楚是来干什么的吗？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她就是来展现一下自己的地位的罢了。”秀秀有些愤然，“她是老爷养在外面的小妇，如今还敢在老太太和太太面前显眼？老太太和太太怎么没扒了这小蹄子的皮。”

　　宋如一看了秀秀一眼，合上书本，丢了手上这本，挑了手边垒起的高高一层书的顶上一本，继续翻阅，“赵婴莲是跟着爸一起来的，有宋昭先护着，奶奶和妈一时半会儿也不好去做什么。你看今天在会客厅里，姑姑和钱白熙都没去。家里连人都没来齐，奶奶都没让姓赵的来得及行礼，就提前走了，话没说几句，茶也没喝完，这是给赵婴莲下了多大的面儿，第一次见面就这样了，以后不定什么光景呢。”

　　宋如一心想，当时赵婴莲的脸色不晓得多难看，亏得宋昭先一直替她说话，没注意到她的那副样子，真是恶心得紧。

　　宋如一翻着书，秀秀说道，“我看小姐真是精进了，今日见了那赵婴莲，端坐一旁，看她耍那猴戏。”宋如一静静道：“有奶奶在，我怎么敢发什么牢骚。况且，我根本算不上什么，想说话有分量，就要自己有分量。就我现在的情况，还是先韬光养晦再说吧。”

　　秀秀似懂非懂，哦了一声，继续帮着宋如一找书。

　　“哟，这桌上的，椅子上的，地上的，全是书，乱七八糟的，是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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