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与雪

　　二十五岁那一年，陈畅在因缘际会下收到张安旬送给他的超级巨熊，原本这位意料之外的房客熊先生被安置在沙发上，没想到它棕黄色毛茸茸的身躯实在是过于庞大，一屁股就占满了入坐的空间，于是屋主陈某便将其搬运到床上，床是双人床大小没问题了吧？他想着，然而当巨熊好不容易平躺安顿好，陈某陈畅却又发现胖乎乎的熊脚垂到地板上去了，无言的他只好再度改动熊先生的姿势，让它背靠着床头，乔好、位正、脚不着地，这下总好了吧？床多舒服啊，可惜的是，熊先生似乎终究与床无缘，夜半时分，当陈畅躺了下来准备睡觉的时候，黑暗中隐隐约约总觉得有股压迫赶来自另一侧巨大毛边的轮廓──隔天一早，不得安眠的屋主陈先生便拽着房客熊先生的脚从房间里出来，拖人者黑如锅底的神情以及被拖者软趴趴搭拉在地上的身体，让整个场景像是凶杀案的弃尸桥段。
　　熊先生被放在沙发旁的地上，坐直了甚至比沙发还高一点──然后从此就定居在那儿。

　　XXX

　　“陈畅…啊──喂──”裤脚被人捉住，拖长音而慵懒得语调从下方传来。
　　陈畅斜睨着视线。
　　空的塑料瓶在空中晃了晃，掐着瓶口的手指从宽松过长的毛衣袖口露出一小节，”还有吗？我还要。”
　　“自己拿。”陈畅无情的挪动小腿试图扯回自己的裤脚，”多大了还再喝这什么果汁…”还是卡通包装，贩卖对象是背着书包路上跑的小鬼那种，为了对方这奇特的喜好，冰箱里总存着的几瓶让他一开冰箱，就觉得有些碍眼的五颜六色饮料罐。
　　张安旬耸肩，”反正我又不是什么死要面子的硬派男子。”说着意有所指的目光投向了陈畅；陈畅俯视着居处下方的某人，抬起一只脚……张安旬笑骂了一声，灵巧躲过迎面踩莱的袜子攻击。
　　“诶帮我拿啦，你这不都要去厨房了。顺便。”讲着讲着，那张清秀斯文的脸但又埋了下去──下巴整个陷在熊毛里头，张安旬双手伸向前方，拾起扔在熊头上的手机，专心的回归屏幕，点选”继续游戏”。
　　陈畅看了一眼，默默的走向厨房，拉开冰箱，拿出原本就要拿的两瓶啤酒此时又加上了一瓶不知道什么味的果汁(特价时整箱搬回来的)，想当然尔，两瓶啤酒都是自己的，彩虹果汁瓶？地上──不对，熊肚子上那家伙的。
　　时至今日，巨熊从占空间的路障自动升格成张安旬的专属床垫。
　　陈畅怀疑过对方根本就是预谋好的，送礼=自用多方便自己还不能拒绝，毕竟张安旬确实抱怨过地上的灰尘，不过想想，陈畅又觉得对方聪明归聪明，不致于连这点小事都精打细算吧？再说即使有了熊，张安旬依然会受不了而帮忙整理什么的…准确来说，不是张安旬清理，收到熊的来年生日，陈畅就收到了国外进口的扫地机器人，小小一个，会在家里跑的那种，因为张安旬就算爱干净，也实在是个懒人。总而言之，对张安旬而言，送礼这种事应该就只是自然而然，随性而为吧，如果从送人扫除帮具这点来看的话。
　　陈畅停下脚步，缓缓蹲了下来。
　　“拿去。”
　　“唔！”冰凉的罐身贴上对方脸颊的同时，长而浓密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淡色的眼瞳瞇成一条缝，接着倏而睁开。
　　“谢啦。”衬着米色毛衣显得泛白的手指伸了出来，接过开始结起细小水珠的冰瓶子。

　　XXX

　　“嗯…嚏！”奇怪声音的喷嚏。
　　陈畅从平板上挪开视线，正好看见扶手旁(熊上)的张安旬揉着鼻子又是几个喷嚏。
　　“熊上都你口水。鼻涕不准给我乱擦。”
　　“知道啦又不是屁孩！”张安旬皱起眉头，抽了下鼻子。
　　“干明明就是。怕冷还喝冰的，讲不听。”
　　“热的果汁能喝吗？营养都煮掉了。”张安旬提出抗议。
　　“那种罐装饮料连我都知道他妈是化学合成的好吗，『纯果汁5%』，哼。”白眼，驳回。
　　“凶什么嘛真是，”难得非因武力介入而争辩屈居下风，张安旬心里有点憋，隔了一会儿才继续，带了点儿鼻音，”反正这熊都给你快两年了，你连碰都很少碰，嫌什么脏。明明只有我一个人在用。……等等，难道还有别人？”张安旬刷地从熊肚子上坐了起来，下巴搁在扶手的位置，挑眉，一双眼直视而来，明亮的有些逼人，陈畅一时分不清那究竟是探究八卦的目光还是过分精明的表现，他不会承认自己是个领地意识极强的人(尽管彰安旬一定知道)，也不会承认他曾经态度不佳地阻止来过夜的女性掐玩大布偶，理论上他应该觉得可爱的，毕竟女人这么做多半视为了撒娇，但是一想到有任何人随意碰上了张安旬的熊，他就觉得不自在，用陈畅脑海中贫乏的形容方法来说，就像猫尾巴被踩毛又被逆着摸一样，这些他半句都不会说，因此他移开了对视的目光。
　　“……没有。还有谁想弄这只毛多到连眼睛都看不到的熊？嘁。”
　　张安旬歪了歪脑袋像是在判定这句话的真伪，接着便表情一松，精明的感觉尽数褪去，整个人软趴趴懒洋洋的倒回熊上。
　　“对啊。那不就没事了。这熊我送你还包保养喔，你看我多有良心，该洗的时候都是我去找干洗店，因为你连扫地都懒怎么有空理它。”说着拍了拍熊的脸颊，闷闷的两声，一熊一人的侧影乍看之下，有那么一点委屈。
　　陈畅的内心，继续用他贫乏的字汇库来形容，突然之间像被人徒手一挤的感觉。
　　“少来，上次明明是我载去店里的，熊坐后座还会拖地，结果麻烦的要命还要把它那堆手脚绑起来。”
　　“熊哪有一堆手脚！？”
　　“每次都你睡在上面流口水，你拿去洗也只是刚好──”
　　“我才没有流口──嗯嚏！”
　　沙发上下起伏发出被布料摩擦的声音，陈畅一步跨过熊腿两步来到熊领结边，弯腰拎起地上的果汁瓶，在张安旬开口前武断出声。
　　“妈的别喝了，现在冬天，到时候感冒有你受。”
　　张安旬伸出来抢夺的守停在空中一会儿，然后悻悻然收了回去，再迟钝的人也听的出对方这是他着想，张安旬明白，但就是有些不甘心。
　　“可是浪费──”
　　“你看医生的钱就不浪费？”
　　“那熊──”
　　“干熊屁事？少给我转移话题。”
　　于是接下来的几分钟，步入二十七岁逐渐成熟的某位青年，特幼稚的将脸埋在熊软软的怀抱里，结果不出所料，又自食恶果地被熊毛蹭出了几个喷嚏。
　　──无论是日后视他为黄金单身汉的女性属下，曾经尔虞我诈明争暗斗一番的同事，或者现在一同打拼的事业伙伴，张安旬为了一瓶果汁闹别扭──这些的这些，他们都绝对无法想象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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