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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行到水穷处
十九、行到水穷处
王翦大军兵临蓟城城下。
“今天国破家亡,全都是你引起的!”燕王指着太子丹,手指头都在抖动:“你、你说求和,竟然是派人去刺杀嬴政!你怎么想得出来!”
“韩赵灭国,难道说也是我引起的吗?”丹强抑住内心汹涌,面上仍是平静:“父王,事已至此,还是想想后路吧。”
“还能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嘛?”
太子丹看着仓皇无措的父王,暗暗叹了口气:“趁秦军还没有合围,父王赶快出城,退守辽东。儿臣来断后。”
燕王惊道:“你断后?我们现在哪还有兵可用。”
燕丹想着以往训练的数百死士,现在只能拼死一用了,遂宽慰燕王道:“父王,儿臣曾秘密训练有一支精兵,不下万人。”一笑,“父王还是赶紧上路吧。”
燕王将信将疑。
丹也不再多言,召来死士团的领军之首夏扶、宋意,让他们率一队死士先送父王出城。夏宋二却执意留下一人,要保护太子。等宋意护燕王安全出城后,太子丹收拾城中残军,亲自押后。
“什么?太子丹跑辽东去了?”
李斯道:“是。王翦将军攻城,遭到拼死抵抗。结果,没防备太子丹和燕王喜都逃脱了。”
嬴政不能不承认,听到太子丹安然逃走的消息,心里竟是暗暗松了口气。
“寡人不能养虎为患。叫王翦全力缉拿燕丹父子。”
“臣正要禀报,王翦将军病了,请大王准许他回咸阳。”
“是吗?这时候告病,难道让寡人就这么放着太子丹在辽东过逍遥日子不管?”嬴政恨声道:“他跟寡人的账,我还没算呢!”
“臣建议,这次派李信将军去。”
“李信?勇力有余,谋断不足。”
李斯笑道:“正因为如此,所以大王说什么,就会是什么。”
嬴政盯住李斯,忽然笑道:“有理。传李信。”
李信兵围辽东已数日。
今日照例派人到城前去数落太子丹的所谓罪状,要燕王交出太子丹来。
“将军,我们为什么不直接攻进去?”副将一直纳闷。
李信没好气地道:“我怎么知道!”大王交待的事,敢不听吗?想起那日殿上的一幕,李信至今心有余悸。
大王声色俱厉地对自己吼道:“太子丹之仇,寡人不能忘!给我把他抓回来,寡人要亲自砍下他脑袋!”
快出殿时,李大人又道:“将军,你最好确保把太子丹完好无损地带回来。不然,小心哪!”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白痴也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李信不由地唉声叹气。这样吓一吓,就真的能让燕王把太子丹乖乖地送出来吗?
太子丹听得忍无可忍,几次想冲出去,都被宋意拼命拦住了。
“太子,太子,他们根本就是想激你出去,我们千万不能上当啊。”
“卑鄙!卑鄙!”丹也不知道自己骂谁。父王派去向自立为代王的赵公子嘉请求援兵的信使,迟迟没有回音。如今以城中兵力,只能固守以求自保了。当日退出蓟城时,死士损失大部,连夏扶都为护自己而死,现在身边只剩宋意数人。丹动过刺杀敌军主将的念头,但一是只怕于事无补,二是实也不忍心再让宋意等人去送死。偏偏秦军只围而不攻,丹想拼个玉石俱焚都不行。
士兵来报:“将军,我们抓到个奸细。”
李信正闷得无聊,忙叫带上来。
燕国使者将出城向代王求援并带回代王书信的事说了个一五一十。
“什么?杀太子丹?”李信一把将公子嘉的亲笔书简摔在地上,指着燕使鼻子道:“去,告诉燕王喜,大王想要太子丹的人头自会亲自动手。你叫燕王快点把太子丹交给我,不然,我踏平了这里!”
燕丹见燕王眼神闪烁,欲言又止,心里便猜到几分。到了现在,父王怎么还会相信,交出自己秦国就会退兵呢?
望着父王已现斑白的两鬓,太子丹暗暗叹气。也罢,反正迟早都要面对这种结局。
“父王,儿臣难得与父王对饮,今日我们就不醉不归。”丹主动替燕王满上酒。
燕王忍不住唤道:“丹儿!”
丹微微一笑:“父王,就算有要事相商,也得等儿臣喝尽兴后再说吧。”不忍再看燕王神色,顾自不停地自斟自酌起来。终于不支倒地。
二十、坐看云起时
丹并没有醉死多久,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囚车里一路颠簸。发现自己尚未身首异处,丹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嬴政想必是要亲自处死自己,才能解心头之恨吧。
咸阳,离宫。
燕丹直接就坐在了地上,斜倚着柱子,头发凌乱,掩不住满面的风霜之色。
嬴政没想到第一眼看到的会是如此憔悴不堪的燕丹,心头顿时火起:李信这个莽夫!随即满腔怒气就转移到了燕丹身上。
不是没有感受到那两道杀人的眼光,丹只是觉得太疲惫了,一路上吃睡不好,以至于现在累得根本无暇理会其他。勉强抬眼,与脸色铁青的秦王对视,心里想的却是痛快给自己一刀那就彻底安宁了。
嬴政抓过赵高递上的衣物,照着燕丹面门狠狠摔了过去,冷冷道:“洗干净脖子,给寡人等着!”甩袖而去。
“大王,燕王喜等一干人如何处置?”李斯打量着怒冲冲而来的嬴政,暗自祈祷自己可别成了出气筒。
“在咸阳郊外,随便找处地方,把他看管起来就是了。”嬴政现在头痛的不是这个。
“那公子嘉呢?”
李信、王贲大军灭燕后,返回时顺道灭了代,俘虏了公子嘉。
敢自立为王和寡人对着干,还敢唆使燕王杀太子丹,嬴政眼中寒光一现:“斩了!”
“那,燕丹呢?”
嬴政森然道:“怎么?”
李斯硬着头皮道:“全天下都知道,这太子丹派荆轲刺杀大王您哪。”
嬴政缓缓笑道:“这事,廷尉大人知道怎么办吧。”
李斯慌忙道:“臣这就去安排。”
不一时,据闻,燕国太子并其豢养的一干死士,因刺杀秦王被当众枭首,以儆效尤。
嬴政再到离宫时,燕丹正在睡得人事不省。
看丹睡得一派安稳,嬴政的火气却越来越大。凭什么他可以睡得不管不顾,自己却在这里一肚子火没地方发。嬴政一把揪起丹,蛮横地将他晃醒。
燕丹只觉得头痛欲裂,喉咙干得要冒火。睁眼,望着面前眼里简直要喷出火来的嬴政,笑了笑。该来的终归要来。突然脖子上一凉,一把匕首架在了上面。
“你还认得这把匕首吧?”
“徐夫人匕首。是我交给荆轲的。”嗓子涩得生疼,丹只好嘶哑着低声说道。
“你还真敢承认!”嬴政冰冷的目光直要在丹脸上盯出两个洞来。
燕丹一副你爱怎样就怎样的眼神:“刺都刺了,杀都杀了,我不承认,又能怎样?”语气里有一丝自暴自弃的味道。
嬴政被丹的态度噎了一下,缓缓收回了匕首:“你真忍心刺死寡人?”
丹避开了嬴政的目光:“当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好个不得不发!”一想到燕丹竟然真的狠得下心来让他死,嬴政的心里就像真被刺中一般,不由一声冷笑:“你知道跟寡人作对的人,都是什么下场吗?”
“知道。”早在作出决定之前,就已不止一次设想过结果。如今,死对自己而言,反而是解脱吧。再也不用烦恼任何事,再也不用操心什么燕国、父王、秦国、嬴政,再也不用去想曾有那么多人因自己而死。所以,现在的自己,反倒是有些盼望最后一刻的到来。
嬴政却是狂怒不已。自己要的不是这样的回答,不是这样的反应,不是这样平静如潭死水的眼神。
燕丹注视着嬴政神色不定的脸,忽然轻轻唤了一声:“嬴政。”
“怎样?”
丹寻思着是否要告诉他,自己真的是不希望他死的,但嬴政冷然的眼神慢慢打消了他的念头。丹有些无力地咽了咽唾沫,现在不但喉咙一片灼热,而且胃里也开始烧起来。也许,该求嬴政至少让自己做个饱死鬼。要知道,自到了咸阳,这大半日自己是粒米未咽滴水未进。燕丹不觉被自己的念头逗笑了。
看着眼前无端端笑得一脸无害的人,嬴政握住匕首的手上青筋暴起:“怎么不说了?”刚才,不是应该有话要告诉我吗?
“刺杀大王一事,全是燕丹一人的主意,和燕国其他人全然无关。所以,请大王处死燕丹即可,放过其他人吧。”燕国,现在多半不存在了吧。
嬴政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终于明白,燕丹竟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竟然会认为自己也像他那样狠心会想要杀他,竟然认为自己会杀他!多少次被气得差点失控都未曾真正动过杀机的嬴政,一手掐上了燕丹的脖子。
“你就等着燕王喜一伙人给你陪葬吧!”
燕丹从昏昏沉沉中醒过来,就发现嬴政坐在床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原来,刚才只是晕过去了。喉咙越发火烧火燎的,丹下意识地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正要开口,嬴政闷哼一声,冷冷地抢先说了话。
“寡人送你的东西呢?”
“什么?”丹没反应过来。
“我说,我送你的东西哪去了?”嬴政总算耐住性子又问了一遍,见丹还是一脸茫然,忍不住低声吼了一句:“那条玉带!”真的是所有人加起来,也没这一个麻烦。
丹顿时脸色发白,嘴里泛苦:“烧了。”忍不住深吸了口气。那晚心里的疼痛,现在都还如此清晰。突然脸上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嬴政冷冷地盯着他,冷冷地说了一句:“你欠我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丹有些徒劳地想解释,却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
嬴政轻轻拍了拍燕丹红肿了一片的脸颊,伸手把他从床上拉了起来。盯着他不解的双眸,恶狠狠地笑道:“你若想你父王给你陪葬,你就给我死死看。”
既然下不了手杀他,那就只好抓他在手里,再也不要放开。
尾声
嬴政每破诸侯,写放其宫室,作于咸阳北阪,是为离宫。殿屋复道,周阁相属,六所离宫,只欠齐一。
燕丹倚住窗口,望着叠环回复的殿廊,只是默然不语。
“你到底在不高兴什么?”嬴政一手抓上丹略显单薄的肩头,心里说着不要发火不要发火,可话一出口,手上仍不知不觉加重了力道。
丹回头,对加诸肩上的痛感皱了下眉,略一甩肩,却没能挣脱,忍不住道:“我该表现得兴高采烈吗?”就好像,好像一个受到君王宠幸的女人?丹咬唇不语。
“难道不该?”对任何其他人,寡人都没有花过如此多的心思。嬴政心里恨恨地补了一句,伸手试图将人拉到怀中,后者却挣扎了一下,不肯就范。
“你到底在别扭什么!”嬴政强忍着不让自己的巴掌再次落到燕丹仍然红肿的脸颊上去。强硬地用手臂箍住他的腰身,冷冷的目光与之对视:“哼,就因为寡人灭了你的燕国?”
丹只觉嘴里泛起一阵苦涩。是这个原因吗?该是这个原因吧。国仇家恨,已是亡国之人的自己到底该以何心境面对眼前怀抱着自己的男人?本以为可以一死百了,却不被咄咄逼人的大秦君主所允许,甚至用父王的性命来相威胁。
“你啊,拿得起,放不下。”嬴政玩味着丹的神色,“当初刺杀我的气魄哪去了?”
杀你的气魄?丹无声苦笑,避开嬴政的视线,身体挣了挣,想要脱开某人臂膀的束缚。腰上的力量略松了松,胸口却迎来了另一股力道。
掌心紧紧地抵在他心口的位置,感受着衣衫下那蓬勃的律动,嬴政说得异常心平气和:“这里!问问你这里,真的不愿和我在一起吗?”
即使隔了几层衣衫,仍然挡不住那掌心传来的暖意,丹呼吸都为之一顿,还没充分反应过来,那暖意已经抽离,手上却被塞进一件冰凉的金属物件。
徐夫人匕首!
嬴政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只引着丹的手将匕首抵上自己颈项:“你派荆轲来实在是失策。若是你来动手,只怕已大功告成。”
燕丹脑中一片混乱,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颤,手上握得紧了又紧,目光始终不知该看向何处。
嬴政似乎等得不耐烦一般,夺过匕首,缓缓朝自己胸口刺下去。
“嬴政!”丹大惊失色,手已先一步反应,抓住了匕首。
尽管多少有所预料,下手时也留了劲道,嬴政在看到丹被伤得鲜血淋漓的手时,心里仍小小后悔了一下。一把丢开匕首,狠狠抓住那只伤手,不顾受伤之人差点失声痛呼,冷哼一声道:“这手可比你心还诚实。”
也许是吧。丹的唇上还残留着一抹惨白,望了望还在滴血的手,望了望嬴政,目光闪动,终是无语。自己,真的到死也无法面对吗?
嬴政好像看穿了丹的心思,忽然笑了笑:“你死不了。”抬脚将徐夫人匕首踢到了角落里,“寡人怎会让那害死人的毒药继续留在匕首上。”说着拉他至床榻前坐下,回头连声唤着“赵高”。
细心为丹包扎好伤口,看他仍如先前一般默然,嬴政不由分说拦腰抱住他。感到怀中之人似乎想挣脱却终于还是安静地靠在自己怀中,嬴政唇边不觉泛起一丝微笑,低声道:“好好养你的伤。现在有大把的时间让你来适应。不过,”语声中带上了一丝冷意:“不许再逃!”
不久,天下莫非王土,我还能逃到哪去。丹有一瞬睁大了双眼,又似疲倦般地,慢慢合上双目。不是早就知道,自己和他争,总是屡战屡败吗?不管在公在私,国家亦或是,感情——终究是,都输了出去。眼下的结局,或许,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吧?
丹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竟是合目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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