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匪石（卫聂）

　　“我跟这几个能打的在下面拖一会儿，你带他们上去。”
　　卫庄找了个机会，闪到盖聂身边交代道。一行人边战边退，直至一个山坡之下。这山坡一面都是岩壁，光秃秃不见草木。
　　盖聂赶到队伍末尾，与那老者打个照面，各自点了点头。
　　说是这么说，等盖聂把剩下的人送至山坡顶上时，才发现下面的人根本压不住狼群凶猛的攻击。
　　“我得下去，你看到狼群退后了，就让人点燃木桶往下放，记得别只往一个方向。”
　　盖聂看尤小胡子那仓皇失措的样子，自知这不是什么好的指挥。可情况紧迫，要是狼群攻上来就再无余地。
　　野狼狡诈，之前也不知是不是嗅到了卫庄左臂伤口的血气，凡是围攻卫庄的，咬不到要害，就统统咬左手。
　　商队的护卫斩下一头野狼，啐了一口，“这畜生……”
　　一队人全力一搏，才稍稍逼退狼群的攻势。盖聂回头，见燃着熊熊火光的木桶轰隆隆地从坡上滚下。
　　“他是想砸死狼，还是砸死我们啊……”卫庄扶着左臂，盖聂摇摇头，两人边退，边斩杀遗漏的野狼。
　　待到曙光初现，货车里的酒桶也快耗尽。那狼群才在一片焦土上长呼数声，转身尽数离开。
　　天边的白光没有持续多久，一道闪电突然出现。乌云渐渐聚拢，就在坡上的生还者们长吁短叹时，天空下起了大雨。

　　他们冒雨走了半个时辰，最后找了一处山洞暂避休整。卫庄出去探路了。盖聂站在洞口注视着外头的雨幕，坐在洞壁一侧的老者突然向他招了招手。
　　山洞里众人皆陷入沉默，火堆燃烧和衣料摩擦的声音显得格外明显。
　　盖聂走近后，老者低声道：“小兄弟，我要走了。”
　　盖聂微微睁大眼睛，扫了左右一眼，道：“您什么时候走？”
　　“不要多久啦，”老者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拿出一个小陶瓶，“你那朋友伤得不轻，你用这个外敷。还有，小兄弟，你可有耳目受损过？”
　　盖聂一愣。老者径自伸出手，在他的鬓边耳后各自按了按，沉吟道：“看来是了，你可有不辨阴阳五行的情况？”
　　盖聂反应过来后一笑，摇摇头淡然道：“我有修习调养之术，现在已经不会影响了。”
　　“嗯，”老者点点头，又说，“我看你们得小心了，他们已经起疑心了。”
　　要说这老者跟他们一样经过刚才的狼祸，却没见到落得多么狼狈。
　　盖聂觉得他之前那番说辞比起委托，倒更像是变相的提醒。
　　就在此时卫庄从外头回来，头发上还沾着水珠。他停在洞口，开口说：“雨停了，你们便沿着外头的小路一路往山下走就行了。”
　　盖聂走了过去，站在他身侧。
　　哪晓得尤小胡子飞快地跟他手下交换了一个眼神，眯起眼发问道：“看小兄弟的身手，不像是农人家的孩子。”
　　卫庄不惊不疑，像是料到了对方会发难，冷笑道：“你们是觉得我故意把你们引到狼群出没的地方？”
　　只见寒光一闪，队伍里一个八尺身长的大汉突然跳起，竟直接抽刀劈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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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庄醒来时，清浅的呼吸声萦绕在他耳畔。窗外晚霞如锦，灿烂的光泽交织变幻着，好似看一眼便能灼热人的瞳孔。盖聂侧身躺着，睫毛下落了一片小小的阴影。
　　卫庄抽开贴着他背脊的手，那淡淡的呼吸有了片刻的急促，最后仍然归于平静。
　　夕阳褪去，夜幕降临。卫庄拂开垂落于路口的花枝时，看到少女正坐在槐树下，一团荧光正于她抬起的双手间幻变。

　　随着少女的动作，那荧光时而聚，时而散，时而环绕她流转，时而如火花般绽开。
　　这场面就像是嬉戏一般。感觉到卫庄靠近了，小黎并未作什么反应，只是问：“你来了。”
　　卫庄未答。小黎径自拉开双手间的距离，只见蚩尤之剑的身形逐渐从萤火最亮之处幻化而出。
　　“我以为你不来了。”小黎起身，带卫庄往封印殿而去。
　　“我答应的事自会遵循。”
　　“不是，”小黎说，”你今天不是……”
　　卫庄脸上没起一丝波澜，只是眼神淡淡地横了过来。小黎不出声了。半晌，卫庄问她：“这阵中的事，你都能看到？”
　　“算是吧，”小黎推开巨大的石门，说，“只是我的力量不够，不能直接操纵它。”

　　封印蚩尤剑的过程出奇顺利。只是卫庄再次握住它时，一些比之前更为清晰的画面闪过他的眼前。
　　沧海横流生灵涂炭的动荡混乱之后，是如幽幽水底般的清冷和寂静。挽不回的剑锋终于垂落于地。一年又一年的春去秋来在大地之上轮回，流传下来的只剩人们口中的只言片语。
　　为何困魔于此？
　　因为任何力量都已经无法斩杀魔神。然而幻境是多么完美的牢笼，愿望和执念都暗藏杀机，不可一世的他不断地与虚无的目的搏斗，直至精疲力竭，最后再也无法挥动长剑。
　　所谓魔神，也不过是这样死去。
　　那一刻卫庄竟然感觉到了难过。不过这难过不是源于他自身的情绪，是那股影响他的力量。
　　小黎将颈间的项链解下来交给卫庄，道：“你带着它，它会帮你压制蚩尤之力，等到你没事了，我再取回。”
　　“不必，我会还给你的。”
　　少女此时的面容又变成那种无喜无悲，如石像般的静默。卫庄接过来，若有所思。

　　日后封城机关解除，形势必定一触即发。本来事情到这里，就该各回各处，养精蓄锐，枕戈待旦。
　　只是他们还没踏出封印殿，小黎却突然一顿，像是感应到什么一般。
　　“不好。”
　　卫庄还没怎么在意，“怎么不好？”
　　“我跟你说过，蚩尤之剑被封印后，困魔阵的力量会大减，只是封城机关还在，你那些属下，这几日一直徘徊于阵外，想方设法破阵，现在，他们进来了，”小黎望向卫庄，“在木屋那儿。”

　　盖聂的眼睑颤了颤。
　　夜凉如水，虫鸣在屋外响彻四野。他从床上坐起来，向窗外望了一眼，那一眼无痕无波。

　　卫庄赶到木屋时，那里已经被秦军团团围住。赤练和白凤的身形格外瞩目，公输仇也在队伍中。
　　“卫庄大人。”
　　众人看见卫庄现身，语气各异但异口同声地喊道。
　　卫庄一看众人表情和现场状况，便知他们没遇到盖聂。那盖聂是去哪里？
　　“卫庄大人，外头仍然在我们的控制之下，那两个小孩也被关押着，只是这楼兰似乎启动了什么机关，现在我们无法出去。”赤练压下自己的情绪，尽量平静地陈述道。公输仇附和了两句。
　　“我知道。”卫庄环视四下，突然心念一动，叹道，是恢复记忆了么……
　　“那个少女和盖聂仍然下落不明……卫庄大人？”赤练偏了偏头，轻声问道。
　　“罢了，”终是有这么一天，卫庄摆摆手，说，“我出去吧。”

　　“小庄。”
　　刚转身的卫庄身体一僵。
　　草丛窸窣的声音传来。无视众人五花八门的眼神，盖聂披着一件薄衣从屋后面走来，“我看你不在，去找你了，”说着视线扫过赤练白凤一众，又问，“这些是……？”
　　卫庄抬眼看他，盖聂目光坦然，与之对视。
　　夜风吹过远处的松林，如海潮般的松涛袅袅传来。
　　就在众人脸上的表情都快发酵了的时候，卫庄突然开口，说：“师哥，其实你失忆了，你知道吗？”

　　“我们现在其实在山下游历，为了找一个隐世古国的入口，不慎被困在他们抵御外人的阵法之中了，你从山崖上掉下来的时候头部受了伤，于是不记得了。这些是古国的居民，他们是来探查我们来意的，现在已经知道我们不是敌人了，准备带我们出去，去他们那儿休息几天。”
　　卫庄说得一气呵成有条不紊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盖聂愣了好一会儿，回过神后看了看赤练白凤一众，说：“是，这样吗……？”
　　“你不要太担心，他们说你失忆也有一部分是受这个阵法的影响，等出去了好好休息几天就能想起来了。”
　　卫庄眼睫一垂，语气骤然变得缓和了许多。
　　盖聂望向他，呼出一口气后释然道：“我知道了。”
　　一旁“古国的居民”们默不作声。只有公输仇张了张嘴似乎要坏事，被卫庄横了一眼，便不敢出声了。
　　白凤等了半天，旁边的赤练都没动静。他实在是绷不住了，终于出来说了句：“那两位随我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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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见那白晃晃的刀尖劈下，盖聂、卫庄两人各自身形一闪。
　　没有顾虑，众人自然不是两人的对手。卫庄把尤小胡子绑起来丢到地上，道：“算我倒霉，你那车货是往哪儿运的，说实话，不然……”卫庄勾起嘴角，把刀尖对准尤小胡子的喉咙。后者吓得直叫唤，卫庄皱眉，大概是嫌吵。
　　后来卫庄准备把众人都吊起来，悬在树上，任其自生自灭，盖聂还是劝阻了他。最后两人带了两把匕首，径自离开。

　　“嘶——”。
　　盖聂拉着卫庄的手臂，往他伤口上的抖药粉。
　　“一帮鼠辈。”卫庄边疼边骂，盖聂按住他的胳膊，劝道：“你都揍了人了。”
　　卫庄不以为意，长呼一口气，望着天上滚滚向南边飞去的流云，道：“看来这雨要停了。”盖聂撕了一角衣料，给他包扎完，也抬头看了看天。
　　经过这一番，两人干脆就不想那么快回鬼谷了。
　　顺着山势，他们一路向山顶上前进。路上又下过两场雨。两人并肩坐在巨大的树根盘绕而成的山洞里，一言不发。
　　大概是两个人都觉得太沉默了。半路上卫庄跟盖聂聊起天来，虽然也是漫不经心。
　　“那些车子是往韩国边境一个大城去的，当地的氏族禁止民间私营酒业，酒价虚高，还有几天就是地方的礼祭，正是用酒的时候，他大概是想在趁机发一笔财。”卫庄抻了抻肩膀，又道：“不过也可能是卖给哪个官吏的……罢了，反正跟我没关系。”
　　然后盖聂也跟卫庄说起那个老者。跟商队的人交手的时候，盖聂不经意回头看了一下，那时候老者就已经离开了。
　　“就是这个药吗？”卫庄接过那个小陶瓶，打量起来。
　　他们转过一个路口，看见道路的尽头被厚实的藤蔓阻断。两人拿着匕首割了半天，最后那刃上都割出了缺口，才勉强拓开一个能供人通行的口子。
　　可卫庄一进去就被眼前的景象微微震住了。那竟然是一个水潭，山泉从靠山的一侧流淌而下，潭面上开着星星点点的莲花。
　　“你看那里，本来应该有一朵最大的，但是被人摘掉了。”
　　盖聂点点头，卫庄若有所思，问：“你说那个老人会不会是来采药的？路上看见商队要进山，就跟着一路来了——这莲花一看就不是凡品。这难不成就是那个仙人潭？”
　　盖聂抬头环视四下，发现水潭边上的泥地上有踩痕，道：“那里有行迹，说明确实有人来过。上次不是有村民说这潭水能治病吗？大概真的能治病的是这里面的花。”
　　卫庄突然笑了一下。盖聂不知道怎么了，莫名其妙地望着他。卫庄摇头，道：“你不记得那个人还说了什么？他说当这个水潭中倒影满月，有缘人必能再次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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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是刚刚发生什么了吗？”
　　盖聂走过石桥廊，望着殿阁底下一片惨淡的城镇，问道。
　　赤练还是不出声，公输仇更是指望不上了，白凤冷着脸，继续道：“守城的机关出了点问题。”
　　一旁的卫庄随口说：“派人修修。”
　　盖聂看了过来，卫庄改口：“派人修修比较好。”
　　白凤沉默了半天，硬着头皮道：“是，我们马上就有人去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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