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二纪事

　　话说宋如一被指定带上钱表姐去庙会，她面上应承下来，心里却一直回想着那只放在桌子上半掩着的妆奁。这个妆奁里的东西明显是不让她看到的，可刚进门是她却窥见这妆奁的盖子是打开的，可见在她进去之前，钱表姐是见过里头的东西的。

　　她琢磨不透，心里堵着好不难受，直叫秀秀去厨房泡壶宁神降火的甘菊茶来。

　　宋如一一沾自己房中的地，脸上的表情立马垮下来，坐上有软垫的圆椅，越想越是烦闷，却不知从哪里来的气。

　　不过宋如一也不是那样小心眼的人，她思前想后，再自我安慰一番也就释然了，毕竟现在虽然风气日渐开放，但是长辈指婚的陈旧习俗却是根深蒂固得如同世代相传的姓氏一般，轻易不会有变动的。

　　即使在程千原本生活的那个时代，相亲也是稀疏平常的事，更不要说民国这时候了。不过若是叫她这么与人婚配，程千是一丁点都不肯的。

　　先前钱表姐的爸妈对宋家巴结谄媚，逢年过节都寄信或者差人来慰问，这份热情加上血缘关系，着实让爸爸妈妈觉得应当多照顾照顾他们一家。

　　若是钱家一直这么和宋家来往着，宋如一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可钱白熙一来，似乎宋家有些什么变了，她却说不上来。

　　她这几个月一直体虚得很，不怎么出房门，因而见这位钱表姐的次数并不多，可就算她闷在房里，也能从外头听到许多关于钱白熙的消息，什么钱小姐总是帮着阮妈做事情，抑或是说钱小姐脾气好，做什么都容下头的佣人们去做，并不拘束她们。

　　可要宋如一说，佣人惯着是会惯出懒散的毛病的，真不晓得这个钱表姐是真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妈和奶奶也不去管她。

　　大约人家一副衣袂翩翩，大家闺秀的姿态，说话滴水不漏，总能让人绕进她的圈套里，纷纷觉得她是对的，于是让宋如一想发火也不好发，没的让人数落不淑女，不成熟。

　　反正自己也不是大哥，怎么知道大哥是不愿意跟人家见面约会的呢，万一钱表姐与宋柏豪对上眼，那我这个曾经使绊子的小姑子真是在大家跟前下不来台。这样想来，果然还是教他们二人接触一下最好。

　　才一两盏茶的功夫，宋如一却是想了许多。

　　秀秀此时已经端着茶壶进来，见宋如一虽然萎靡，然还是比刚从老太太房里出来时好多了，她心想二小姐是有脾气的人，不管是谁说了什么，若是惹她不喜欢了，是不会给好脸色的，但是钱小姐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若是被二小姐不冷不热地酸几句，钱小姐受了委屈可怎么办。

　　这样想了一下，秀秀试探着说了几句：“小姐，你别跟老太太置气。老太太是为少爷着想呢。少爷都这样大了，老一辈的人想起这些事来也是该的。钱小姐是性情好的人，小姐没必要跟她过不去。”秀秀手上捧着她最喜欢的绿泥莲叶壶，甘菊茶已然泡好了。

　　宋如一看她十指细小，右手腕上还套着一个极为朴素的白玉手镯。

　　“今日我去奶奶那儿的时候，钱表姐似乎待在里面很久了，那样早的时候钱表姐就已经到了奶奶房里，看来奶奶很喜欢钱表姐？”宋如一问道。

　　“钱小姐今早去老太太那儿不过是想找老太太请教一下针线，顺便说了会子话，我去的时候便是这样的。”秀秀老实说道。

　　宋如一想了想，却觉得不对：“针线同妆奁又有什么关系？”

　　秀秀想了想，摇头：“您是说房里当时放在桌上的妆奁吗？我进去的时候已经放在那儿了，后来又出去了一小会儿，我也不晓得那里头是什么。”

　　见从秀秀这儿套不着话，她只好叫秀秀倒茶。

　　待到上午九十点，在房里看书的宋如一又吃了点零嘴儿，前几日妈妈回娘家探亲去了，爸又是大忙人儿，成天在外头忙工作的不见回家，近几日一家子人就没有一起吃过饭，都是各自开灶，于是宋如一这爱吃零嘴儿的毛病越发肆意了起来。

　　宋如一尝了几块蜜饯仍旧腹中空空，略有点想吃东西，一看钟点，正巧快到午饭的饭点，她便急急忙忙催秀秀提前上菜。

　　秀秀在房中的圆桌上摆了几道清淡的浙江菜点，一道主菜荷叶粉蒸肉，一碗鱼羹，再加上一叠翠绿的腌菜花毛豆米，配上一碗有点硬的白米饭，这就是全部了。虽然平日里宋如一的胃口不小，但这几天天气忽冷忽热，所以吃的也就少了些，倒是平素吃的零嘴儿仍是不断。

　　等吃完，她略觉鱼羹腻味，便倒了口茶缓缓。歇息了一下，宋如一打起精神，去了哥哥宋柏豪的房里。

　　这时的哥哥还在练字，爸爸命他古文和英文两手抓，最近在练书法字体，什么文言文和古文都要抄写和理解，很是让哥哥头痛。

　　书案旁有个不小的窗棱，外头是几竿长得茂盛的竹子，斜斜透进来的阳光巧妙地避开了桌子，照在桌前的博物架上，明明暗暗的光线让哥哥的身形越发模糊，穿着长袍的哥哥屹立不动，仿佛宋如一身边的这一切都是一场梦，过不了多久，就要梦醒。

　　宋如一的声响早就被宋柏豪听见了，他自阴影中侧过脸来，看见宋如一秀气白润的脸颊，宋柏豪的嘴唇翘了翘，正是好看的弧度。

　　他搁下毛笔，背过手去长呼了一口气，对正大大咧咧地往椅子上盘起腿坐的小妹道：“你可是真清闲。我正发愁怎么解决这些乱七八糟的作业呢，先生们倒是轻轻松松地尽管布置，可苦了我们这些日夜苦读的学生们。”

　　瞧着哥哥发苦的神情，宋如一自是乐得嘲笑一番：“既然是先生交代要完成的功课，自然是重要的，你要是不勤勤恳恳地写完，考试的时候可要抓瞎了。”

　　顿了顿，见哥哥不说话，她便徐徐问道：“看你这么辛苦，我来给你个机会出去透透气吧。庙会那天，我们去凑个热闹，如何。”

　　哥哥却说：“不成。我们溜出去，到时候又是一顿好打。你自然不怕，爸妈可都疼你得紧，我却是完了，定落不了好。”说罢走过书桌，在宋如一身旁的椅子上也坐下。

　　在门边的小丫头灵思见大少爷看过来，知道是要上茶，于是转身就要去准备。宋如一眼尖瞧见了灵思，忙阻止：“别拿东西来了，我刚吃完过来的。本来一早要来找你，早上没吃什么，方才填肚子来着。”

　　哥哥听完大笑起来，侧身拿手虚点她，嘲笑道：“我就知道你是吃过了，别人饿着就饿着，你准会自己找吃的，茶点就不上了。你说逛庙会，不是有什么目的罢，平时出门都是你跟着我出去，这样主动找我还是头一次，是何居心？”

　　不想他这样一下子就看穿，宋如一微窘了一下，不过没关系，她脸皮厚：“奶娘放的话，谁敢说个不字？那天早晨大约八点半，我和五表姐在垂花门那儿等你。不许不来，不许迟了。”

　　说完这句颇为重要的话，宋如一悄悄观察哥哥的表情。这一瞬间的脸色变幻，是能瞧出内容的。

　　可惜宋柏豪在她说话间已经转过头去看窗外，只留一个侧脸给她。她看不见表情，也不晓得他的心思是什么，只是听他应允了：“好啊，我准不会迟到，倒是你要仔细别睡过头去，到时候我们都走了，你就在家里后悔去吧。”

　　阳光这时已经很灿烂，外面透进来，打在木地板上。室内一时有些安静，宋如一看着阳光中飘摇的细小尘埃，兀自发呆。

　　或许，她该试着接触除了宋家人以外的人，也要接受姑嫂妯娌满堂的未来，毕竟总有一天要回到上海老家去。

　　她自己心里明白着，自从原本生活的时代穿越后，她并不想接受穿越的事实，宋家人本就是这具皮囊的家人，待她当然是很好的，但她可能需要时间来适应，去习惯这个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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