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之蛇

　　“她在哪里，我要去找她，她死了吗？她活着，她肯定活着。”我一刻不停地问着陆艳燃，然后晃动着她的身体，迫切期待她的解答。
　　“她死了，我明确告诉你，她死了。”陆艳燃厉声正色道，不带一丝玩笑的成分，我却期待着她突然笑出了声，然后扑哧告诉我 “骗你的，都是骗你的啦，没想到你这么容易骗”之类的话，可是我怎么等都等不到。
　　“她在哪里，我要去找她。”我的怒气匆匆变成了哀求。
　　“你冷静点，作人，你现在去找她，不是把自己送上门，羊入虎口嘛？”她拍打着我的后背，又说道，“现在警察怀疑是他杀，正在寻找凶手，这时候你过去又哭又闹的，警察肯定盯牢你。你还小，这种事情犯不上，它是污点，你沾上一点，这辈子就怎么也洗不清了，现在当务之急，还是保住自己最重要。” 陆艳燃正帮我理清这道坎上的主次之别，虽然我的怒火在熊熊燃烧着，可我毕竟还只是没过十八岁那道门坎的未成年人，缺乏自己的主见，再加之陆艳燃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我的怒火慢慢就被浇熄了。
　　“好吧，我听你的。”我看了她一眼，可我的内心却早已飞走，只剩下一具皮肉陪着她。从此之后，陈雪茹就变成了我身上的一道伤疤，随便撕一点，鲜血就会汩汩地流出来。

　　我四处打听着陈雪茹的家庭住址，她的同学都露出惊讶的神情，似乎我就是杀人犯。其实他们对于陈雪茹的死亡并不感到意外。
　　“做校鸡，又被几乎全校师生知道个底朝天，死了，算她走运，不死才有她受得了。”一位带着眼睛的女生说道，说话中她还夹杂着翻白眼、抠耳朵、翘二郎腿，该有的丑态她都摆了出来，看样这女孩平时说话就跟她的作风一样，不懂得约束，专撵自己爱干的主儿。
　　既然没人知道，我也没必要听她们挑着理地讽刺雪茹，我刚要迈着大步跑走，一只手突然抓住我。
　　“你好，我是雪茹的同学，叫石田井绘，听名字就能猜到，我是个日本人。”她艰难着发着音，并跟我确认发音是否正确，我能不能够听懂？我点头以示能够听懂。“陈雪茹，他们家已经搬走了，好像搬去了加拿大，你也知道，那边中国人比较多。”
　　“什么时候搬走的？”我急切地问道。
　　“雪茹去世的第三天早上，也就是昨天。现在他们家已经空空如也。”井绘边说边比划着，好像害怕我听不懂她蹩脚的中文。
　　“你能带我去看看嘛，我想去感受一下雪茹的气息，哦，不好意思，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黄作人，黄就是表示颜色的黄，作是作文的作，人是人类的人，希望你能记住我的名字。”我为了照顾她的听力，一字一顿地说着。
　　“我知道你，黄作人，之前你跟雪茹在一起的时候，我经常看到你们俩手牵手漫步在校园里，当时觉得你们好浪漫，也就顺便记住了你的长相，我的脑子很善记，差点就到了那种本领，中国古代人老说的一个成语，叫做过目什么的……”她极力想着那个成语，却怎么也记不起来，嘴里一直重复着“哦、什么”之类的话。
　　“你还是先带我去看看雪茹的家吧。”我问道。
　　“好的，你跟着我走。”她回复道。
　　一路上，只有细微的风混合着树叶的沙沙声响单枪匹马地肆虐在我们周围，我们的双脚不断地踩着泥土地，却没有一点声响，我猜测这些脚步声都被泥土吃了进去，关在一个笼子里，让它们自生自灭。泥土地两边突然冒出了很多泥土堆的坟头，有些竖着石碑，有些没有，石碑上刻着些繁体字，我有些不大认识。坟堆上的泥头风化得比较厉害，都变成干燥的粉状，风一吹就大片飘散在面前的空气里，它们如同一个个微小的精灵，舞动着，誓要污染这片空气，占领这块地方，我的脸上也被染了一层灰土，我一只手捂着嘴，一只手拨拉着脸上的尘土，双腿一瞬间使足了力气，想快速走出这片灰尘。而井绘并没有像我一般娇气，她在灰土中行走着，任凭灰土沾染她的眉毛以及脸上的其他区域。
　　“来吧，拜一拜，这是雪茹的墓碑。”井绘脸转向我说道。
　　我顺着井绘的方向，看见一座全由大理石打造的墓，它有将近三个坟堆那么大，在阳光下闪着光，仿佛有一圈略微带有一点红丝边的光晕环绕着这座墓。我内心里的思念、自责、委屈统统涌了上来，我多想自己一下子变成了一粒尘埃，一辈子就躺在墓碑上，风起了，就在空中舞动着，带给墓中的雪茹欢笑，风停了，就在她怀里躺着，给她我仅有的温暖。如果不是我的父亲还在孤苦伶仃地等着我，我希望一辈子都呆在她的墓边，或者直接跟她一起永远长眠在地下。
　　“别发呆了，再走几步就是雪茹的家啦。”井绘边拉着我边走，风没有停，还在轻轻吹拂着，粉状的泥土依然舞动在空气中，此时此刻，我不再捂嘴，我嘲笑之前的动作是何等拙劣，我想跟着它们一起舞动，为心爱的人舞动。
　　“你看，它们多美呀。”我大声赞美着，井绘顺着我的方向，呆呆地看着。然后，一头雾水地转过头，继续朝着雪茹的家走去。
　　哎！有谁能够懂得我此刻的心境，那么安详！
　　雪茹的家是栋三层别墅，还带着一座大花园，这在我们那块地方，也是大手笔，只知道她家应该不错，没想到却如此堂皇。对于这座别墅，我能记起的毕竟不多，也就只剩下“堂皇”而已。我在院子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吐纳出来。我想将雪茹所有的遗留下的美好吸进我的心里、身体里，而那些不够美好的，会顺着我的肠道，像排理废气一般统统排除掉。
　　我跟井绘道了别，没想到这一道别就是一辈子，她只存在我的记忆之中，再也没有再遇到。有时，我也在思考，人与人的际遇真是一件奇怪而美妙的东西，尤其是那些生命中重要的过客，就是简单的相遇，也简单的失去，可这留下来的过程却让人难以忘怀。
　　没有了雪茹的高中生活变得孤单而乏味。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其他女孩，唯一感兴趣的就是看书以及画画，因为每次看书时，我就感觉到雪茹正躺在我的大腿上，一边咯咯地笑着，一边仔细地注意着我的一举一动。她的一颦一笑，落在我的笔尖，挥洒在画纸上。每次作画时，我发现自己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即使我通宵达旦，也会有人轻拍着我的肩膀，或用大拇指与食指帮我按着肩膀，我舒服直往后仰着头，然后屋檐上就出现了她的笑脸，她微笑着与我一起。
　　这样美好的生活也被无情地剥夺了。
　　有一天，刘建仁急急忙忙地来找我，说有特别重要的事情。让我在“凋零”酒吧等着陆艳燃。而且点名这件事跟我有关，跟他屁点关系都没有，他为求自保也不会参与我们的谈话，让我自求多福。
　　我如约到达“凋零”，现在是下午一点，茶室生意明显好了许多，位置也坐到八成满。听说今天下午茶有优惠，十块钱就能点两份甜品以及两杯饮料，我叫来服务生，一位目测一米八五左右的高个子服务生穿着铮亮的皮鞋，“嗒嗒”的声音越走越近。
　　“先生，请问您有什么需要？”服务生彬彬有礼地说着，我斜光撇到他的领结，系的非常工整漂亮，我也想有一条这样的领结。他虽然长相上并不出众，甚至可以说五官平平，不过他穿着这身白衬衫却另有一番味道，有种读书人的魅力，让人想与他来一次长时间地交谈。
　　“哦，听说你们下午茶正在搞活动。”我问道。
　　“不好意思，先生，下午茶活动是从两点半开始的，如果你现在点下午茶里的饮料以及甜品还是要按原价收费。”他说话的过程中紧紧盯着我的眼睛，让我有些不舒服。
　　“那就算了吧，给我一杯柠檬水，我先考虑一下。”我说道，我想与他尽快结束话题。
　　“当然先生，如果您很想要这份套餐，也可以等到两点半再点…….”他没有要结束话题的意思。
　　“我实在有些口渴，麻烦你拿杯柠檬水过来，谢谢你。”我就差厉声骂道让他滚蛋了。
　　“您的柠檬水来了，您先慢用。”服务生的效率果然高了很多。
　　“噔噔噔”清脆的高跟鞋声音传过来，一下子所有人都朝着一个方向。一位烫着一头溜顺的卷发的姑娘朝我这边走来，她在我旁边坐了下来，我有些紧张，不知道该怎么打发这么漂亮的姑娘，毕竟我有重要的事情。
　　“怎么，一个月不见就不认识啦。”她说着将头发拨弄到另一边，留开整个半边脸向我笑着。
　　“哦，原来是你，这几天没见，你怎么变化这么大呀？”我惊讶地张大嘴巴，还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陆艳燃，那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服饰、发型的改变，原来可以产生翻天覆地的影响。
　　“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我小声地问着她，来之前，我的脑子里已经打了最坏的打算，就是被抓回警察局审问，我的身上包含着两个案子：无意协助刘建仁杀人，以及陈雪茹因我而死。
　　“我发现了这张相片，这可是要人命的证据，幸亏在警察之前找到了这张相片，要不然，你可就完了。” 陆艳燃在我耳边低声细语着，“你小心地看，别被人余光给撇到了。”
　　我赶紧将照片放怀里迅速瞥了一眼，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照片上是我拿着匕首，跪在地上，而被刘建仁杀害的人，却躺在我身边，照片上我的脸很清晰，极容易识别。
　　“怎么办，我可不想坐牢。”我恳求道。
　　“别怕，你身上带着打火机嘛。” 陆艳燃说。
　　“我没有。”我说道。
　　“我去给你们拿。”服务生突然插入一句话，就像是惊天霹雳一般，差点将我吓至魂飞魄散，不一会儿，他走了过来，“这是您要的打火机。”他笑眯眯地递上打火机。
　　“你一直在这边，也没问我们要什么？你这个服务生怎么当的。”陆艳染大声质问道，服务生赶紧赔笑，嘴里重复说着“不好意思。”
　　“给我们来一份提拉米苏，一份草莓莫斯，再要一杯鲜榨橙汁，一杯鲜榨木瓜汁。” 陆艳燃说，服务生专心地在下单，没有丝毫异常。
　　服务生走后，陆艳燃将相片夹在一张对半折叠的A4纸里，用打火机将纸点燃，直至纸片烧成灰烬。
　　“放心吧，这张照片已经没有了，你可以先安心，不过我最担心的是：拍照人或留有存根，那可就糟糕了。”她焦急地说道，“不过，你也不要杞人忧天，说不定没有了。咱们做好将来兵挡，水来土掩的准备即可，现在先好好生活。”
　　“这是你们的草莓莫斯、提拉米苏以及鲜榨橙汁、鲜榨木瓜汁，你们请慢用。”服务生流利地报着食物名，我看到他有些颤抖，有种恐惧侵蚀着我的心，若他偷看到了那张相片，我不敢想下去。陆艳燃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常，她先是摇了摇头，我并没搞懂她的意思。然后，她转过侧脸看着服务生。
　　“你认为我漂亮嘛？” 陆艳燃打趣道。
　　“不好看，哦，不对，好看。” 他结结巴巴说道，陆艳燃突然变了脸，我都有点不寒而栗。
　　“不好看，确实不好看。”服务生肯定道。
　　“那你为什么一直偷偷看着我，眼睛都快跑出来了吧，我刚刚也有偷偷撇到你的眼睛。” 陆艳燃娇媚地说道，顺带秋波暗送，服务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巴却在不停地抖动。看着服务生别样的害羞模样，我彻底被逗乐了，硬是笑出了声，我赶紧给陆艳燃一个眼神，她则不再逗弄服务生，放他走了，服务生走后还一步三回头，差点没笑瘫我。
　　“这下，大个子可一辈子也忘不了你了。”我取笑道，顺便深情地唱起邓丽君的“忘不了”。
　　我嘴里飘出柔美的歌词：
　　“忘不了忘不了，
　　忘不了你的错，
　　忘不了你的好，
　　忘不了雨中的散步，
　　也忘不了那风里的拥抱。。。。。。。。”

　　脑袋里却想起了陈雪茹的一颦一笑，
　　是那么的忘不了。
　　她，就像伤疤一样，一想到就会往外冒着鲜血。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