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针棘

作者:马鹿子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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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漏网


      闵白再次抬起眼时,已经坐在不断向前的出租车里。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端坐于此,但清楚地意识到他并非深陷梦中——意味着他必须为接下来的一切负责。尽管车窗紧闭不透寒风,空调又开得很足,但围巾还是松软地遮住半张脸,好像温柔地托举起他的一部分灵魂。在片刻的、缺乏理由的踌躇里他看向窗外,树枝平稳地划过转向黯蓝的天空,又在渐渐上浮的雾气里变得模糊。
      他不太清楚和着被划开而又迅速合拢的遥远光景和他正面临的“茫然”是否有某种相似性,但在车内广播随电波而传送的电波女声中,闵白暂时获得某种奇妙的安定。出租车向前行驶,大街上依然没有太多人,苍蓝的路牌打头顶掠过,他看不清前路。
      但他很快想起:至少是在十分钟前,他便对司机讲明了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口齿是否清晰则姑且不论,酒精依然在蛰他的胃壁。老实说,有些“情绪”一旦经历过便很难回味,他也不太明白是为什么要想到那个地址,又是以什么语气说出这个地址,像谈论一桩不太隐秘的往事般轻松随意。但他至少可以明白一件事。
      他想见一个人。
      他有点自私地渴望那种不问原因的慰藉。

      半个小时前最后一听啤酒被他喝尽,一张粉红色人民币飘落胃里,带来除了头脑眩晕意识模糊之外的刺激和不安。他企图关掉所有通讯设备,但视线已经被窗外沉落的绯红吸引。
      他望着被夕阳吞噬的流云和渐渐黯淡的辉光,意识到大雨不可能降临,事件会过去,他不一定在乎名声,但情绪的低落是真切的,他无法回避,因而觉得沉重。正是这一片沉重的茫然让他自绮丽霞色上别开眼。
      在这种情况下,拨出号码几乎成为必然。有一根线牵连起他和一些欢娱的勾当,这根线隶属于许多细密然而完美地保持平行的丝线之一,但在缺乏理智仅凭直觉的情况下他只能选中其中的这一根。
      人在面临太突然的情绪时往往说不出话来,也不可能言明选择这个动作、而非那个动作的原因,就像悲喜剧的降临永远缺乏预兆一样。
      但他并没有打出那个电话,因此,也不知道如果打出那个电话,那头是通还是不通。路障和魔障,字眼不存在区别。
      你作出一个缺乏理据的行为。看吧,闵白对自己说,你的行为在大多时候都缺乏理据,也许今晚还要发生更多这样的事。事实上冷啤酒让他很不舒服,被冷风吹过的头也酝酿起一阵隐隐的疼。生理上的不适,让他有点招架不来接踵而至逼到眼前的“当下”、“现实”和生活“奇遇”。
      像个孩子一样,以酒精和烟味堆砌起符号,有时搭上一点茶叶的碎末,营造他渴望的颓荡感,泊海民。香烟塑造焦虑,茶叶打磨气韵,酒精让醉生梦死成为纸上永恒的烟云。但他再次穿上被脱下的大衣,以此作为将某些符号抛掷脑后的另一个符号。
      肿胀不是写作的全部,□□不是,恋爱也不是。渴望被抚慰不是作家的专利,但在刚刚过去的数个小时内,已经有一些人连这一点都要否定。
      他没有拨出号码,他直奔下个不可预知事件即将发生的现场,理由很简单,简单得不足以驱动整个事件的发生:他觉得难过。有理可循的指责、无理可循的指责、自作自受的不适、不明原因的不适、因分别而带来的心悸。后者也许是重点,也许不是。他需要安慰,也许不需要。一个男人是归宿,也许不是。
      所有的假设都亟待被否定。

      正如现在。
      “大半年没来”是个咒语,说出之后闵白与陌生人发生关系,交出半颗心脏又不承认,收回后却企图直面现实。与陌生人发生关系后他重回此地,但从未想到最后的目的地会是这里。半年加半年,合不成圆满,不圆满却圆满得像永远。
      他在到达原定目的地的前一秒跟司机说不好意思我不去那里了劳驾您继续开,语带慌张的歉意,但潜意识知道自己躲在车里,不可能有人窥见他下意识退避的心思——连窥见一个仓皇退避的人影的可能都没有。
      威士忌加冰成为闵白躲在角落的依据,但无法驱逐过于嘈杂的背景音,反而让他觉得一些孤独感正被微妙的驱逐。
      虽然如此,依然不断有人举着酒杯来到他身边,又被他以不悦的眼神拒绝。好笑的是,那些人并不觉得惊讶,觉得惊讶又可笑的是闵白本人。他本能追求温暖,但有种习惯是在后天养成,根深蒂固到同样可被冠以“本能”名号。
      本能追求温暖与慰藉,本能知道大部分温暖慰藉都不可长久,有种温暖慰藉或许可以陪他一段时间,但一而再,再而三被他本能拒斥。他知道这感情复杂到不可以“害怕悲剧重演”一类的理由去解释,也知道人间诸事迷人之处恰在于其复杂。
      闵白像洞察自己的渴望一样洞察这些,比一些事更值得靠近真理的另一些事。但对于渴望的事,关于温暖和慰藉到底应当具有怎样的质感,他依旧一无所知。
      眼圈有些发红,而烧灼的感觉一直伴随自己,持续时间并不长,但强烈得教人无法忽视。这是一个适合医院的夜晚,他的头发里应当渗入消毒水的刺鼻,而非烟草的苦涩——这是他在偶然间想到的事,作为回应,他将最后一点酒喝干净。这并非是他决意放弃生命的证明,正如“畏惧死亡”不足以成为“热爱生命”的证明一样。
      “畏惧失去”也不足以成为“渴望得到”的证明。

      清理思路,放弃所有自私的念头;到洗手间呕吐,凉水拍打脸颊,红潮从脸上溜走。无人驱赶,无人亲近,他大可以趴在桌上睡一觉,因为天明之后迷雾就会散去:拨云见日,清者自清,自知者明。
      只是他没想到会有一些问题剩下来。
      而那些该死的漏网之鱼自由自在地穿过他的脚趾。
      比如,为什么会有人从那里走进来坐在他身边,为什么会注意到他——注意到“他”成为“他”的一切之所以,且以担忧眼神打量并轻抚他的头顶。
      镜像问题:为什么闵白不拍开那只手,而是捉住他的腕子,并想起几个月前的一些重要的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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