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针棘

作者:马鹿子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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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暖


      闵白是这么想的:要说这种热门有多令人不快,倒也不一定。
      他只是觉得有点不舒服——有点为□□未来担忧的意思,但不构成情绪的全部。
      他倒是能想出些办法开解自己,比如转发里决定脱粉的小粉丝只是易于被煽动,不是他们的错,在他们成为祖国栋梁之前这种想法应当能改观;或者再自欺欺人一点:假如部分读者就是这么容易受立场支撑情绪感染,那么这些读者脱粉,反而是他之幸运。
      这些想法让他心里好过一些,难的是面对接下来的事实:这些人不足以让他觉得难过、或眼前难捱,但他们带来的事件热度以及对所谓“前途”这件事的影响,却完全可以让他心情变得糟糕起来——至少是焦虑起来。
      哇哦,这么一来,闵白倒觉得他完全是卸了铁肩,抛了道义,放心大胆地拿妙手文章赚起铜臭来。
      手里杯中的茶是沏得太浓了——非但不能解渴,反而在他口中泛起干涩的苦意。既然没有文人风度,何必就着已不能带来身心快慰的半杯继续饮牛饮马?闵白蹙眉放下茶杯,顺便关了页面。
      他给周棠打电话,没通,但不难想象对方在未接通的对话那头焦头烂额的样子。他往床上一躺,深刻觉得当下魔幻现实主义的语境实在难以消受,但又想不到该和谁通话,邀请对方一同深刻领会发生在这片土地上公共空间的独特视点。他随便翻了两页书,就看到一个极不祥的结局。
      说实话他并不喜欢那结局,觉得文字华美有余,但语词之间却缺乏生气,结果便是情节亦缺乏某种咬合力,再加上强加于人物而非内生的悲剧色彩,他掩卷后都懒得沉思,只觉得自己所读到的一切简直味同嚼蜡——但这本书也就这么被他翻到了底,空白封三乍看却有些刺眼。明明没有和任何人交谈,也没有再作任何争辩,他却觉得口舌发干发燥。
      大城市有大城市的好,当他披上大衣系好围巾蹬进靴子下楼时,并不曾在楼道中遇到任何熟人。他走过空荡荡的街,去两个路口以外的便利店买烟和酒。
      大街上只有日光泛出叆叇的紫,不知道是不是行人都躲进了家中去参与热门微博讨论,但可以相信,并没有人会在撞见他的脸的瞬间指着他的鼻子大叫:你就是那个汉奸直男癌玩笔杆子的人!
      因此,知名度曝光度俱不算太高的作家当然可以肆无忌惮地露出面庞。虽然在冷风结结实实抽在脸上,他结结实实受下这一记并结结实实地打出一个响亮喷嚏时,他还是感到些许后悔。
      后来闵白恍恍惚惚地想,这本来是个很明显的预兆——提醒他大冬天的就不该喝冰啤酒,能煮一下更是最好。
      他以为今天(甚至只存在于今天)的热门事件只是个插曲,没想到却成了个开始。
      他从便利店里出来就觉得不太对劲,朔风凛冽吹得他头脑发昏,这本是北国冬日常有的事,但这个傍晚却好像格外严重。惯抽的烟在今天似乎变得格外的烈,呛得喉管泛起火辣辣的疼。他踏下台阶时险些一个趔趄,被手里装满听装啤酒的塑料袋带在地上。好不容易站稳身子,又觉得像漫漫前路里时不时被嵌进了棉花几朵,脚步时不时就要发软——但总比踩在一整块棉花上强。
      闵白走回家,成功将身体摇晃幅度控制在极小的范围内。他往沙发里一陷,拉开易拉罐,冰凉液体灌进嘴里时觉得头脑是清醒了许多。
      这一清醒,他反而觉得鼻头酸起来。
      闵白知道他今天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笑出来,更令他觉得有些茫然的,是他也不知道这种“不会再笑”的糟糕状态是否会持续到明天、抑或更遥远的未来。
      他面对的事很好笑,没错,倘若他再多见一点,哪怕多刷两年微博,或多打两场嘴炮,他都能一笑置之,云淡风轻,不需要泡茶,买酒,点烟,也不必被冷风吹得头疼。
      可他没有。
      他只是个稍有名气——被一些言辞一吹就散——的玩弄笔杆子的人。出道不算久也不算短,文章写得不算多也不算少,外界的评价不至于甜得发腻但有时也让他生出某种认同感缺失般的荒芜感。他在提笔之初,曾有过自己会历经一番风浪风雨的预感,却在之后的岁月里过得太过顺遂,如浅水湾里漂浮的一折纸船——大浪袭来时,倾覆却成为唯一出路。
      那些情绪饱满立场鲜明的指责,令他觉得荒谬,但他并没有应对这种荒谬的能力。不仅如此,他关了微博,意识到他连面对这种荒谬的勇气都没有。
      他因为在这种意义上的无能而难过……同时他也承认,那些指责已足够令他难过。
      冰啤酒刺他的喉咙,指间的烟味变得有些浓重。他不知道为何要饮下那么多口感滋味皆称不上太好的液体,这是个冬天,他的胃部已被蛰出寒意。只是仅凭本能,他感到这也许是个逃避眼前的方式,因此捏在铝罐上的手指再次收紧。他仰起头,几绺发丝垂在眼前,像栅栏般分开已有些模糊的世界。
      难过,难受,茫然……而且孤独。
      他想说点什么,但意识到并没有人肯耐心听他拉拉杂杂的倾诉——要明白这一点,甚至用不了浏览一眼通讯录的时间。作为作家,至少是作为撰稿人或文字工作者,他也本可写下这一天之所见所闻所感,但他在再度拉开易拉罐前的一秒,便有了个不祥预感。
      他害怕日后再没人肯仔细阅读他的文字——哪怕是以最中立态度去批评分析——一场他本可不涉足事件,九张白纸黑字的截图,一篇无谓逻辑的批判,几笔义正辞严的檄文,倒热不热,倒冷不冷,却就这么生生闯入生活。
      从一个笔名,到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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