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之蛇

　　“怎么不欢而散呢？”陆艳燃质问道，我背向她，能听出她语气之中的笑声，虽极力隐藏，终究难逃情绪的携带，耳朵的挑刺。
　　“散就散吧，以后我不想提起她。”
　　“这才对，日子得往前看。只有我们才是最合适的。”不遗余力找寻契机，然后伺机而动。
　　“我们最合适？”情绪已然亢奋，将近一年的时间，躁动已经在她的内心里不断发酵，她定不会失去这次良机，直觉告知我，她将跟我摊牌，说起那张假照片。
　　“现在只有我能帮助你，那张照片不是轻易能躲过的？”
　　“难道你想通过一张照片绑架我的人生嘛？”我假装怒不可遏，情感却是自然流露。
　　“作人，你可别用这样的语气质疑我，我们现在是同根绳索上的蚂蚱，谁都离不开谁，我怎么会威胁你？东窗事发，我也是知情不报，罪孽也不轻，难道我会用自己的生命安危开玩笑嘛？”面露诚恳之色，语气中颇多哀叹，即是对我的哀叹，也牵连对自己的哀叹，迫使人相信她果真与你同病相怜。幸亏我得知真相，否则我定然被她伪装出来的皮囊欺骗，备受她玩弄。
　　刘建仁也是被她这般伪善地欺骗的吧？陆艳燃并不比我大上多少，却那般可怕，也让我好奇，她究竟为何成了这样？是报复男人嘛？因为抛弃了她的男人，迫使她怀孕生子，备受世态炎凉，所以她将这种心里迁移到所有男人身上？
　　“那你究竟想让我怎么办？娶了你？做你一辈子的玩偶？”内心最真实的想法，长期纠缠我的问题。
　　“我说过，我爱你。”
　　“真爱，假爱？”
　　“当然是真爱。”
　　“那你怎么证明？”
　　“还能怎么证明，还用怎么证明？”
　　“爱是放手，你能放开我的手嘛？你也能看出，我着实害怕你的存在，能别再纠缠我嘛……如果你爱我，就放开我。”
　　“不能，我绝不放手。”狠狠地说道，语气中的鼻音，又是那种不可一世的傲慢，像说着“案板上的鱼肉，我还让你跑了不成”的话。
　　“这就是你所谓的爱嘛？”
　　“我不能放开你，我们的世界没有白昼，只是黑夜，所以必须两个人相互搀扶才能抵御，怎么能少了对方，这不是自寻死路嘛？”
　　“我们的世界是黑夜？你像是个变态，说着变态的话。”我大声质问道，或许说她是变态更为确切，确实有些人，表面上谦谦君子，能力超群，然而他们的内心却是个十足的变态。我发现陆艳燃像极了他们。
　　“变态，我可以确切的告诉你，我不是。我就是喜欢这种感觉，喜欢控制别人的感觉，刺激，有着成就感，你一辈子都难以预料的成就感，”淡漠且缓慢地叙述，每个字却铿锵有力，落入耳朵之湖里还叮当着声响，有些狰狞。
　　“你终于露出了真实嘴脸。”
　　“但不是你？”她撕心裂肺地吼叫道，“不是你呀，为什么我鼓足了勇气向你坦白？就这般赤裸裸地站在你面前，你却丝毫感受不到我的真心，我那么爱你，为你摘掉了假面具，难道你看不见嘛？”
　　陆艳燃流泻着空气一般透明的真实情感，她紧紧抱住我，泪滴滴落在我的肩膀，渗透进皮肤里，皮肤有着细微的烧伤感，且迅速扩张、蔓延。它们像是一只无形之手，随着神经进入脑际，抓取出来一副图片，那就是我，小时候的我。
　　陆艳燃像极了小时候的我，神秘，可怕，而我变成了小时候的月儿。她定然会推我入“湖”，只是我还未看到那片湖，或许我已然看到，她也推我入了湖，只是我还未意识而已。
　　像是一报还一报。
　　“如果我答应你，接受你的爱，我们该是什么样？”我突然好奇起来。
　　她眨巴着长长的睫毛，似在憧憬之中，却又马上皱下眉头。
　　“那样岂不是太没意思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过于庸俗，还是这样躲躲闪闪最为妥帖，永远在眼前，永远得不到，这才是真正的爱情。”
　　“如果我想逃离你，已经逃离，你又该如何？”
　　“我让你一辈子过的痛苦，比死亡痛苦百倍。”冷冰冰的语气，嘲讽的表情，每个字都比刀子更锋利。虽然脑中早有预想，可是当这些字眼飞入脑海之际，依然不寒而栗。或许所谓的做好十足的准备，不过是句谎言，哪里能做好十足的准备？
　　“你有过刻骨铭心的爱情嘛？”
　　“有过。”
　　“既然你经历过，为什么还会这样泯灭人性？”脱口而出，是压抑中的情绪毫无克制与保留的爆发。
　　“你不懂的，你还是个小孩子，不过些小孩子情窦初开似的幻象，那些不过是谎言。”如经历过是是非非的老者，拖着长长的叹息声，或许她也不能辨别自己的观点，那种对爱的观点。
　　“谎言？我倒想听听你的真言，洗耳恭听。”
　　“你懂得爱情嘛？哈哈，这倒是个什么狗屁问题？”她自我嘲讽着，伴着重复的嘲笑声，“哪有爱能一直延续？这是人类命题的公案，是世纪难题，等人类都死亡了，也回答不来。你看那些一直甜甜蜜蜜的，所谓的爱情，看似用情深，用情痴，真像是爱呀！真她娘，她爷爷的像！假的，伪装的，那不是爱，至多是些浅爱，爱的很浅，浅至不是爱的程度，所以才长久，才持之以恒。浓烈的爱必然短，峰回路转的短，柳暗花明的短，长久了必然化为恨，否则会如何？你来猜猜吧？”
　　陆艳燃猛烈地冷笑着，是没心没肺的冷笑，是目空一切的冷笑，仿佛已然看破太多红尘太多事。
　　活着嘛？不过就是一番玩耍，哪有什么所谓的意义？
　　“爱的长久成恨，否则会死嘛？”我脑海中忆起雪茹，
　　“你倒是聪明。浓烈的爱，真正的爱必然会化为恨，因为否则就是死，或否则因为就是死，其它的，都不算爱。”
　　细想想陆艳燃的论断，真是出奇之妙，人世之爱，大多都在这句话里，哪有长久的真正的爱，大多刻骨铭心的爱，都跟短暂，都跟死亡相关，爱情本该是如此模样。陈雪茹是这般，因为死亡，我们才永远镌刻在骨子里，永难忘怀。与雨茴，那不算爱，只是喜欢，时间会稀释这份喜欢，或许几天，或许几月，长也不过几年，就会稀释的干干净净，不剩一点残渣。
　　会理解。年龄越大，男女之情越凑合，凑在一起过日子而已，没所谓情啊爱的。陆艳燃已然看破这种残缺不全的男女情感，我也开始理解她的所思所想。
　　“那是你的想法，我也尊重，就算我的爱情梦想是泡影，是谎言，我也希望一试，是死是活，我自己说了算。而你所谓的爱情，只是玩弄，我希望你能放开我。”我说道。
　　“我得不到，也会阻止你去得到，哈哈……”她冷笑道。
　　“你疯了，你他娘彻底地疯了。”
　　“所以，最好顺从我，别再想着逃出我的手掌。”可怕，狰狞的面孔。
　　我一怒摔门而走。
　　嘈杂的音乐声、人声、拍桌子声、砸板凳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也没有陆艳燃轻微而淡漠的冷笑声，更加钻心刺骨。她的玩弄不是盲目的，无知的，却是理智的，故意的，这才是最令人可怕的地方。犹如有人寄给你威胁信，告诉你他将要杀害你，连时间地点都已然告知，就让你等着收尸，你却奈何不住她，那种无助与窒息，肆虐。
　　幸亏她手里所掌控的相片，不过是假的，她却信以为真。我清晰知晓，她想以此威胁，不过是天方夜谭，我倒可以陪她耗着时间，没办法，为了刘建仁，我也得跟她耗着，等刘建仁考上大学，我就可以跟她摊牌。
　　酒吧门口的两位黄头发年轻人，依然满口吆喝着，“进门二十元。”
　　酒吧外的行人已然渐渐稀少，我想起其中一位年轻人口中的恶臭，恶心。脑海中的陆艳燃倒是稍稍漂亮了些，比这些人漂亮百倍，毕竟她真实，虽然也做邪恶的坏事，不过她直率，坦然。
　　她也让我对着爱情有了进一步见解，虽然伤感，却不失为一门真谛，真正浓烈的爱，会成恨，或死亡。我爱这句，它已然点醒了人类的原罪，也超越了原罪。苟延残喘。爱情是没有远方的。
　　若有，在骨子里，在心里，它们才会持之以恒。
　　见了刘建仁，劝慰他用功温习，今年考上满意的大学。可事实却早已被刘建仁自己言中，华坊市的一句玩笑话，像是预言，也像是魔咒，或许他跟我必将成为一辈子的挚友。
　　夏天，高考，刘建仁依然没有考上。
　　复读，开学，跟我分在同一班。
　　“我说什么来着？”他骄傲的忘乎所以，倒是没考上比考上更让他开怀。
　　“说是等着我，跟我同年考大学，有这说法吧？”我问道。
　　“我怎么能忘记，没想到一语成真。”
　　“怎么着？明年不会再失策吧？”
　　“我就是专门等着你的。”他坏笑道，竟惹得我捧腹。
　　“然后考同一所大学。”
　　“必然。再在大学里叱咤风云。”
　　“乌烟瘴气吧？”
　　“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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