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进阶史

　　我坐在茶楼靠窗的雅座上，平复着激越的心跳。百里君离喝着茶，不知道为什么也异常沉默。
　　抿口茶，我清清嗓子犹豫着开口：“君离，适才你去那箭台上之时，我在对面路上看到了一个人，像极了慕敬桓。”
　　他执杯的手一顿：“哦？所以你便什么也不顾的跑到了对面去确认？”
　　呃……我讪讪一笑：“我就是有点好奇……”百里君离沉默的听着，忽然他低垂的头抬起，目光如电，如骁鹰般锐利地看过来。
　　我吓了一跳：“君离……”

　　“别动！”他轻喝，忽然伸臂猛地一扯，我跌到他怀中，被他合身一抱滚到地上。只听“铎铎”两声，起身一看，两支长箭裹挟冰寒杀意已然钉在我们刚才坐的位置，尾羽轻轻颤动。
　　我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他抱起，一双手紧紧禁锢过来，带我从这楼上高高跃下。

　　下坠的风声那样强烈，刮在身上，我感到寒意透体而来，耳畔却几乎什么声音都听不见。百里君离将我的头紧紧按在他的胸前，到落地的时候才放开我，我忍着那股强烈的眩晕感，迷迷糊糊地站起身：“怎么回事？”
　　百里君离神情凝重：“有刺客，那屋中恐怕被箭矢包围了！”

　　“啊？”我茫然，“那怎么办？”
　　“逃！”他坚定地吐出一个字来。“啊？”我傻眼。他道：“我们一进屋，他们很好的掩饰了自己的杀气和内息，能做到这地步的必然是训练有素的死士，音音你不会武功，我们必须逃！”
　　他说完再度抱起我，脚一点，掠上屋檐。

　　我看着急速倒退的景物，晕晕乎乎地道：“我们这样逃也不是办法吧……话说莫循和萧楚呢……”
　　他道：“萧楚在宫中，莫循被我打发远了，不过此刻他应该已经来了。”他话音未落，果然便听身后有剑戈交击之声。
　　百里君离停下了脚步。黑衣人围了过来，莫循带着两个侍卫横刀护卫在我们身前。
　　百里君离眸中一片深沉的黑。

　　黑衣刺客约有十几个，莫循他们落在下风，出刀渐渐绵软，且战且退，很快便到了我们身前。百里君离却无动于衷地站着，在夜色中露出笑容，看起来有点无奈：“慕兄，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我怔了怔，转过目光。
　　黑衣人的背后有几名蓝衣人跃上了屋顶，杀意四射渐渐逼近。莫循的刀也一改方才的软绵，变得凌厉无比，舞出细密的网影，将黑衣人拦的不能朝前半步。前后退路均被斩断，形势瞬间转变，黑衣人成了网中鱼。

　　而这群人的右后方，那一轮大而圆的明月前，一个人影如白鸟般蹁跹而上，袍袖起扬间一线亮光划过，在白色的尽头劈开了一条血色裂缝。
　　这样登峰造极的速度，这样强劲霸道的手法……除了三年前的那个人，无人可与他匹敌。
　　“啪嚓”小小的一块冰片在嗜血之后碎裂在瓦上，和死去的黑衣男子一起坠落。柔软的衣袖扬起又落下，那个披大氅着白衣的男人轻轻收拢了羽翅，直直站着。风太冷，这个男人也太冷，那一袭白衣如雪缥缈，那雪衣上蓝色的莲花也盛放的高冷孤傲，冷冽的莲香仿佛透着这寒风冰刀般直入心底。

　　我朝前一步，心中喃喃自语：“慕敬桓……”
　　他看着百里君离，道：“后日十七，我来陪你登高。”

　　龙首山的行宫里，春雨蒙蒙，我打着白绸伞，远远张望着那两个渐渐消失在山中的背影。
　　百里君离峨冠博带长衣广袖，慕敬桓气质高洁透骨生香，这样飘飘然远去，若在山中有人遇见，定会以为他们是从天上落下的谪仙。

　　直至夜色渐渐笼罩下来，我看着外面，问青九：“陛下回来了吗？”青九道：“是，回来约有大半个时辰了。”
　　伞上绘着美丽的青叶夏花，我撑起它，对青九道：“你们都不用跟过来，本宫要一个人走一走。”

　　迈下一级台阶，我望望天空，烟雨朦胧，一天地的暗色青葱，春日的丝丝细雨带来的那种绵凉、慵懒几乎快要浸进骨头里去。
　　连心中也生出了一种隐隐的疲累和软弱。
　　一步步走下台阶，我撑着伞漫无目的地在雨中走着。
　　身后忽然传来噼里啪啦的脚步声，我转头看去，只见陈奇带着一行人行色匆匆正往这边赶来。陈奇见到我很是惊讶，行礼道：“这雨渐渐下大了，娘娘怎生出来了。”

　　我一笑，问道：“陈总管可知陛下此刻在哪儿？”
　　陈奇道：“陛下在前面的竹心亭中呢，正与慕国主饮酒，奴才正是要赶去伺候。”我点点头，“正巧，本宫也想去看看陛下，便叫他们随本宫去吧，也省的陈总管走这一趟。”
　　“这……”陈奇有些犹豫，看我一眼终究还是应了声喏。

　　我沿着青玉石阶拾级而上，穿过一片假山面前便霍然开朗，那是一片澄澈幽碧的湖水，一架翠绿长廊驾于这片碧波之上，而在长廊尽头的湖心亭中，果然见两个清朗的人影。
　　我走近时百里君离已经喝醉，双颊微酡，伏在桌上双目轻合。“陛下？”我推推他，他未动，我转身，极克制地朝慕敬桓施一礼：“国主。”慕敬桓目光迷蒙地抬头看了我一眼，仰头喝掉了手中最后一杯酒，拈着酒杯轻垂着头：“哦，苏昭仪，你是来接百里的吗？”

　　恋上一个人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可能是，仅仅是他说的一句极普通的话，便让你心中翻涌出绵绵的酸涩。
　　我没敢看他，只点了点头，朝身后的内侍挥挥手道：“陛下醉了，扶陛下回殿歇息。”又转过身：“不知国主……”
　　他看着亭外的雨帘，细密的雨丝在湖中落下一道道涟漪，“这里风景很好，朕打算再看一会儿。”
　　“那可要为国主温一盏醒酒茶？”
　　他摇摇头：“不必了，我与百里约好不醉不归，如今还未醉怎能先醒？”
　　我欠身行礼：“既然如此，那臣妾就先行告退了。”

　　我将百里君离送回殿中，看他的脸色已经潮红，连忙取凉毛巾为他拭了拭额头，又喂了他一盏醒酒茶。
　　我看着他的睡颜怔了一会儿，见他已经沉沉睡去，才起身离开。

　　苍翠雨雾中的小亭秀致无比，而慕敬桓他依然坐在那里，连那沉默远望的姿势都未动，我走上前，收了伞。
　　他转头看过来，眼中露出诧异。“陛下说好要与国主不醉不归，此刻国主意犹未尽，臣妾愿代陛下相陪。”风飘扬起我微湿的衣袖，我直直站着，毫不避讳地看着他的眼睛。
　　他愣了愣，良久微微颔首。

　　我坐在他的对面，出乎意料，慕敬桓先开了口：“百里他的身体，是不宜饮酒的。看得出来，你很在意百里。”
　　“这样很好。”他侧过脸去，“我现在倒是很羡慕百里了，一个人，会寂寞的没有边际。”
　　我的手指瞬间捏紧又缓缓松开，“国主富有一国，怎会觉得寂寞？”
　　“富有一国？”他的脸上是漠然的表情，“百里可曾在你面前提过我的事？”
　　“略有所知。”
　　“哦？”
　　“陛下说，国主少年时曾在玄月做过五年质子，那五年的每一年正月十七，你们都会登上龙首山。”

　　他淡淡道：“十九年前望星、澜日爆发战争，澜日势弱，派使者请求玄月出兵相助，许了诸多回报，玄月答应出兵，但要求澜日送来一位皇子作为质子。朕出身不高，又不受宠，所以七岁那年便被父皇送到玄月当质子，也就是那一年，朕遇上时年五岁的玄月太子百里君离。”他的面上依旧平静无波：“接下来，你可知那故事的后半段？”
　　我默了默，“知道。”
　　一年后战争结束，澜日却迟迟没有兑现原先的承诺，如此拖了三年直到百里君离登基。而登基当日澜日国主撕毁盟约，完全放弃了这个还在玄月当质子的五儿子，还是百里君离不计前嫌在第二年派兵相送千里，将慕敬桓安全送回了澜日。
　　慕敬桓他……在那个人人恨不得他死的皇宫里到底是怎样活下来的，又经历了多少磨难痛苦才杀出一条血路登了基？

　　“‘信不由中，质无益也。’”我轻轻道。
　　慕敬桓正在端起酒杯，闻言手指一顿。他抬头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儿，忽然一笑。那笑极美，像莲花瞬间开放，吐出嫩黄的蕊和清香，“苏昭仪好见识。”

　　这一笑当真是惊艳，我恍恍惚惚地看了一会儿，终于觉出了不妥，赶紧低了头转移视线。
　　目光定在了他袖子上绣的那朵盛开的蓝色莲花，“国主喜欢莲花？”他将一杯酒一饮而尽，嗯了一声。

　　“你为何喜欢莲？”
　　他缓缓瞟过来，“朕的喜欢就是喜欢，并没有为什么。”
　　“那么你呢？你又喜欢什么花？”
　　“我平生有两爱，桂花，兰花。”
　　“哦？为何喜爱？”
　　“我喜欢极了桂花的香气，兰花的姿态。”我抬头看着他，悠悠一笑：“桂花俗，兰花雅。一个让人亲近，一个空谷幽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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