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进阶史

　　今日上元节，十五的月亮圆大如轮，高挂在天空上洒下一地清辉，长安城这座富丽繁华的大城彻底陷入狂欢。宝马香车云来客，笑颜云鬓华衣影，大街上充斥了各色卖艺人，各色吃穿用物，茶馆中有高谈阔论的客人，巷中歌声不断，酒楼的酒肉香、青楼的脂粉气迎风招摇，飘荡满城。天碧银河直下来，月华如水照楼台，家家户户门口挂上的花灯锦绣交辉，高门大户门口的五色灯轮更是璀璨无比，路两边搭起了一溜溜戏台灯火通明，引得台下人头攒动。

　　我走在如潮人流中，一个不意被挤到了一侧，我伸长脖子望了望前面又远了一丈的百里君离，低下头叹了口气。
　　再叹一口气的功夫面前却有人轻笑了一声，带着点促狭，旋即手被牵起：“早跟你说过牢牢跟着我。”我抬头冲他撇撇嘴：“谁知道人这么多。”倒也没有挣开，随手捏了捏，玉质般的温凉，光洁有力。百里君离一手护住我，带着我在游人中穿梭。

　　“说好的散心，今日兑现。”他微笑着开口：“听说今年宋水坊那边造了一棵高十二丈的灯轮，燃了五万盏灯，是前所未有的景象，我便想着带你来看看。”
　　面前涌过一群披红衣带着面具跳傩舞的少年，他们奔腾跳跃，舞姿激烈诡黠，那面具也极是有特色，犄角獠牙，火眉金目，看起来狰狞凶悍，十分威武霸气。我戳戳百里君离，悄悄道：“那面具真好看，我也想要。”

　　那跳傩舞的队伍已经走到末尾，最末的那一个少年却忽然转头，面具下一双晶亮的眼睛望了我几眼，突然走过来，举起手中涂彩的木斧在我头上轻刮了数下。
　　我下意识地就要避开，却撞上了身后百里君离的胸膛，愣了愣才想起这是傩师在为我驱傩。
　　那少年一边驱傩，一边笑嘻嘻地开口，带着点变音期独有的沙哑：“祛邪逐疫，邪祟远去，哥哥姐姐早生福子！”
　　这驱傩词……我瞪大眼，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又看看百里君离，却见百里君离与那少年对视一眼，同时扑哧一笑。

　　那少年笑道：“可惜我还要驱傩，这面具不能送给姐姐。不过前面有家最好的面具铺子，他们有手艺最好的师傅，可以做出最漂亮的面具。今日依例会拿最漂亮的面具作彩头，哥哥快去给姐姐赢回来吧，莫叫别人抢先了！”
　　他说完，朝我们挥挥手，转身蹦蹦跳跳地追入了队伍。

　　百里君离摸摸我的头，询问：“那我们现在去拿面具？”我踌躇了一下，既想去看那十二丈高的灯轮，又想瞧瞧那最漂亮的面具是什么样子的，颇有些为难。
　　百里君离敲了下掌心，替我拿了主意：“那灯轮晚些看也无妨，过一会儿踏歌的女子多了会更热闹，我们先去赢了那最漂亮的面具！”

　　我直直地盯着花架上高高挂起的一排面具，半晌移不开目光。
　　尤其是中间最高的那个面具，那半面风荷，半面彩蝶，一半冰清玉润，薄如蝉翼，一半彩箔为翼，琉珠作饰，在下方花灯的簇拥下光华流转。
　　“老板……”我刚刚开口，百里君离便朝它一指：“这张面具如何卖？”
　　老板笑眯眯地看着我们：“这张面具不是买回去的，是要赢回去的。”百里君离又问：“那如何赢？”
　　老板继续笑眯眯：“猜灯谜、射箭。”

　　切……我鄙视地看看老板，又是猜灯谜也不嫌老套！想当初我在苏城每年上元节出来逛时凡有彩头必会猜灯谜，而我凡遇猜灯谜必会挤过去，到如今猜的灯谜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了，当真无趣！
　　唔……不过……我转转眼珠，视线定到了百里君离身上。这家伙是皇帝对吧，他一直呆在深宫里对吧，他不爱出宫玩乐对吧，他大概……没有猜过灯谜对吧？
　　低下头，悄悄拉上他的衣袖晃了晃，待他低首看过来时缓缓地抬起脸，双眼晶亮、无比期待地望他：“君离，面具，我想要。”

　　不知道是否是我的错觉，总觉得百里君离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再眨眨眼，只看到他的嘴角好看的翘起：“好。”
　　啊哈，我刚刚一定是看错了，一定。

　　百里君离朝前一步，兴致勃勃道：“老伯，请出题吧。”老板笑眯眯地抬手一指：“公子你看那边……”
　　我和百里君离同时转头去看，花架旁边搭了两个台子，左边的台子挤满了人，右边搭了个箭靶。
　　我顿时有不妙的预感：“那是什么？”
　　老板耐心地解释：“那些都是想要赢面具的人哦。”
　　我：“……”
　　百里君离：“……”

　　“啧啧，这才第一关，这么一会儿又下了十几个人，”老板一边摇头，一边和蔼地冲百里君离一眨眼：“不瞒这位公子说，我们家的灯谜呢，都是选的今年新出的顶顶难的，要连对三个才算过了第一关；至于射箭呢，你看那个箭靶，它有两个红心呐，需要射箭者双箭同发，而且，箭靶还是移动的哦……”

　　百里君离面色难看地转头：“音音，我瞧着那面具也没什么好看的……”我连忙收起眼中的幸灾乐祸，坚定地摇头，再摇摇他的袖子：“不好，君离，我想要嘛，身为夫君你怎么可以推辞呢……”
　　“好吧！”他飞快地接口，无奈地叹气：“既然娘子如此诚心地恳求我，做夫君的总不好再违命了。”说着他突然跨前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下身来……
　　凉凉的软软的什么东西落在了我的额上，他的下巴在我的头顶摩挲了一下，带着点笑意道：“等我回来，嗯？”

　　我下意识地点点头，良久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然而他已施施然远去了。我愤怒地擦额、跺脚，好你个百里君离！竟敢戏弄我！
　　哼了一声，双眸锁定了台上的他，他眨眼间已经汇入了人群中，然而那容貌，那气度，那气定神闲的姿态，一如鹤立鸡群般显眼，惹得下方围观的女子顿时一阵躁动。
　　我转开目光。

　　对面路上正有艺人在表演吞铁剑、耍枪，围了一大群看客，叫好声不断。春寒料峭，那表演的男子却□□着上身，精神抖擞地冲围观的人抱拳一笑，旋即突然一张口，从口中喷出一条火龙来。周围人惊叹、跳远开来。火光猛地照亮周围，我看到旁边有一人，身着一身雪白的大氅，随人群微微后退，脸从帷帽中抬起，轮廓绝美，眉尾似乎有一点火红。
　　我睁大眼，“慕、慕敬桓？”
　　月落繁灯，一天地的璀璨，微暗的灯光下，那人皱了皱眉，似是有些不虞，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
　　别走！让我看看你的脸！

　　人流盈塞道路，阻断了我的目光，我想也不想，翘起脚尖，用力抬起双臂，分开人群，竭力穿过涌动的人群朝他那边走去。
　　我横穿了过来，却已找不见那袭雪白的身影。一个人孤零零站在路边，四下张望，微微有点茫然，不过一个转身他便不见了？这处处可见的各色艺人，处处歌舞喧天，我如何再去找到他？

　　“姑娘迷路了吗？”旁边突然有人开口。我转头一看，一位约莫弱冠的公子正关切地望着我，眉眼仿佛被灯火点燃般的热忱。
　　我慢慢摇了摇头：“没有。”
　　他面色益发涨红，“这街上乱，姑娘一个人有些危险……姑娘是要去什么地方？若是不嫌弃，可否让在下相陪……”
　　我愣了愣，心下失笑，原来这位公子是来搭讪的。

　　见我露出笑容，他呆了呆，越发手足无措。“不必了。”我笑笑：“多谢公子的好意。”我掀开帷帽，露出盘起的妇人发髻，遥遥指了指箭台，柔声笑道：“我夫君在那台上为我赢面具。”
　　那位公子惊艳之下，脸上不可抑止地露出震惊之色，结结巴巴道：“哦……原来姑娘嫁人了……”他大受打击般地退了两步，拱拱手道声“失礼”便跑掉了。

　　我看着他有些跌跌撞撞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抬起手刚想把帷帽重新戴上，一只手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腕，轻佻的声音在耳畔道：“小娘子这么美，干嘛要遮起来呢？”
　　我猝然转头，正对上一双透着贪婪的浑浊眼睛，熏人的酒气也包裹过来。“放手！”我的口气无比冰冷。那双眼睛的主人笑嘻嘻地凑近：“小娘子好大脾气……”
　　一道凌厉的劲风忽然呼啸而来，我仓促间抬头，却只见到一支箭影极快地穿过，“唉哟！”身侧传来那个登徒子的惨呼，我转头一看，顿时舒心。
　　那登徒子两手捂着一边脸，鲜血伴着哀嚎不停从指间滴落。

　　远远望去，箭台上的百里君离直接旋身而起，眉眼凌厉，风卷衣袂，燕掠拂尘，负着一手在虚空中踏了几步，掠过无数人惊起周围惊叹一片，眨眼间已是落到我身旁。他长臂一舒护我入怀，带起周围气息流转，猎猎有声。
　　“放肆！”他冷冷道。
　　见那登徒子张口欲说话，百里君离并起两指，流光掠电般点上他麻穴，那登徒子立刻吭也不吭地软倒在地。

　　我：“……你好歹给人家一点说话的时间啊……”百里君离淡淡看我一眼，忽然将背在身后的手一伸，那张我觊觎许久的面具便结结实实地戴到我脸上，“没必要。走吧。”
　　我：“……”
　　被他牵着走了两步，我忍不住开口：“你点穴时应该控制好了时间吧？不会让他冻死在这吧？”“嗯，”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应该吧。”我默默望了一下百里君离的脸色，有点同情地转头看看身后那倒在冰冷地上的登徒子。

　　还未到宋水坊，远远便听见女子们嘹亮的踏歌之声，走过这个十字路口，远远的，十二丈的灯轮可若楼宇，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点了数万盏花灯的灯轮如万花开放的大树，被月光映照的五彩辉煌，几百名妙龄丽人身穿华衣在灯轮下牵手踏歌，围了一圈又一圈。

　　我被深深震撼：“年年见到灯轮踏歌，却从未有如此盛况。”
　　他握着我的手紧了紧，温声道：“上元节前后三日不禁夜，这场踏歌三天三夜都不会间断。你若想看，我们明日可以再来。”
　　我想了想，摇摇头：“你是皇帝，国务缠身，怎好频繁出宫？”又揶揄道：“今日十五，陛下没去懿凤殿，不怕明日宫中不宁？”
　　他漫不经心地道：“不是还有你么，朕相信你定能安抚好皇后。”
　　“陛下这么信任我啊。”我仰起脸，忍不住一笑。
　　他看我一眼，慢慢道：“我只信任你。”
　　我一愣，心下涌起些许感动，余光却忽然瞟到一线银光升空，那银光越来越亮，在圆月之下怦然炸开，刹那间星彩飞散！

　　“好漂亮的烟火！”我拉住百里君离，兴奋道：“走走，我们靠近些看。”
　　一眨眼，漫天是天女散开的牡丹花瓣，艳丽不可方物。东风一吹，又翻成了一色金锦。银星、玉雪、金轮，次第开放。
　　“君离……”人群中间，我仰起脸想要跟他说话，忽然愣住。
　　他抬头静静望着，万盏灯轮和烟火的灿烂光芒映落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如梦般恍惚不清。
　　“音音……”他忽然低下头。
　　“啊？”
　　烟花湮灭，这夜色忽而深沉，以致他的脸隐在暗光中看不清楚，歌声喧嚣入耳，我耳边只听得他缓缓说了一句：“我……”

　　身旁的人太过拥挤，我拉着他的手奋力冲出人群，气喘吁吁地撑着膝头歇了半天才转头望向他，冲他灿烂一笑：“你刚刚说什么？”
　　他缓缓摇着头，脸上是无奈的神色：“适才人多，我让你小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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