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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霜前白雁樽前泪
十六、霜前白雁樽前泪
假防卫图果然引来奸细。芄兰一路追到了百里香客栈。随后赶来的太子丹和田光却意外地发现了隐身于此的荆轲。
燕军遭到秦军重创,一时之间,燕国已是岌岌可危。
“难道说,这天下的局势,真的不可逆转了吗?”太子丹有些茫然地盯着手中的酒杯。那之前自己的所有努力,又都算什么?
田光缓缓道:“也许,还有最后一个希望。”
丹抬头注视田光。
“每个国家的百姓都不希望有战争,希望有战争的只有当权者。只要我们除掉那个当权者——”
“刺杀嬴政?!”丹手中的酒杯差点脱手。
田光道:“我本来就是刺客。我一直觉得这是解决问题的最佳途径,而现在看来也是唯一的途径了。”
太子丹慢慢低下头去,沉默不语。
“太子,请尽早定夺。”
“我明白。”低低语声,几不可闻。
已是深秋。
晚来风急。
太子丹立于升阶之上,远远望去,一级一级石阶似乎没有一个尽头。身后,就是自己生于斯长于斯的燕王宫。
自从回到燕国,一心所想的都是如何壮大燕国,如何抵御秦军,几乎无暇念及以前在秦国的生活。现在,却逼得自己不得不想、不得不面对有关于秦国有关于——嬴政的事情。
早知燕国仍是如今的局面,自己是否真的不该逃离秦国呢?就像鞠武所说,自己在秦七年,大燕就平静了七年。现在反而给了秦国堂而皇之的借口来攻打燕国。丹无声苦笑。借口,也只是借口而已。若要灭燕,以嬴政的性格,还需要什么借口。
嬴政。丹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脑海中清晰浮现的却是赵国时的那个孩子,那个少时就已咄咄逼人的赵政。相比之下,现时的嬴政反而变得有点面目不清。也好,这样对自己来说,嬴政不过是一个名字,一个要灭我大燕的敌国君主的名字。只要让这个名字代表的人消失,燕国,很可能就保住了。
杀了嬴政,一切就都可以好起来吧?可白天的时候,自己又是为什么没有马上答应田将军呢?丹下意识地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慢慢地坐在了台阶上,心里渐渐地有什么堵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月晦星稀。惟有风瑟瑟。
燕王两眼尽是血丝,见到太子丹,只是叹气:“这两天,怎么都不见你?”
丹苦涩地笑笑:“儿臣在想一些事情。倒是父王你——”
“唉,秦兵现在随时都有可能进攻我蓟城,你让寡人如何安得下心来?”
“父王,我们现在只有两条路可以走。”燕丹自己都觉得奇怪,自己竟还可以说得如此平静:“一是跟秦国拼个鱼死网破,二是,求和。”
燕王瞪视儿子:“拼,换来的只是大燕的彻底覆灭。”
“那父王是想求和了?”
“求和,那就只能是寡人退位称臣了。”燕王似乎一下子老得不堪:“如果不行,求和就求和了吧。”
“如果,”太子丹说得很慢,“秦国没有了嬴政呢?”
“胡说!秦国怎么可能没有嬴政呢。”
“如果,真的没有了呢?”
燕王叹道:“我看你呀,是让秦国给逼疯了。”
燕丹目送父王离去的苍老背影,笑了笑。有时希望自己真的是疯了才好。
“我决定了。我要刺秦。”太子丹脸色发白,眼中却闪着异样的光亮,缓缓道:“不惜一切代价。”
田光一笑:“只要太子决定了,我田光会全力配合。”
“那就拜托田先生了。”
“我已老了。若想一击成功,我们需要一个人。”
“荆轲?”
田光点头:“他曾是最好的刺客。”
太子丹陪着荆轲一块砍柴挑水,苦求荆轲再执刺客之剑,但都不能真正说服荆轲。太子之尊又如何,自己终究算不上是荆轲的朋友,自然无法让荆轲以朋友之义报之。丹并不是绝望,而是彻骨的悲哀。想到求和,想到年迈的父王被迫俯首称臣所要遭受的屈辱,想到将要被秦国铁蹄践踏的大燕国土,这一切的悲哀深深攫住了他的心。也许,现在自己还有一件事可以做,那就是向秦王奉上自己的人头。大燕被灭的命运或许已不可改变,但至少,希望能够平息嬴政对自己的怒火,不要让燕国血流成河。
田光的一声叹息,才让太子丹惊觉自己竟泪流满面,遂伸手抚去泪痕,惨然一笑。
“还记得以前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吗?”田光目视荆轲。
“你说你要改变这个黑暗的年代。”
“所以我们的确杀了很多人。”
“但这个年代并没有什么改变。”
田光叹道:“其实我不该杀那些人,只杀一个就可以了。”伸手拔出自己的剑,雪亮的剑光映出一双坚毅的眼睛。
荆轲微微一惊:“你要干什么?”
“我还是不是你的朋友?”
“是。”
田光仰天一笑:“好,我田光毕竟还是荆轲的朋友。我只想你答应我,田光做不了的事,希望你荆轲来完成。”话音未落,横剑自刎。
随着剑“哐啷”落地,荆轲也慢慢跪了下去。
十七、易水寒
太子丹跪在田光墓前,只觉得浑身被抽干了力气似的,连出声都困难,只有无声泪流。先是田猛,然后是依依,现在是田光。接下来还会有谁?
“田先生说,他有办法说服你,可没想到,是这样的办法。”丹低声,自语一般:“我宁可不刺杀秦王,也不愿田先生就这样离开。”
“其实你并不是一个只顾自己的人。以前,是我误会你了。”荆轲缓缓道:“我有多少时间准备?”
丹注视着田光墓碑,良久,起身,迎上荆轲的目光。
现在,开弓已没有回头箭。
“父王,儿臣想跟秦王求和。”
燕王一愣:“求和?你什么时候想起求和来了?”
太子丹淡然一笑:“我也是为了大燕百姓,为了天下百姓。”
“那你想把哪块地送给秦国呀?”
“督亢的十五座城池。”
“什么?那可是我大燕最富饶的地区。”燕王瞪着儿子:“你不求和便罢,一求和就想要寡人的命。不行,绝对不行!”
燕丹注视着燕王,缓缓道:“父王,你是不是挪用过一笔军费?”
燕王一惊:“谁告诉你的?”
“到底有没有?”
“这,跟求和有关系吗?”燕王不觉心虚。
“这个时候父王挪用军费,”丹一声冷笑,“恐怕会令我大燕将士心寒哪。”
“算了,你是太子,这大燕早晚是你的。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燕国终于求和了。”这可有点不像燕丹的脾气。嬴政不由想到。
李斯道:“大王,燕国此时求和,恐怕——”
嬴政冷笑道:“他们是故意想拖延时间。寡人倒想看看这燕国到底想干什么。”
太子丹派秦舞阳遍寻徐夫人匕首。
喜鹊从盛翼那问不出什么话来,转而抓住了芄兰公主。
“你们为什么千辛万苦要找一把匕首?”
芄兰嘻嘻一笑:“匕首能干什么用?当然是杀人用了。至于杀谁,不告诉你。”
喜鹊沉思片刻,突然问道:“你们是不是想杀秦王?”
芄兰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喜鹊大惊,正要杀了芄兰灭口,看见那个帮自己干活沉默寡言的庆实为刺客的荆轲已至跟前,慌忙逃走。等荆轲追至百里香,喜鹊已将院中鸽子尽数放飞。荆轲剑再快,望着四散飞走的鸽子也无可奈何。
盛翼带兵包围百里香,同时带来的还有一群死鸽子。
“一定要等盖聂吗?”太子丹神色间难掩焦灼。
荆轲道:“盖聂是我师父,也是天底下最好的剑客。”
“可樊将军已拖不了秦军多久了。”丹无奈道:“我们必须开始行动。我会另给你找个帮手的。”
“我是来和你告别的。”荆轲与樊於期相向而立。
樊於期似乎并不意外:“你要去很远的地方吗?什么时候回来?”
“也许,永远不会回来了。”
一时的沉默。
樊於期缓缓开口:“你根本没有机会去刺杀嬴政的。你这是去送死。”
荆轲亦不问他如何知晓:“不管怎样,我都要去。嬴政一死,一切都会改变。”
“那万一失败呢?”
“我宁愿失败,也不愿放弃。”
“不,既然决定去做,就必须成功。”樊於期慢慢说道:“我不想看着我的朋友,去做无谓的牺牲。”缓缓拔剑道:“你只有带上我的头颅,才能确保嬴政会接见你。”
“你不能——”荆轲最终还是没能阻止樊於期。
太子丹用指尖轻轻触碰眼前这个木匣,发现自己竟然还笑得出来。里面盛放着樊於期的人头。那个有着温和笑容的将军,不知道现在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早知如此,我宁可放弃刺秦,也不要将军的人头。燕丹一拳击在了案桌上,应声而起的却是案上另一只长形木匣。丹的脸色刷地白了,死死地盯着那个木匣,目光似乎可以穿透到里面,清楚地看见了那条青色玉带。有尖锐的疼痛在心底慢慢生成。一次又一次说着宁可放弃刺秦,却是真的想放弃。自己,真的不想那人死。
依依,原来你比我自己都更能看透我的心。如果你在,现在又会说些什么呢?
丹将长匣丢进了火盆,都不曾打开再看一眼。火光中,太子丹甚至还叹着气笑了一笑。
大痛无泪。
已经,再也无法回头。
易水萧萧。
衣冠似雪。
高渐离突然抱琴而至,荆轲亦不禁动容。
“到燕国这么久,你竟然都没有来找过我。”语气中并没有责怪的意思,高渐离淡淡道:“你没有把我当朋友。”
荆轲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愫,终是默然不语。
高渐离看在眼里,缓缓一笑:“我只有一曲相送,好去好回。”
太子丹将樊於期人头与督亢地图相继交于荆轲和秦舞阳,奉酒饯行。直到壮士远去,丹仍长跪不起,有泪水被风吹落。
易水河边,西风起,荻花飞如雨。
十八、挟剑惊风
“太子丹自己为什么不来?”嬴政盯着荆轲问道。
荆轲捧着督亢地图,跪于殿上,低着头,从容答道:“太子殿下本是要亲自来的,只因临行前偶感风寒,不得已派在下前来。等身体好转,太子自会前来向大王来请罪。”语气不无谦恭。想不到嬴政如此小心谨慎,在验过樊於期人头之后,仍只准一人上殿献图。
想那燕丹还不至于怕到不敢来见自己,嬴政对荆轲的说辞不免信了几分。
“把地图呈上来吧。”
荆轲缓缓上前,将地图放于案上,一点一点打开,神色越发谦和:“恳请大王准我为您讲解。”
嬴□□身查看地图,不时满意地点点头。荆轲与之近在咫尺,眼看地图即将卷到头,心里不免有一丝急切。匕首一现,荆轲对着嬴政就刺了过去。嬴政反应再快,袍袖仍是被刺个透穿,连忙向后翻倒。荆轲正要跨过案桌追上去,冷不防被反应过来的内侍赵高没命地撞了一下。这一耽搁,嬴政已拔出了案上的“鹿卢”剑,照着荆轲砍了过来。短匕首让荆轲的剑术无从发挥,转眼身上已挨了数剑。荆轲心知大势已去,不由苦笑了一下,用力将匕首向嬴政掷去,哪怕见血丝缕,也能要了嬴政的命。匕首却是击中了殿内铜柱,溅起火星一片。
嬴政剑指荆轲,双目尽赤:“说!是不是燕丹派你来的?是不是?!”
荆轲拼尽全力,想扑向嬴政,终被一拥而上的众人所杀。
殿外的秦舞阳,听到殿内动静,遂也想杀进殿内,被众虎贲军击杀。
嬴政将随荆轲一起来的一干燕国人全部枭首示众,又大赏了当日杀退刺客有功的众人,尤其是赵高,自此是倍受恩宠。
那把匕首此刻就静静躺在眼前,长一尺有余,锋利自不必说,更主要的是,经太医检视,上面还染有毒药,试人,见血即死。
嬴政一阵后怕,更是愤怒已极。
燕丹,你处心积虑,就真的那么想我死?!
“立刻叫王翦王贲发兵燕国,给我踏平燕国!”
嬴政拔出“鹿卢”,一剑砍在案上,硬生生砍下一个角来。
高渐离早就到了秦国。
荆轲一离开,他便也动了身。等看到城门上悬挂的首级,高渐离就知道事已不成。于是抱琴直诣宫门。
嬴政只让高渐离远远站于殿下,冷冷地打量着。
“太子丹派你来的?”寡人倒要看看你到底安排了多少人。
“不是。”来人从容答道。
嬴政反倒有些意外:“燕国人,那你为何而来?”
“为了荆轲。”
“荆轲?那个刺客?”嬴政更是意外:“你想为他报仇?你不怕我杀了你?”
“大王不会。”高渐离脸上一派淡定,无怨无怒,无喜无悲,直视嬴政道:“渐离相信大王定能体谅渐离的一片心意。”
嬴政悚然一惊:“哼,你如何就敢断定!”
高渐离不答,只盘膝而坐,抚琴而歌,为变徵之声。
殿下侍立众人皆为之动容。
嬴政也不知不觉踱至他身边。
高渐离拨动完最后一个音符,喟然一叹,突然举琴砸向嬴政。
嬴政避过袭击,喝退要捉拿行刺者的众人,居高临下地盯着跌坐地上的高渐离,眼神森然:“到底谁指使你?”
“无人指使。”高渐离道:“我说过了,只为一人。”
“寡人听说过,你与荆轲相交甚厚。难道就为一个‘义’字,值得你以命相搏?”
“义也罢,情也罢。”高渐离微微一笑:“或许大王明白的。”说罢闭目再不言语。
嬴政神色凛然,仍然诛杀了高渐离,之后兀自沉思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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