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二纪事

作者:陶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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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1928年—横生变故



      白日的庙会活动,人何其多,宋柏豪和几个朋友都兴致勃勃,在这个摊位看会儿热闹,又跑去别处去打钱眼,可惜几人轮番打下来,却都没打中,闲逛了大半天,不免有些疲乏。

      钱白熙跟着宋柏豪左右晃荡,寒冷的正月里,脸上淡淡有些发红:“表哥,白云观真热闹,哪里都是好玩的好吃的,不像在河北的年节,办不出这样大的场面。”听表妹这样说,宋柏豪于是豪气地一抖衣袍,灿笑道:“那是当然,北平的好东西多了去了,我们烧过香,你大概也有些累了,不如我们出去吃点东西?”

      钱白熙自然依他,宋柏豪去叫几个还在下面大殿处烧香捐钱的梁丰生几人。钱白熙跟着他走下长长的石阶梯,一同往大殿去。

      正在殿外的屋檐下同刘正贤闲谈的梁丰生老远见到宋柏豪在朝他们招呼,目光却停留在宋柏豪身后的钱白熙身上,一身短袄长裙,宽广的袖口衬得她愈发纤细,领子不似现下小姐名媛中流行的高领,而是短小的,一段白白的脖子漏出来,跟她不宽不窄的圆脸倒是很衬。稀疏的短刘海下是长长的黑眉,那一双略圆的眼睛正扫过来。

      梁丰生抽了口烟,隐约记得这位小姐左眼角处有一颗黑痣。

      梁丰生身侧的刘正贤见到宋柏豪二人往这边来,挥手回应,见梁丰生夹着烟的手停在嘴边,却是不动,揶揄道:“不抽,干嘛拿在手上,莫不是看见柏豪的那个漂亮表妹,丢了魂了?”

      梁丰生面无表情地掐灭了烟头,收回目光,转身进了大殿,只留下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刘正贤在身后继续挑事:“还别说,这个钱小姐倒是真的不错,温惠贤良的模样,比那黛西可是好多了!”闻言,梁丰生的身体略僵硬了一下,却仍旧倔强地什么也不说,背后的刘正贤自知失言,却不过是为了逗他一逗,苦着嘴角摇了摇头。

      宋柏豪和钱白熙已经从大殿后面高处的殿宇下来,二人站在刘正贤身后,望着远去的梁丰生,奇怪道:”他去哪里?”

      刘正贤打了个哈哈:“别管他,应该是去外面透气去了。怎么,要走?”宋柏豪点点头,说去吃点东西,刘正贤立刻来了兴致:“那敢情好,我最近可馋东兴楼的酱爆鸡丁了。”

      宋柏豪也是想念东兴楼的菜品已久,闻言二人一拍即合,追上梁丰生,颇有兴致地讨论起吃食来。

      跟在后头的钱白熙发现没有宋如一的人影,也并不记得她跟自己交代去了哪里,有些忧心道:“表哥,如一不见了。”几个人果然发现原本大殿外面的长廊内并没有看到宋如一,那里空无一人,皆是慌张起来。

      一旁的梁丰生提醒道:“德鉴之前就同我说过他去观门口的停车处等着我们,也许宋妹妹是去了停车的地方。”几人附和,赶忙出了白云观去寻宋如一。

      如果今天不来白云观,那就好了。宋如一悲愤地想着。

      大早上起床赶来这里,却只是呆了几个小时就走,没料到不是最著名的逛庙会去处的白云观都如此多的香客,而且因为烟火太盛,就躲到外头的长廊去了,连香都没烧。

      她站在白云观外,中午大约一两点,人还是很多的。望着来来往往的人,宋如一不知道为什么心情郁结,拿着刚刚买的一个硕大的糖葫芦,却不吃里面的山楂,只是舔着外头的冰糖。

      此时的白云观热闹非凡,平头百姓和富贵人家都来逛庙会,喧嚣不止。宋如一皱着眉吃糖葫芦,李德鉴在一旁手搭凉棚,往观内看去:“宋妹妹,这样热闹的庙会,怎么都不去看一眼?小孩子喜欢的东西可多了。”

      宋如一仿佛被踩住了尾巴一样,险些炸了起来,拿眼睛斜了一眼身边这位背靠着汽车的长袍男士:“呵,可别拿这些话酸我。明明是知道我吸不得这么多烟尘的,哪里能呆得了。而且,我跟你就差个三岁,我是小孩子,那你是什么?不过是比小孩子大三岁的小孩子罢了。”

      李德鉴忙冲她笑了一笑,那金边眼镜在太阳下闪了闪:“不过是玩笑一下,别生气。我也觉得里面没什么好玩的,庙会都差不太多。”

      宋如一觉得跟这老狐狸较什么劲儿,加上两人在这里等了快半个小时,正是无聊至极的时候,想寻去别处呆着,遂就坡下驴:“我们现在怎么着,在这里一直等吗。我哥哥他们不知道多久才出来。”

      老狐狸往白云观门口看去:“他们出来了。”宋如一也顺着看去,果然是哥哥一行人急匆匆从门口出来了,宋如一挥了挥手,那几人看见是他们两个,更加快了步伐。

      钱表姐一近前,一脸急切:“你怎么不进去玩都不说一声呢?我们几个最后不见你的人,可着急了,要是好好待在大殿外面就罢了,怎么又跑出来了?”

      宋如一叫这一出杀个措手不及,脸上全是尴尬,平日里钱表姐同她虽然亲近友好,却也没彼此熟悉到这种的程度。

      招架不及,宋如一虽然腹诽,却只能挤出个笑容来:“没事的,表姐。我本以为白云观人没有其他的地方人那么多,谁知道这里也是热闹得很,加上烟味儿太重,空气不好,我就出来坐着了,还带着书本呢。本来要跟表姐说的,当时看表姐对庙会上的玩意儿十分感兴趣,就跟宋柏豪说了,没事的。”

      宋如一压着情绪,姐姐你是情商低吗,要做戏也做好点啊,掐着这么一件事,这个点来发挥,又不熟,干嘛装熟。

      宋如一说话时,眼睛往宋柏豪那里看了几眼,宋柏豪知道这是找他求救,于是出声,想快点解决:“对啊,你们也都不用太担心了,我之前忘记了,她跟我说过要是真的很不舒服就会出来的,她吸不得太多的烟尘。”

      钱白熙愣了一下,显然不知道宋如一是有肺部问题的,也略显尴尬地恢复了常态:“啊,原来这样啊,难怪呢。”其他几人也纷纷说话打趣,岔开这一段不是很自在的场面。宋如一也掩饰心里的不快,回身,上车去。

      钱白熙也是上车的动作,眼睛却停留在宋如一转过去的身影,内心的情绪一时波涛汹涌,凭什么所有人都帮着她说话,连表哥也果决地站在她那边,好歹自己是关心她,她做出一副我们不熟的表情来是怎么个意思。

      这么想着,钱白熙却忘记了宋柏豪分明是宋如一的亲哥哥,不帮她帮谁。

      几人被东兴楼的美食吸引着,迫不及待要赶往东兴楼,李德鉴则因为有家里的事需要处理,先行一步,就不跟他们去吃饭了,老狐狸不来,宋如一莫名有些高兴。

      此时的东兴楼也是较平日热闹许多,前前后后的院子里客人都快坐满了,到处是吆喝声,上菜声,喧嚣不绝于耳。

      宋如一一行人来到时,皆是有些发愁,门口迎客的小二见是几位开车来的公子哥和小姐,忙堆笑上前道:“欢迎几位来东兴楼,现在大堂是没有容得下几位的桌位了,几位看包间如何?虽然包间贵,但是清净宽敞,也方便。”

      几个公子都是家里不缺银钱的,哪里有嫌贵的道理,自然是马上叫小二带路去包房。

      东兴楼的包房干净素雅,没有像那些暴发户一样的店家为了凸显自己的所谓格调之类的东西,尽用些金银的物件装饰,弄得一个饭店仿佛皇宫似的气派,却忽略了饭店本身就是以食为主的。

      东兴楼的包间不甚宽敞,但是舒服,地板是木地板,踩上去厚实,不像廉价的木材,也不会吱嘎乱响。桌布和坐垫都是舒服的织物,筷子是竹制的竹子造型,包间与包间用巨大的竹屏风隔断,每间房都有一个比较大的窗户,是垂直打开的,而且窗户的合叶在窗棂上方,要想打开,就得叫小二拿来一根叉竿,打开了固定住窗户的合叶不叫它掉下来关上。

      这样的装饰,很有几分清冷的味道,等夏天来了,房间吹进风来,再喝点小酒,舒服得很。

      宋如一很欣赏这样的布置,倒叫她对东兴楼的印象又提上来几分。这样想着,又暗自嘲弄,今日本来是冲着庙会去的,可却被东兴楼给勾起了兴味,那白云观却没什么深刻印象。

      其他几人都在庙会逛了那么会儿,很有些疲乏,连平时被宋如一嫌聒噪的刘正贤都话语减少,一心扑到菜单上去,和同样在看菜单的宋如一倒是一对儿在吃字上头有追求的同好。

      宋柏豪见这两个人最先坐到位子上去点菜,不由得心里小小嘲笑了一下,却也不敢真的说出来,毕竟这二位都是脾性毛躁的祖宗,惹着了可要炸猫。梁丰生和钱白熙对这房间的布置倒也是赞了几句,然后入座,宋柏豪吩咐了小二点菜后出去上洗手间去。

      “一份糟溜三白。你们点什么?”梁丰生才看了几眼,点了平常爱吃的菜,合上菜本子。

      见钱白熙和宋如一还没那么快决定,刘正贤马上说道:“加一个葱烧海参,还有你们这儿最有名的酱爆鸡丁!”说完看着钱白熙和宋如一:“你们快点决定吧,我都要饿死了。”

      宋如一瞪了他一眼:“吃吃吃,怎么不撑死你。天天吃那么油水,也不知道你肚子里的墨水到哪里去了。”

      梁丰生此时递菜单给已经迅速写完菜名的小二,起身的身形阻断了刘正贤对宋如一气愤的眼神,钱白熙对小二说道:“我要一份清炒时蔬,就可以了。”宋如一也接着点了糟溜鱼片和清炒虾仁。

      刘正贤不平道:“你也是点的肉类,怎么好意思嘲笑我?”宋如一笑着说:“我大病初愈,医生嘱咐需要补充油水。”这一句话叫刘正贤无语凝噎,心想如此之贱的嘴脸,却又奈何不得,只好佯装没听见。

      等菜的间隙总是如此之漫长,即使只过了一分钟,也会被放大,延长,像流星被拖住了尾巴一样,变得缓慢起来。

      宋如一快要饿死了。旁边的刘正贤好像也很饿,二人已经将两碟盐水花生干完,正在剥另外的两碟毛豆。

      宋柏豪终于在这时推门进来,问宋如一点了什么菜。宋如一正是在极饿的点上,不耐烦道:“你掉厕所了吗?这么久。”旁边的钱白熙和刚进门的宋柏豪皆是一脸纠结的样子看着恍若未觉的宋如一,刘正贤和梁丰生则淡定地坐着剥毛豆吃,钱白熙从未听过宋如一说话如此快人快语,丝毫不顾忌女子的身份和形象,当下有些讶异。

      宋柏豪是跟宋如一相处最久的人,他怎么不知道宋如一的秉性,只不过这时候他没办法淡定,气息都有些不稳地坐到宋如一身边。宋如一剥着毛豆往嘴里送,扭头看见宋柏豪,心下打了个突突,这样差的脸色,跟吃了排泄物了一样。

      她也不吃毛豆了,问一脸凝重的宋柏豪:“怎么了?”宋柏豪想告诉宋如一,又忌惮外人在场,不好开口,几番犹豫,大家又看不懂他的心里所想,都是一头雾水。

      宋柏豪在宋如一的几次询问下,心一横,这种事虽然尴尬,但是谁家里没有,遂面色不愉地跟宋如一说道:“刚刚我去洗手间,在外头看见父亲了。可他似乎没有瞧见我。”这一句话,叫其他几个人微怔,钱白熙说:“叔叔来东兴楼吃饭,我们也应当去打声招呼罢?”

      宋柏豪急忙反驳道:“不行,这时候看见我们,有些不好。”

      为什么不好?好几个猜测跳上心头,宋如一有点烦躁:“难道是爸爸在跟朋友吃饭,不方便?”宋柏豪呢嚅道:“也不是。”又是犹豫一番,“唉,父亲跟一个小明星在隔壁包厢吃饭。”

      这话一出,顿时包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宋如一脸上的脸色变化了好几层,沉默得可怕。

      宋父宋昭先,是京都市政公所的督办,平日里忙得一个礼拜几乎只能在周末见得到他在家,众人的印象里宋昭先总是一身长袍马褂,看起来慈眉善目,其实是一个对自己和他人都很严格的长者,公务和家务都是严谨对待,尤其在宋柏豪的教育方面,对宋如一倒是十分纵容,宋如一曾猜测可能是老来得女的缘故吧。

      此时一旁的刘正贤和梁丰生听见这样的消息,心下的猜测落实了几分,都是有些尴尬,刘正贤虽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但是他八卦地希望看见后续,尤其想知道那个女人是谁。梁丰生当然是恨不能回避,别人家的家务事居然被自己撞见了。

      宋如一觉得既然人家都不怕被人看见嚼舌根,带着女人来吃饭,那怎么着也得去捧个场。可惜了平时一直觉得这个便宜父亲是很好人的。

      宋如一不在乎出家丑的问题,椅子一拖:“怕什么,爸爸来吃饭,我们去打个招呼又怎么样。”当然要为蒙在鼓里的妈妈出一口气了。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妈妈不过是出门去娘家了一趟,几天的时间,就给他们撞见爸爸约会女人,无耻又可憎。

      宋柏豪只得跟着杀气腾腾的宋如一去一探究竟,钱白熙尾随在他们之后.刘正贤也很是积极,梁丰生则待在房里,怕宋如一和刘正贤闹出事来,不想见着这一场人间悲剧。

      所有的包间都在二楼,走廊不宽,但是与楼下的吵闹和拥挤比起来,这里显得安静宽敞多了。

      但是现在的安静,对于宋如一和身后的三个人来说,是十分的煎熬和不安。

      据宋柏豪说,宋昭先的包间和宋如一一行人的包间隔了两个包间。距离不长,所以也很快就走到。

      一个小二端着菜从宋如一对面走来,宋如一见是乌鱼蛋汤,站在小二的面前,硬要端走这碗汤。小二不明所以,招架不及:“小姐,这汤是这个包间的没错,但是还是给我端着吧,弄脏了您的衣裳就不好了!”宋如一却不管:“给我就是了!我要这碗汤当然有我的理由。”

      说完从后面紧跟着的刘正贤的口袋里掏出钱夹子,随便翻出几张钞票就甩在小二的托盘上:“拿着你的小费,等下给我拦住旁边几个包房的客人,别打搅了我们谈事情。”小二见这位小姐的阵仗,八成是要去闹事,却不敢阻止,能说话这样口气大的,怕是背后有人,又眼尖地迅速分辨出这位小姐给的一叠钞票足足有五十元,登时点头哈腰地,二话不说,守在门口。

      宋如一也不再理睬他和后面心疼得脸都绿了的刘正贤,敲了敲门。见识过宋如一生气的几人都是大气都不敢出,也不敢劝说宋如一,任谁看都知道现在宋二小姐在气头上,不朝他们发飙就算好的了。

      里面的声音静了静,一个浑厚的男声叫进。宋如一没有犹豫地推开门:“这碗汤,是不是你们的?”

      这个房间和宋如一他们的不一样,装饰和布置十分的名贵,整个房间都铺着厚厚的花纹地毯,丝绒的窗帘束着,露出少见的有钱人才用得起的玻璃窗。长长的屏风隔住房间右边的沙发和茶几,屏风的这边,也就是门的对面就是一个不大的圆桌,桌上的布置倒是和宋如一他们房间的相似,只不过竹筷子变成了乌木筷子。

      桌边坐着两个人,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年轻女子。那个中年男子的脸庞棱角分明,双眼皮因为眼窝有些凹陷,显得十分深,修长的身躯看起来很精神,没有像一般政府高官一样大腹便便,大概跟平时饮食清淡有关。

      紧挨着他的这个身姿窈窕,脸色红白变幻的女子,就是北平电影圈的一个三流小明星,赵婴莲。

      这位赵小姐的水蛇腰此时正腻在中年男子的身上,双臂缠着男子,见有个衣着时髦的年轻小姐闯进来,弯弯的柳眉微颦,眼波在宋如一和她身后几人的身上来回流转,即使浓妆艳抹,红唇卷发,两颊红霞飞起,一副媚态横生的模样,此时做出十分不解这位小姐的不请自来的姿态,但是她往下弯的,紧抿着的嘴角却透露出她现下的心情。

      宋如一打量着这位赵小姐,也没有再说话,旁边的中年男子却忍不住,哑着嗓子道:“你们来做什么!”宋如一挪开盯着赵婴莲的目光,几步上前将手上的汤碗放在二人面前的圆桌上,语带嘲讽道:“我们当然是专门来给您们送菜的了。宋昭先先生大名鼎鼎,谁不认识。这位一定就是宋太太了吧?这么年轻漂亮,看着不像四十多的正房太太,倒十分像明星似的。”

      赵婴莲听着前半句浑身舒坦,可后半句的讽刺意味却仿佛在她脸上打了一耳刮子,像说她是人人能轻薄的,卖弄风骚的女人似的。

      赵婴莲本来不愿意说话,在她看来宋先生和这位年轻小姐好像有些关系,他们的恩怨他们自己了结。但是这位小姐的口齿利落得很,她白了一眼宋如一,冷哼道:“这位小姐,你这样不声不响闯进别人的包间,是很不礼貌的。而且你说了这么几句话,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呢。要是有事就说,没有事的话,我们就不要互相打扰了。”

      宋如一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对这位脸上涂得跟面粉一样白的赵小姐说道:“甭管我是谁。我倒是没有想到明星也有给人做小的坏毛病。”

      赵婴莲听她这么一说,嗤笑了一声,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看着宋如一,姨太太就姨太太,扯别的做什么,一看就是穷乡僻壤里出来的,没见过世面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丫头片子,连名满京城的赵小姐都不知道,就来急吼吼地抓人?

      这样想着,赵婴莲慢慢说:“原来是宋先生家里的姨太太啊,不好意思,我跟宋先生关系比较密切,之前跟宋太太林宛玉是朋友,我也是宋先生的红颜知己。不知道您来这里,干什么?”

      宋如一装都不想再装下去了,将刚刚放在桌上的汤碗直接扣到这位赵小姐的头上,腥味浓重的汤水淋了赵婴莲一身,原本的波浪卷发和昂贵的有绒夹里的旗袍被浇了个透,头发像水草一样一绺一绺地耷拉下来。

      宋如一把大碗摔在地上,染黑了一大片的精致地毯:“不好意思,我也要告诉你,不是谁都能做宋家的太太的,你这样空有皮囊的草包,就算爬上了床,也是个泄欲工具!我倒是没想到,名声在外的名媛赵婴莲小姐,暗地里做勾人丈夫的勾当,当宋家的女人们都是瞎的吗?在外头跟姘头偷情还被发现,就不丢人吗?”

      宋如一骂起人来,跟平时判若两人,虽然一直是冷着脸,话不多,有时候又说话很不客气,但是从来没有在大家面前这样不顾淑女姿态地骂过人,宋昭先,钱白熙,宋柏豪和刘正贤都看呆了。

      还是钱白熙的吸气声惊醒了发愣的宋柏豪几人,刘正贤和宋柏豪眼疾手快地上前将从座位上起来,正扑向宋如一的赵婴莲控制住,弄得桌上的碗具碰撞,叮当作响。

      此时的赵婴莲神色扭曲,一双大眼瞪得更是吓人,从来没被人如此羞辱过的赵小姐一时发作不得,只能在宋柏豪和刘正贤的掣肘下粗喘着气。

      宋昭先才从这短短十分钟的戏剧般的变化中醒过神来,恼怒地站起来,狠狠抓着宋如一的手臂往后扯,低吼道:“发什么疯!大庭广众之下跟一个泼妇似的,要不要脸了!婴莲你不要跟她斗嘴,我就不信治不了你这个小兔崽子了!”

      赵婴莲闻声,也不挣扎,在一边啜泣起来,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如果不是这样的情境下,那张脸哭起来真是惹人怜惜。

      宋如一一把甩开宋昭先,大声说:“你说我不要脸,那你一个已婚的中年男子,又是市政公所的督办,你在外面偷情,你说你是什么!不要跟我扯什么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现在是法治社会!懂不懂!你们那些肮脏的,旧时代的糟粕早就应该丢掉!还当自己是块宝了,要不是没有权利和地位,你当谁会这么容易就贴上来,真脏。”

      宋昭先气得直哆嗦,这个女儿虽然脾气冲,但是从来没有这么没礼貌地跟他说话过,简直是在打他的脸!“你,你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你学堂的老师没教过你什么是礼义廉耻吗!”“我老师教给我的礼义廉耻,就是做个好人,不要做肮脏的人!”

      宋昭先怒极,扬起手来想打女儿一巴掌,又想起来自己在这里的原因,一时底气不足,手扬在半空,宋柏豪见父亲和妹妹越闹越凶,冲过来站在妹妹前面,挡住宋如一:“别打她!打我!是我先看见你和她在一起,才跟宋如一说的!什么事情等回家后再说,妹妹还小,她不懂事才会来闹事的!”

      宋如一冷笑道:“谁不懂事?我起码知道结了婚不能在外面鬼混。”宋柏豪急忙打断她:“别说了!还嫌不够吗!”

      这时房间里稍稍安静,宋昭先听见门外有好些人在说话,然后又有人呵斥驱散了那些杂碎的人声,他才想起来自己的身份,怕有人嚼舌根,于是不管不顾地放下一句“回家再跟你算账!”就拂袖而去,连赵婴莲都不管。

      整个房间一片狼藉,地上的空汤碗静静躺着。一边被制住的赵婴莲见靠山走了,眼睛转了几转,本来抽抽搭搭的,突然奋力挣脱了刘正贤,拿起小包跑了出去。

      宋如一从刚刚的状态中抽离出来,越想越生气、委屈,红了眼圈,却不肯掉眼泪下来。宋柏豪抱了抱妹妹,叹了一口气,打开门叫门口的小二来收拾东西结账。

      钱白熙躲在一边看着事态的发展,感慨颇多,富贵人家的腌攒事儿也是不少,即使在北平这样的大城市里,表面再风光富贵,也改变不了骨子里残存的旧时代的陋习。

      现在看来,却是有些可怜宋二小姐了,如此敢爱敢恨,能和在家里顶天的父亲呛声,但她也没办法改变很多事情,很多时候,富家小姐们是不允许像宋如一这样随心所欲的,那些大城市里受了高等教育的小姐们,看上去和宋如一这样的女子相同,但是那些小姐都是被礼教和社会观念所束缚,一言一行都必须符合别人给套上的模子,有时候反而羡慕像宋如一这样敢和教条,和社会对抗的人,起码她有勇气去做,而不像钱白熙自己,只能空想却不敢踏出那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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