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二纪事

作者:陶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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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1928年—暗流涌动


      宋家自过了年后,就一直不顺遂。

      至少对于后宅的女人们来说是这样的。首先,是二小姐宋如一刚从美国回来就生病卧床小半年,直到三月份才回转了精气神,耽误了宋太太帮她办入学的事情,不过宋太太近几天也重新张罗起这件事了。

      其次,就是宋先生在外头一直悄悄养着的女人,北平城里小有名气的交际花赵婴莲恃宠生娇,踏进了宋家的大门,已经逼得老太太认了她这个姨太太的名分了。

      再者,就是宋先生和宋太太搅得家里鸡飞狗跳的对骂,整个宋家上下都不敢多喘一口气,怕给迁怒了。

      从外宅一路绕进内院,外头倒是同平时没什么差别,就是下人们都有些板着脸,气氛严肃。

      等宋如一踏进内院,她觉着内外院落的气氛真是差别太大了,着实把她吓了一大跳。宋柏豪也不吭声了,走在旁边的阮妈小声说道:“你们别看现在静悄悄儿的,一会吵起来,可就凶得很,我从来没看太太这样发过火。”

      没有被阮妈见过的可怕模样,到底是怎样的。宋如一的一颗心被提溜起来,在空中晃啊晃的。

      内院里下人都不见一两个,和平日里繁忙人多的样子相去甚远。东西厢房倒能见着一两个小丫头,但她们也都是木着一张脸,不跟人说话,也不左顾右盼。

      宋如一连老爱在院子里瞎晃悠的钱白熙都见不着,以为她也是猫在房里不出来。

      越往前走,就越害怕一些,路过的院子里的花草乔木再精巧秀丽,现下也死气沉沉,颓丧着。宋如一沉沉走着,直到踏进正房。

      房内不再飘着香炉里惯有的檀香,大约是门大敞开的时间久了,风灌了进去,里头异常阴冷。

      宋如一踏进正房,一眼便瞧见林宛玉坐在榻上,一只手搁在小茶几上,再观她的面容,嘴角下耷微抿着,面色惨白,满脸的怒容在看见宋如一和宋柏豪进来后总算收敛一二。

      宋如一心里一惊,阮妈说的果然不错,妈妈何曾生过这样大的气,眼角眉梢藏都藏不住的疲态和怒容。

      “你们俩进来做什么,回屋去。”林宛玉发话,语气硬邦邦的,像冬天河边没洗净,冻成一团的衣服。

      左间轻响,帘子撩起来,是穿一身崭新祥云黑长袍的宋昭先。

      见宋昭先出来,林宛玉调开眼,不去看他。宋昭先本也没有将目光放在林宛玉的身上,他看着宋如一和宋柏豪道:“又是阮妈窜搓你俩进来的吧?出去出去,没什么事儿。”

      宋昭先作势要去推宋柏豪,二人站在门口不进也不退的,甚是局促,见也帮不上什么,便沉默着退出去了。

      宋昭先站在门口,看着门槛外的大院子,一言不发,林宛玉则在黑漆漆的屋里端坐着,盯着角落里的交颈鸳鸯香炉,说道:“同言馆那个看来是叫你甚为满意,连带着公务都搬到那儿去做了。”

      林宛玉一直不肯松口叫赵婴莲的大名,人前人后具以“同言馆那个”来称呼她。

      宋昭先默不作声,继续站在门口,任凭冷风灌过,像一座蜡像。

      “我们之间不要老是说这些好吗?”宋昭先开口。

      “怎的,还不许人说一说她?若真宝贝得很,我这个位子你给了她去就是。”林宛玉斜眼瞧着他,说道。

      宋昭先转过身来,恨恨看了她一眼,就要往左间去。

      林宛玉被宋昭先这一个凉薄眼神刺了一下,他虽什么也没说,但默然间的神态足以让她的千言万语都败下阵来,显得她说过的那些话多么幼稚可笑。

      仿佛冷水在这个天气里,从她头顶泼下来,身心凉透。

      林宛玉心里横生一点邪火,这火腾地窜上来,在她五脏六腑内烧成了一片,她反手就是捏住茶几上的瓷壶,掀了下去,瓷壶应声掷地,炸开地上几瓣瓷花,里头的茶叶湿哒哒地躺在地上,好不荒凉一场戏。

      这一声砰响制住了宋昭先迈进里间的脚,林宛玉朝他狠狠道:“如今你是连装都懒得装了?也罢,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往同言馆去,我就端坐在这宋家宅子里,谁也别想动谁!”

      宋昭先没有往里间去,他反身出了正房。

      林宛玉吐出这话来,顿觉身心都舒畅开来,憋屈郁结在心有一个多月,她终是和他走到了这一步。

      分崩离析。

      此时天色已转黑,房内没有点灯,下人没有传唤也不敢进来,林宛玉坐在混沌的正房里,她那引以为傲的端庄消失得无影踪,笔挺的背塌了下去,从远处看,像是蜷缩在一团的黑影。窗户透进来的微微光亮恰巧照在她的脸侧,脸上的沟壑纹路愈发深刻。她原本是最爱惜美貌的。

      就这样坐了许久,待到天色擦黑,夜幕笼罩了这小小的正房,阮妈方才点着一盏煤油灯进来,将它悄悄儿放在一角的高几上,顺便把房里的灯都亮起来。

      阮妈不言语,蹲在地上把白瓷瓣儿一一拾起,林宛玉动了动僵直的身躯,从榻上下来。

      她冷冷朝向外头,此时东西厢房具亮起了灯来,关着门兀自吃饭。

      “太太,我叫人上饭来。”阮妈轻声细语说。

      林宛玉却问她:“宋昭先人呢?”

      “太太,先生他已经出了门许久了。”阮妈继续说道。

      房内又陷入了沉默。

      林宛玉突然抄起桌上的余下几个茶盏,一个接一个往地上扔,白花花的瓷片碎满一地,她扔完了仍不顺意,在房里转着找东西扔,高几上的古花瓶、书房里头搁桌上的鎏金镶琉璃珠钟表,几乎能扔碎的器物都被扔了个遍,再厚重柔软的地毯也挡不住她狠厉的手劲儿。

      先是嘴里嘟囔数落着宋昭先的不是,随着摔东西摔得顺手了,继而声音越发大起来,“到底是为什么!上辈子我作了什么孽,要他们一个个的,都这样来对付我!”她歇斯底里一遍遍喊道,房门并没有关上,她的狂躁情形外头看得一清二楚,不过下人们都叫阮妈打发了,院里此时静谧得很。

      阮妈默默站在一旁,放任林宛玉发泄心中的怨恨。

      就在没有东西可扔的时候,林宛玉终于撇见了被她搁置很久,面上都落了一层薄灰的交颈鸳鸯瓷香炉。

      她越看这个炉子越觉可恨,一时诸多回忆涌上眼前,她不欲再面对如今显得可笑至极的回忆,于是快步上前,执起重重的香炉就要砸地,粉碎曾经。

      林宛玉的手被死死钳住,几乎动弹不得,她回头一看,是阮妈。

      阮妈哀声道:“太太,太太呀,您砸什么都行,都不拦着您,可是这个香炉可不能砸呀,这是您和宋先生的一个纪念物件儿呀,砸不得。”

      林宛玉挣扎不得,啐道:“我不同他过了!管它甚么物件儿,一并砸了才好,省得我闹心!”

      阮妈不松手,还是哀声劝解。

      正房的动静早叫外头东西厢房听见了,宋如一在房里听得心惊肉跳,直要去正房,可饶是宋柏豪也不敢去正房触林宛玉的霉头,此时妈正怒着,待她缓和一二才行。

      下人们更是噤若寒蝉,一个个低头走路,话都不说一句。

      此时晚间六点多,宋卿才从外头回来,甫一进内院就听见正房里头吵嚷,问身边的白萃:“今儿怎么了,这么大的动静。”

      白萃小心说道:“傍晚的时候,宋先生归家,不知怎的,和宋太太吵起来了,越吵越凶,阮妈进去劝了也不顶事,反被赶了出来,后来宋先生走了,正房才消停一些时候,现下宋太太又开始砸东西了。”

      宋卿往正房看了几眼,叹道:“这个家啊,也是越来越不安宁了。”

      “先回房里,我一会儿去看看嫂子。”宋卿带着白萃,径直往东厢去。

      正房这头,阮妈好容易才劝住了林宛玉死活要砸碎瓷香炉的狂劲儿,林宛玉坐在桌边愣神,阮妈从外头进来,刚吩咐下去把饭菜摆上来。

      阮妈给林宛玉新端上来一套茶具,是库房里头拿的青瓷茶具,釉色纯粹,不过比起林宛玉砸碎的那套紫砂虚扁壶相比,品相和名贵程度差得不是一点儿。

      “太太,何必如此呢,一日夫妻百日恩,往后还要住在一个屋檐下几十年的,不值当啊。”阮妈缓缓劝道。

      未料到林宛玉听见这句话,先是板着脸,而后竟哭了出来,用手捂着面,阮妈不懂自己哪里说错了,只好心里暗叹一声,退了出来。

      刚走到门口,迎面就撞上宋卿,阮妈似乎见到救命恩人一般,焦急地一把抓起她的手:“宋小姐,您赶紧进去瞧一眼吧,太太刚发泄完脾气,正伤心得很呢。”

      宋卿也已经听到了些许声响,她宽慰阮妈道:“你先下去吧,把菜都端上来就行,我单独跟嫂子聊一聊。”

      灯火通明,房内锦绣连绵,地上的碎物都已经被清扫过了,染污的地毯却还留着。

      宋卿进门,对止不住抽泣的林宛玉道:“若是我白天在家,定要抽死宋昭先这个王八蛋。”

      林宛玉闻声,胡乱抹去眼泪,镇定下来:“他家大业大,权势在握的,还会怕甚么?你今朝打了他,明日他就收拾行李搬去同言馆,再不回来了。”

      宋卿倒了一杯茶,问她:“原来你是担心同言馆那边?不过一个养着的外室,只要她在外头,就不足以为惧。”

      宋卿甚是喜欢这套茶具,手指不住地摩挲着光滑亮丽的杯壁。

      林宛玉则是满心的不信:“我对宋昭先是失望极了,没有同言馆那位,还会有别人爬上来,我跟他本就是靠着区区媒妁之言才结为连理,如今关系越发淡薄,不过是同床异梦罢了。若是他偶尔流连外头的人,我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可他弄回来这样一个狐媚子,我是说什么也容不下的。”

      “养在外头也不见得就可以宽心,你是没有见着他今日那副模样,定是被同言馆那位唆使的。”林宛玉说起赵婴莲,满脸的厌恶。

      宋卿喝了一口,唇齿清香。她不疾不徐道:“你今日也试过了,与其硬碰硬,让同言馆那位捞了好处,还不如动作温婉些来得容易不是?”

      “温婉些?”林宛玉反复咀嚼这个词,似是有些明白。

      宋卿定定看着她,眼神锋利,像是要望进她心里的最深处,把埋藏最深的欲望挖掘出来,她红唇轻启,吐气如兰:“很少人能够拒绝诱惑,既然诱惑送上门来,我们能做的就是让诱惑被疑心吃掉,一口,又一口。”

      今夜京城里意外地平静,既没有刮风,也没有下雪,城里歌舞升平,脂粉兰香满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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