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针棘

　　后来闵白又去了Pilgrim几回，皮格马利翁换了琴蕾再换到尼格龙尼，织毛衣换了定西再换到玫瑰，这一晚停在蛋诺和相思赋予谁，耳朵和舌头离开目光，一并陷入流沙般抓住并不细腻的软。陆时在今晚之前都没有出现，但这是他直到撞见那人目光时才想起的事。于是他施施然起身，端起酒坐在他身边。
　　不得不说对于陆时的事，闵白是存着点心思的，但这好奇跟酒或软饮一样光泽柔和，或是像被摘下的毛呢大衣一样充满不会刺伤人的细节。他观察到男人鼻头发红，有点像几个星期前的自己。但且慢，时间推移后气温自然变低，要判断对方情绪兴许还少点理据。何况自己开口时声音也泛哑，热奶和豆蔻粉好像没能起到缓解凉意的作用——闵白得承认偶尔他会觉得冷，所以要找个人，往旁边坐坐，往床上做做，借个火，偶尔也送出一朵。
　　“咱们这算固定炮了吗？”
　　陆时压着声音问他，闵白说随便你，啊不——你随便。他感到男人的虎牙扎在自己肩上——奇妙的占有欲，但这不说明自己的特殊，只能说明过去男人这一动作的普遍。这晚上的陆时势头不小，有几次冲撞甚至显得乖戾。隔着昏影他看不清男人神情，只知道烟草气息一直缠着自己，比自己惯常抽的烈一点，但不刺鼻。最后一次他们十指是扣紧的，平静下来几乎也是在同一时刻。还有什么是只有恋人才能干的呢？他们甚至并不抗拒被烟味覆盖的亲吻。真随便。
　　这人缺乏安全感。闵白想，凭他平日里剪裁素材的能力，也能读出这点意思。至于男人为什么要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倒是未可知。
　　去清理的时候，他忍不住看了一眼镜子。

　　“反正都存了手机号。”闵白拿毛巾擦干头发，冲陆时露齿一笑，“我晚上一般没什么事，要约的话随时奉陪。”
　　衬衫套上，扣子扣好，外套落在肩上，当然不会有任何声音干扰对话。“反正你可想好了，不少人就是约着约着就射到了心里。你活儿不错——发力的时候可别偏了。”这话不光说给陆时，也说给闵白自己，这一点毋庸讳言。这话被他捋得又快又直，不但坦坦荡荡掷地有声，且多了几分大义凛然正义犹存的味道，“还有一点，我没什么正当职业，在你面前卖卖屁股，在别人面前就只卖字儿。你这人一看就有心事，要是哪天你炮后失言被我拿去当素材，可别闹。”
　　陆时点起第二支烟：没关系，你没职业道德，我有，我可以告你啊。

　　闵白这人很奇怪——这却不是陆时的结论，是闵白后来靠着门坐下，手里没拿任何东西，也没朝任何东西投去目光，而一点一点挖到的一点思路。
　　他想，他要是拿自己为原型写东西，八成是会扑街的。他这人不能说乏善可陈，但也一点不轰轰烈烈，他暗恋陈寻多年，自以为可以分享一些人生经验，却又比不得被虐攻虐受的观念驱动而成的缠绵凄恻，何况他走得不干不脆，微博微信不删好友，却再也没想过联系对方——对方也没联系过自己，彼此扯平——后来又约了几场不明不白的炮，和同一个人，还一点不犹豫地被对方添加为固定炮友。简直毫无逻辑，捉摸不透，配上自己都说不清的性格，或许还糟糕透顶。
　　若是写同人，这人设就崩了，OOC了。可现在他能O哪门子的C？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来路。要说，也只是陈寻轻轻一推，他就目睹了某种发生在内里的崩塌。他自知自己还无知无觉，遇着个漂亮皮囊便投进去，在一个他同样捉摸不透的人身上，找到一点自己性情的投影。做炮友，当朋友，都无所谓，作恋人虽然没有理由，但他细细一想，竟并不觉得害怕。
　　是对陈寻那点热情执念放不下？若是真编故事，这倒是绝妙好梗——若是他想象力再丰富些，或者，叙写真实的笔调再刻骨些。
　　有人说，这便叫互相温暖，你情我愿。部件互相嵌入，齿轮咬合，情节开始推进，但用当年学校里的话语，或只是行为开始继续，主谓宾定状表补，语素和词、小句和篇，组不成好看故事，但至少能在尘世这本大书上爬上几行，一路走来也挺现代派。
　　……不，他并不想被拯救。恐怕也不想被温暖。
　　平心而论他这人并不是冷的，但再燃起来或许不容易。或者就连这层也得细加推究：当初跟陈寻在一起，究竟算不算燃过一回？
　　他只要仔细一想，就觉得连燃这个词都定义模糊，和“爱”一样。上学的时候陈寻穿着白衬衫抱着吉他衣领残留皂味，因为和所谓男神的定义相差无几才被众人称为男神，后来穿正装或白大褂戴眼镜或不带眉眼细长明亮但也算不上惊心动魄的好看，有时他在人群中扫过，却能一眼望穿。后来他觉得内心酸楚且发涨在看见乔开时已经不能保持太久的笑容，但这只能说明迷恋和依恋本来就一字之差，佐以时间——合适的点，或段——就来得太过轻易。
　　他大概太过轻易爱人，或，仅是太轻易陷入被认定为心如死灰的心境之中。
　　窗帘严丝合缝，其下的金鱼时游时憩。它看见七秒的晦暗，紧接着是七秒的昏沉。

　　“我倒觉得我现在心境变了。”他握着陆时肩头，“或许得谢谢你那杯酒。”
　　“走出来了？”不避讳。但也不挑明，只是一味冲撞，“挺羡慕你。”
　　“这倒没有 ‘。不过，要说‘只是不去想那些事’又显得矫情——你觉得定义一件事很重要？”
　　闵白像承认自己不再踌躇一样承认了自己的举足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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