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进阶史

　　龙首山上松柏苍青，春树抽出大片大片翠色的叶子，在清寒的空气中微微颤立。微风拂过枝头和草地，发出哗啦啦流水一样的声音。雨后的天空蓝的通透，空气中混着花草香，无比的清新沁人。宽敞清净的石板路两旁有青石扶栏，我慢慢抚上去，看着前面的两个人。
　　百里君离、慕敬桓。这两位国主好兴致，见天气晴好，于是继前几日登高之后又有了今日的春搜。
　　我却是十分惆怅，不知这等初春时节能有什么好猎。

　　一群人浩浩荡荡到了围场，百里君离抚着一匹枣红马儿的鬃毛，笑着与我道：“此刻虽是初春，却正万物复苏，是百兽出洞的时候，恐怕还是有些危险。音音，你若是箭术不够精进，可在这守着，等我和慕兄带猎物回来。”
　　慕敬桓站在一匹雪白的马儿前，也看了过来，脸上虽仍是没什么表情，但眼中终究不再冷淡如初。
　　看来那一日亭中的煮酒论谈还是蛮有效的嘛。

　　我抬脚走到一匹马前，什么话也没说干脆利落地翻身坐上马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笑盈盈道：“臣妾为何要在这守着？如此大好春光，臣妾可不敢辜负。”
　　百里君离嘴角的笑意加深，走上前来：“音音，俯身。”我莫名所以，但是还是听话的在马上弯了下腰。百里君离抬手为我整了整骑装领子，温和的苏合香弥漫在鼻端。

　　我瞪大眼看着百里君离的动作，半晌也没敢抬头朝慕敬桓那边看一眼他的反应。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又听百里君离在耳边道：“音音，你想要我为你猎点什么？”
　　“小鹿吧。”我缩缩脖子，下意识地答。
　　“好。”百里君离点点头，转身走向他的枣红马。“……陛下！”我愣了愣，连忙大声补充：“臣妾要活的！”

　　百里君离挥挥手，示意听到了，又命令属下：“保护好慕国主和苏昭仪。”他扬眉，是意气风发的模样：“出发！”
　　慕敬桓紧随他身后出发，拨转马头的瞬间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神色竟有些复杂。
　　我身体不觉一动，居然下意识地想要跟过去。“娘娘，”身边的一个侍卫拦住我：“陛下和慕国主去的方向猛兽比较多，属下带娘娘去其他区域。”

　　我点了头，然而事实证明，这个侍卫十分之谨慎，他带我来的地方安全倒是十分安全了，可是别说猛兽，半天连个兔子、野鸡都没见到。
　　“这个区域……”我坐在马上，斜斜看了那侍卫一眼：“风景十分之好啊……”
　　“……”那侍卫讪讪一笑：“……是，娘娘。”
　　我漫不经心地摆摆手：“既然没什么可猎的，那你们就走远一点吧，不必跟的那么近了。”小侍卫愣了愣，一脸担忧：“可是娘娘……”我转头冷冷地盯着他：“连只兔子都没有，难不成你还担心本宫还会遇到什么危险不成？”
　　“……”小侍卫十分理亏地低了头，连忙后撤。

　　我松了马缰绳，已经全然放弃了自己动手打猎的打算。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耳朵却微微动了动……
　　好像是什么小动物的声音……我凝神屏气，悄悄从马上取了弓箭，靠在树身上朝右后方瞄去。那边的桃花树下窸窸窣窣地响了一会儿，竟从旁边一丛浓密的灌木中钻出了只梅花小鹿。

　　我心中一喜，本以为要空手而归了，居然让我碰到了这么个小家伙。手端着弓箭轻轻抬起，银色的锋芒瞄准了它的后腿。
　　小鹿似乎是疾跑而来，出了灌木丛便昂首左右张望，一双黑亮的眼中露出机警。
　　趁着它左顾右盼地停着，我连忙拉满了弦，然后手指猛地一松……

　　银色的箭芒画出完美的弧度直直掠过，然后……
　　“啪——”在小鹿的腿边与另一道箭芒撞在了一起，火花跳了两跳，随两支箭一块落到了地上。
　　小鹿嗖的一声跑的连影都不见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我那支半路被截的长箭，不，准确的说，是有人与我同时出箭两败俱伤……
　　哒哒的马蹄声走近，从桃花树下露出了一人一马的身影。

　　他没换骑装，穿着宽大的深蓝衣服，风声一起，层叠翩然，像一只巨大的飞舞的蓝蝶。
　　风吹起桃花瓣，纷纷扬扬如同下了一场花雨，粉色的雨点沾上他的颊边，衬得他眉尾的那枚朱砂痣生动的艳丽无匹。慕敬桓转头看见我，抬起的浓密睫毛微微一颤。
　　我勾起颊边的一缕长发顺到耳后，冲他微微一笑。

　　又爬上一个小山头，居高临下地看过去，只见不远处有一条小溪蜿蜒穿过，水色青青，一路流光，隐入前面的两个山头。坡下青草茂盛，又生的温软浓密，看得人心中痒痒，恨不得扑上去打两个滚才满足。
　　我这样想着，座底下的马儿却有些躁动起来，低头一看，原来它低着头嚼了一口青草，又刨着两只前蹄子，跃跃欲试地欲要往下冲。

　　我扑哧一笑，指着马儿与慕敬桓道：“国主你看，面对这等好风景，马儿倒先忍不住了呢。”
　　慕敬桓的嘴角也忍不住溢出了深深的笑意，“它何曾懂得欣赏什么风景，不过是看这片青草可口，口水忍不住了。”
　　风声静谧，我站在坡下，看不远处的两匹马儿安静地吃着草，风穿袖而过，带着摇飞的浅碧轻红沾上袖摆。转过头去，见慕敬桓盘腿坐在草地山，正目光专注地摆弄着什么。
　　我好奇地走到他身边，探头望去，慕敬桓低垂着长长的睫毛，掌心中躺了一只小小巧巧的用草编成的兔子，长长的一双耳朵青翠喜人。
　　“……”我瞪大眼。

　　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站起身，面无表情地将那只青翠的小兔子递过来：“给你。”“啊？”我连忙双手接过来，受宠若惊：“送我的？”
　　“你盯着看了它半晌，朕怎好不送？”
　　我抿唇一笑，低下头仔细地打量小兔子。“国主的手艺真好，这小东西栩栩如生的。陛下何时竟学了这等精巧的手艺？”
　　他沉默了一下，道：“很早很早之前，是朕还小的时候。”

　　我爱不释手地玩了一会儿，又盯上他，眨巴眨巴眼：“那国主可会编其他的东西？”
　　慕敬桓没说话，坐下去又揪了几棵草……
　　我盯着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哦……这次应该是个蜻蜓……

　　过了一会儿，我捧着草编的一只兔子一只狗、一只蜻蜓一只蝴蝶，和牵着两匹马的慕敬桓顺着这个山头一路走至临山最高处，山顶一片平坦，唯有两棵小树孤独地立在那里。日出东方，是一片裸石峭壁，从这里看下去，甚至可以看得到熙熙攘攘的长安城。

　　霞光之中，慕敬桓静静立着，看着远方出神。
　　“朕与百里，在这里一起并肩成长。也曾日夜相伴，抵足而眠，也曾一同赛马作画，沐浴书香，更曾如这般共踏山河，指点江山。”
　　我随着他的话，看着脚下绵延千里的浩瀚日月如画江山，想象着那两个孩童在危机四伏中的相知相伴。

　　“陛下与国主，是伯牙和钟子期。”我伸手斜斜一指，笑道：“譬如那两棵小树，在这悬崖边上相扶相助，脚踏乾坤，任韶华流连，自指点万里江山，傲视天下。”
　　“这两棵孤树，被你这么一说，竟有了遗世独立、撼天动地的气魄。”他的笑极轻快地扬起：“只是，傻女子，他们可并非兄弟，他们是两棵夫妻树。”
　　我：“……”

　　他眸光潋滟，缱绻眉目间露出一抹云淡风轻的向往，“这人世间寂寞无比，若能像这棵夫妻树般寻得一个温暖的人一世相伴，从此便也无惧高阔天地，无惧风霜雨雪，无惧年华逝水。”
　　我仰头看着他的侧脸，一股无可名状的忧伤袭上了心头。
　　山顶的风猎猎的吹着，他转头望了我一眼，那一刻我们四目相对，只可惜咫尺间是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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