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之蛇

作者:有点肿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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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中的油菜花



      遭遇了这许多伤心事,我的脑袋需要休养,而最好的地方,就是家。
      我踏上了回家的火车,火车越靠近家,空气就越清新,像是酒一样,会让我沉醉,有那种一醉方斜的舒畅。
      从第一次离开家到现在,也才一年多的时间,却感觉活了几辈子。人呀,年轻时二三年就是一辈子,等到老了,三五十年,都不过一眨眼而已。
      街道边的家家户户都在贴春联,挂春联,一看日子,已经大年三十。我带着小跑跑回家,真是长久没有这种带着小跑回家的冲动,父亲看到我也会吃惊吧。
      家里却没人,门锁着,父亲没在家,他没有手机,我唯有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等着。夜已经黑了,却还未见到父亲的身影,我焦急起来。
      楼上的秦阿姨下楼健身见了我,急着说,“乖乖隆地洞,小勇呀(小勇是我的小名),你怎么没跟你爸爸去乡下呀?”
      “我爸爸去了乡下了啦?”我脑子里突然忆起父亲曾说过回乡过年的话,竟忘了。
      “谢谢秦阿姨。”我冲下了楼,最晚一班发往乡下的车,是七点半。现在已经六点一刻,或许还能赶上。可我紧赶慢赶,却还是晚了,只能一个人压马路。父亲没有手机,乡下又没有安装固定电话,我根本无法通知父亲。
      一个人漫步在大街上,远处出现“砰”的轰鸣声,然后火花四射,是烟花,象征团聚、喜庆,是对来年的美好期盼。这声是导火索,然后到处都是烟花,热闹极了,出来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他们扶老携幼,满面春风,那是合家美满的的真实写照。
      烟火是他们的狂欢,却是我的寂寞。
      父亲也寂寞,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家中,唯一的儿子也不在身边。同一个晚上,两个人,第一次,距离相隔那么远,而心却那么近。
      罗佳燕也寂寞,项雨茴也寂寞,陈雪茹更寂寞。我的身边都是一群寂寞的人,都说物以类聚,可倒好?出我一粒老鼠屎,坏了他们的“一锅汤”。
      我买了酒,在大年夜喝醉了,一路上醉醺醺,满嘴的酒话。
      然而,寂寞是坏事嘛?我想不是,对我而言,我体验了的人生,或许别人几辈子都遇不到。爱情,更是他们嘴里的天方夜谭,他们谁真正体会过爱情?或看书上写,或听别人胡诌,都没有。而我遇见过,她在我的心里,时刻散发着光芒。
      第二天,睁开眼,全身冰冷,家乡的天气确实比华坊冷,我瑟缩着脖子,双手紧紧抱着身躯,正躺在公园里冰凉的石椅上,年轻就是好呀,竟没有察觉,身体也快速恢复,没有丝毫的异样。
      脑子依然迷迷糊糊,身体没事,脑子像是被冻着了。晕晕乎乎前往车站,坐上了回乡的小巴车,在小巴车上补了一觉。
      “清水油坊到了?”耳朵里飘进来一句话,地方非常熟悉。
      “清水油坊动了?赶紧下车,再不下车,可要到终点了。”是一位女士尖利的声音,刺进我的耳朵,像是收到了特殊指令,我蓦地坐起,双手搓了搓脸,看到了窗外金灿灿的油菜花。
      “师傅,下车。”我大喊大叫道。
      车子减速了好久,才停住。我下了车,被满眼的油菜花洗涤了双眼,人也心清气爽,却远远看到了父亲,正是巧。他正骑着三轮车,车上不知是谁家的小女孩,兴奋得又吵又闹。
      “老先生,我回来陪你过年啦!”我叫道。
      父亲先是愣了愣,然后吃力地看着我的方向,有些怀疑。他眼睛不好,要带着厚厚的眼镜才能看清远处的物体,今天却没带,所以远距离的事物看不清晰,不过听力尚可。
      “小勇,是你嘛?”他轻轻唤着,伴着掩藏不住的兴奋,他已然猜到八成,这声叫不过是在确认。三轮车越来越近。
      我父亲全名黄克霑,我一般称呼他老先生,原先背地里起的绰号,有次被他听到,倒喜欢,就沿用了。所以我以老先生代替父亲的称谓,私下里聊天倒多了几份真心,一叫习惯,就改不了口。
      “老先生,谁家的娃,你带着她玩?”
      “你不是没回来嘛?我路上捡的。”父亲一开口就是玩笑话。想是长时间没人陪他聊天,藏了一肚子的俏皮话,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真捡假捡?这么大的娃都能被你捡到。”我假装嬉笑道。
      “没大没小,倒会跟我开玩笑了?”他竟生了气,不知玩笑话,还是真生气,我有些吃不透。
      不过,就算是真生气,我也应付得来,我已然将他的脾性摸得透彻,他这脾气有些怪,一般都是反其道而行。这假发火,表面上说着气话,甚至夹杂着些脏语,其实不往心里走;要是真发火,却是冷漠,不说话,属于是冷暴力。我一听他语气不顺,就知道他是假发火。
      毕竟我们长久不交流。我张嘴就是俏皮话,他有些难以适应,需要适应。
      “老先生,你干什么去?”我转移话题。
      “去油菜地转转。”
      “我也去呗,今年油菜长的特别漂亮。”我诧异道,“每年都是三月多开花,今年怎么刚过年就开了花,还这么盛。”
      “今年气温高,油菜早熟。”
      “高还能高过去年的五十多年不遇呀?”
      “差不多吧!近两年气温都高的不靠谱。”
      我快步跨上三轮车,小女孩在车上拼命赶我走,我一把将她抱在怀里,“还赶不赶我走,说话,还赶不赶我走。”我质问着她,小女孩被吓到了,竟哭了起来,然后下了车,匆匆逃走。
      “你吓小孩干什么?”父亲责怪,“你这坏脾气,从小带到大。”
      “他妨碍我们父子俩的二人时光嘛?当然得赶他走。”我脱口而出,或许对小女孩的这一番吓唬,竟将我内心里深藏许久的对待父亲的俏皮话,都搜刮了出来。
      “从哪里学会的一手,二人时光?还使到你老爹头上了。”他黯然一笑,像是想旁敲侧击地问出点名堂,好对症下手。
      “就不能无师自通嘛?家里有着语文老先生,中国话这点打情骂俏的皮毛,还不早就掌握透透。”
      “你就糟蹋我吧,顺带还糟蹋了中国话。”父亲适应了我的俏皮话。
      “哪有老先生你这样的,我陪你过年,你好话没说一句,竟都是些磕碜话,以后能有点出息的,都被你磕碜完了。”
      他哈哈大笑着,说我啥没学会,嘴皮子上倒都是功夫,放身边就是一活宝,没事逗逗他,也能安详晚年。
      “我老了,就将你放在我身边,你就没日没夜的讲,都是这些个俏皮话,我也算安享晚年了。”父亲打趣道。
      “那可得累死我,我才不干这种纯卖嘴皮子的劳动。”
      “那你以后做什么?卖嘴还不行,你想卖什么?”
      “卖身。”我大笑着。
      父亲也捧腹大笑,说我这张嘴比女儿都招人疼,我知道他喜欢女孩,好像大多数语文先生都爱女儿。
      走进油菜地,身边飞舞着蜜蜂与蝴蝶,看到油菜花上的蜜蜂,我就想起被蛰的往事。那时,我贪玩,非要父亲陪着我捉蜜蜂,父亲执拗不过我的调皮,只能抱着我进入油菜地。他用白纸折叠了捉蜜蜂的工具,就是简易的纸面夹子,戴在大拇指与食指之上,刚开始,看父亲捉蜜蜂,久了,看腻了,吵着闹着非要自己试试,这一试,就出了问题,一只蜜蜂在我眉毛上蛰了下,然后我半边眼睛都肿了起来,热涨涨的,我哭了两天两夜,一辈子都记得。
      “老先生,你还记得嘛?我小时候被蜜蜂蛰得肿成了猪头。”我看着眼前的蜜蜂,隐隐有些害怕。
      “怎么会忘?从那之后,你看见蜜蜂就怕。”父亲笑道,“别怕,只要你不碰它们,它们是不会蛰你的。”
      “真是很奇怪?”
      “什么奇怪呀?”
      “做了一件错事,你会一辈子记住,可那么多欢乐的事情,却一件也记不起了。”我摘下一朵油菜花,允吸着它的芳香,再欢乐也难以记住,就让此刻的这朵油菜花属于我。
      “是呀,奇怪。”父亲似乎回忆着某幅画面,“你恨我吧?”
      我有些诧异。
      “邻居小姑娘失踪,你一定忘不了吧?”他说道。
      “原来你都知道。”
      “有些错误我总要替你顶,不怪你。”父亲老泪纵横。
      而我的眼睛,而湿润,而模糊。
      油菜花渐渐飘向了远方,吻别了我的眼睛。耳边传来女孩的声音,激烈、高亢,伴随着悲伤的旋律,伴随着冬雪,呼呼拍打在脸上,脸已然麻木,已然被冻僵。这是大雪纷飞中的记忆,我以为早被冰雪冰封,不过一厢情愿,它还在内心深处蠢蠢欲动,只一个话头,它就偷偷冒了出来。
      一张粉嫩的女孩笑脸显现,她叫月儿。
      小时候,我隔壁是家美满的家庭,或许这种所谓的美满只是在记忆中,毕竟那时还小,无法准确判别何为美满?只是模糊的猜测。她家有一个白白胖胖的女儿,她就是月儿,她妈妈最爱用鲜嫩的嘴唇亲吻着女儿粉嫩的脸蛋,每天都会吻着多遍。有时,还会将那粉嫩的嘴唇贴在我脏兮兮的脸蛋上,偶尔吧。
      从我有记忆时,我就是孤零零的,与父亲相依为命。母亲过世,爷爷奶奶过世,外公外婆抛弃了我们。“母亲与爷爷奶奶”这几个字眼,父亲是不让我挂在嘴上的。除了他自己生生憋着难受,一般都是他醉酒之时,才会对着我倾吐苦水,毕竟无人可说,唯有我。
      只有父亲跟我说起“母亲与爷爷奶奶”的事,我才能肆无忌惮地在这几个字眼里游走。
      他当时认为我还小,记不得,其实他错了,我记得。我总觉得,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对于母亲的死亡,逐渐淡然,却对着爷爷奶奶的死亡,愈加悔恨,似乎是个巨大的心结,究竟如何?我不得而知,我问不出,旁敲侧击也是徒劳,就连醉酒他都将嘴巴闭得严实,或许他哪天会亲自告诉我?我唯有等着。
      父亲带课多,顾不得我,我过早就练就了一身独立的武艺,做饭、家务,样样都能上手。由于家务的原因,自己常常是个小泥人,脏兮兮。因而时长羡慕月儿,她有那么疼爱她的妈妈,每天将她收拾的光鲜动人,跟小公主似的,月儿妈妈看我可怜,也会帮我做些繁重的家务,那时候,我感觉幸福极了,她还不忘夸赞我,最后,会在我脏兮兮的脸蛋上亲吻,我飘飘欲仙。因而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就产生了嫉妒,像杂草一样滋生。
      培根曾论过嫉妒,说人类的一切欲望之中,嫉妒是最顽强,最持久的,它们完全不知道休息。回头想想,我真是佩服培根的论述。那时的我,每时每刻,都想着拥有妈妈,因而怨恨父亲,咬牙切齿的怨恨,也恨月儿,恨她那么幸福。那种“恨”咬牙切齿,是不好的预兆。
      上小学时,我不太合群,他们都知道我是没妈妈的小孩,因而欺负我,想方设法弄哭我,然后兴奋地嘲笑着。我懦弱地妥协,却并未赢得他们的同情,他们反而变本加厉,每次被打,我都偷偷地躲在角落里,委屈。到了家,就躲进家的角落,即使父亲常常很晚回家,家是空空荡荡的,我还是喜欢躲在角落。因为那里空间狭小,让我产生安全感。渐渐,我害怕去学校,害怕见人,人也变得郁郁寡言,倒是月儿妈妈常常开导我,使我渐渐开朗。心里却有着未知的欲望,好比潘多拉的盒子,那里滋生着险恶。
      月儿妈妈偶尔会讲些故事,她最擅长说些森林里的故事,却很奇怪,不是童话,有些像鬼故事。我每次都被吓得钻进她的怀抱里,还一个劲叫她妈妈,她也不反对,反而是笑笑,那种笑容,给了我巨大的心理安慰,像是一种肯定,也是一种指引,内心曙光的指引。
      我对森林产生浓浓的兴趣,因为森林神秘,拥有着强烈的吸引力,吸引着我。我幻想着自己迷失在森林之中,与老虎,与狮子,与蛇,与各种奇奇怪怪的动物相处,却是开心,因为那里面还有着月儿妈妈。这时,她也是我的妈妈,那是种渴望。
      小小的心灵,盘算着秘密,让人害怕的秘密。
      “月儿,跟哥哥玩吧!”
      “好呀,好呀,哥哥,我们去坐滑梯,妈妈常带我去坐。”
      “那你得注意安全。”
      “哥哥,放心,我可聪明着呢!”
      月儿粉嫩的笑脸,粉色的牙龈,洁白的细牙,在阳光下是那般美好,“多么漂亮的小公主呀!”见到的人都会感叹道,而我却视而不见,更确切地说,是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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