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匪石（卫聂）

　　翻涌的流云将天空的光逐渐收拢起来，就好像在帮少女聚集最后一击的力量。蓝色的光芒震开，随着剑锋插入枢纽，兵魔神应声止息。地面上的人们沉默着，半晌，爆发出欢呼。
　　“大祭司，小黎说现在楼兰的机关被启动了，这是怎么回事？”
　　大祭司看了看天明，回答道：”这应该是女神命我们先祖打造的机关，一旦启动就会关闭楼兰与外界的一切通路。”
　　“那怎么才能解除？”
　　“重新封印兵魔神和蚩尤之剑。”
　　少羽若有所思道，“可如果是为了防止兵魔神和蚩尤之剑流于外界，为什么这个机关一开始没有启动？”
　　大祭司微微蹙眉，“也许，这与小黎有关。”
　　“小黎？！”天明反问，然后灵光一闪，“对了，小黎，小黎呢？”

　　“你们最好老实交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少羽一顿，扯住天明闪到一旁。链蛇软剑盘绕而出，直指向大祭司的面门。天空上出现羽翼，白凤此时正好也从半空中倾身而落，顺手将昏迷的公输仇抛了下来。
　　“那小丫头不见了，还有那把剑，也不见了。”白凤看向面色略显凝重的大祭司。
　　赤练挑眉，道：“别以为击败了兵魔神，你们就安全了，现在楼兰仍然处在我们的控制之下。”仿佛为了印证赤练的话，另一边大司命和少司命各自运功，压制住楼兰护卫的反抗，秦军举起刀戟，指向了生还下来的楼兰居民。
　　天明想要冲出来，被少羽一把按了回去。
　　“你们就算杀了我，也没办法解除楼兰的机关。“半晌，大祭司缓缓地说。
　　白凤打量了她一番，然后冲赤练说：“看样子问题出在那个失踪的小丫头身上。”
　　赤练举着软剑，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收起武器，示意秦兵将一干人等全部关押起来。
　　“现在首领不在，公输老头也晕着，我们可都听你发号施令了。”
　　等到天明少羽一众被带离，白凤站在赤练旁边，意味不明地说道。
　　大司命沉默地往他们这边望了一眼，然后冲少司命点点头，两人径自离去。
　　赤练看着楼兰地下已经改天换地的面貌，冷然道：“卫庄大人不会有事的。”
　　白凤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轻轻提了提嘴角，道：“你还是先派人下去搜吧。”

　　“以前面那棵桃花树为北，东三西四，”盖聂指了指前面隐在一片翠绿的绯色，“然后上三尺，你看看这跟刚才是不是连成了一个圆。”
　　卫庄踩在树尖上，看着脚底下的叶海，回道：”昨天在这上面走的是一个方。”
　　“嗯，”盖聂的声音混杂进树叶摇曳的沙沙声，听着有些不真实，“你倒着走一遍，方向会是反过来的，最后会回到木屋那里。”
　　卫庄抬头，看着从天坑上流泻下来的日光，将内力灌注进一片叶子里，蓄力将其朝高处弹了过去。
　　草木温柔窈窕的摇曳迅速变成前倾后倒的拉扯。空中扬起的飞沙走石昭示出气流正以他为中心慢慢汇聚，直到一个看不见的界限，几记气刃从四面八方飞来，卫庄退身闪开，只听见一阵树枝断裂的声响。
　　盖聂扬了扬手里的竹筐，以免尘土落进去。
　　卫庄伸手扫下头上的碎屑，抬眼望去，那抹娉娉婷婷的桃色仍旧安然地呆在原来那个地方。
　　“你看，明明从这里推算，刚才那些气刃会打到这课桃树——我们先回去吧。”
　　“所以这上下之间应当是放置了什么障眼之术，”卫庄说，跟上盖聂的步子，“这上面应当还有一层，是转化阵中之人蓄力攻击的地方。”
　　“你说过越往上反而越看不见阳光……这倒是有点像‘阳动而行，阴止而藏；阳动而出，阴随而入’。”
　　卫庄手里还拎着一条拿草绳串着的鱼，“上不去，这草木上的阵一环扣一环，应该是我还没找对地方……你走的时候是不是在煮什么东西？”
　　“啊，”盖聂一愣，把竹筐递给卫庄，“你记得摘一下，掐掉根就行。”
　　“唉，等等……师哥。”
　　盖聂又回过头。
　　卫庄跟他目光接上的一瞬间，又感觉如鲠在喉。
　　“你没发现我有什么不同吗？”
　　盖聂稍稍打量起卫庄，问：“比如？”
　　“比如，”卫庄想了想，“……我长高了。”
　　盖聂怔了一下，转身离开前笑了笑，说：“你是长高了。”

　　“这个阵的规模远比我想得大，”盖聂在屋里屋外来回走动着，“不像是一般的力量能催动的。”
　　卫庄坐在屋外一块石头上，手里拿着刀宰鱼。
　　“你觉得有多大。”
　　“这整座山，整片水，都是。”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振翅声，稍稍扰乱了木屋周围平静的氛围。
　　“不知道师傅回来没有。”盖聂似乎走到里屋去了，卫庄听到这句的音量小了一些。
　　接近晌午，暑气开始向上直冒，耀眼的天光在院子里那颗巨大的桃树花瓣上流泻，明亮得好似永远不会止息。卫庄满手的鱼鳞。趁着一阵微风，他停下手，往屋里看了一眼，眼神中全是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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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地洞下并不是一个封闭的空间，而是直接连通着山体下层，往外走几步便能看到生长在岩壁上的植被和湍急的山涧。既然已经不慎从上面摔了下来，两人就不能指望原路返回。卫庄打量着山石草木的长势，初步判断他们俩只能沿着山体往上游平缓的地带走。
　　下过雨的山林壁滑岩湿，涌流的山涧底下更是比想象的复杂，更哪怕就是他们两个人也不敢在这种环境中使用轻功。
　　盖聂和卫庄一路攀藤附岩，过了两个时辰，才走出这段峡谷。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黯淡下来，盖聂扫了眼卫庄磨得全是血的左手，提议他们先找个地方准备过夜。
　　结果还没找到合适的地方，就看到这深山老林里居然出现了一列商队。
　　那商队的车似乎卡在泥坑里了，几个大汉围在车周围，吆喝的吆喝，推车的推车，可就是不见那轮子从泥坑里出来。
　　奇怪的是，这商队的人数还不少，一眼望过去，能看到三四十个人。
　　盖聂和卫庄正看得出神，就被一个在旁边指手画脚的小胡子男人发现了。那小胡子似是看到了救星，眼睛直冒光，巴巴地跑过来，说他们是从魏国北边来的商人，又问盖聂和卫庄是不是本地人、能不能给他们带个路啊之类的。

　　“小庄？”
　　“就把他们丢在这里，我们也没什么损失嘛，不过他们要去南边，也得经过鬼谷附近……”卫庄一副看热闹不嫌心大的样子，“快晚上了又没事干，不如跟着那个叽叽喳喳的小胡子去看看他们这货是往哪儿运的。”
　　盖聂本来是觉得此路人形迹可疑，随行护卫面相凶恶，待会儿估计不太好脱身，结果听卫庄这么说，一时失笑，没来得及反驳。
　　“唉！你们到底能不能带路啊！在那儿嘀咕什么！”
　　“何六，你别这么凶，吓到两位小兄弟了。”小胡子回头呵了一句，转过头又和颜悦色地冲他们俩笑。
　　卫庄皱了一下眉，但开口时却是一脸和善，“我们是这附近山民家的孩子，不小心在这山中耽误久了，带路当然可以，不过现在已经有点晚了，不如先找个地方过夜吧，明早我们带你们出山。”
　　卫庄和盖聂这次入山都没带剑，穿得也普通，乍一看确实只能让人想到是山民家的男孩子。
　　“唉，小兄弟，是这样的，”那小胡子满脸堆笑，眼睛眯成一条缝，”我姓尤，你们可以叫我尤叔，这是我雇的车，这些都是我手下的伙计，赶上雨天，我们之前已经耽误好久了，实在拖不起了，这，才走了山路，看两位小兄弟也想早点回去，你看看，我们有这么多人呢，不怕，赶一赶夜路，也免得你们家人担心嘛……”
　　盖聂不说话，卫庄佯装犹豫，那小胡子以为有门道，“出去后，我给你们……”说着，掂了掂钱袋。
　　卫庄眨了眨眼，目光在那钱袋上流连了一会儿，最后点点头。尤小胡子眉开眼笑，向他身后的伙计点了点头。
　　“不知二位如何称呼呀？”
　　事情定好，尤小胡子继续套近乎。
　　“庄郝仁。”
　　“卜可兴。”
　　大概是两个人答得太自然了，尤小胡子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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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来。”
　　夜色如墨，明月高悬。卫庄回头，声音透过凉风，扫过浅滩上的卵石、水面上的涟漪，最后不留一丝痕迹。
　　那团飞舞的萤火逐渐聚合，翩然化作一个少女的身形。
　　卫庄看着小黎的脸，道：“果然跟你脱不了关系，你……之前那副模样都是装的？”
　　小黎波澜不惊，缓缓抬起手，接下空中飘来的花瓣，神情淡漠得不像一个少女，”困魔阵被启动了，所以女神留在我身上的力量也完全苏醒了。我还是我，我只是看到了更多的往事而已。”
　　“困魔阵？”卫庄揣摩着，“既然你的力量已经苏醒，那就赶快把这里变回原样。”
　　“不，你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处境。”
　　这话多少有点居高临下的感觉。卫庄注视小黎，反问：“你又是怎样的处境？”

　　当小黎展开双手，幻化出蚩尤剑和渊虹的时候，卫庄一个闪身，夺过蚩尤之剑的剑柄，直指小黎的颈间。
　　小黎仓皇地退了两步，但脸上却没有多少狼狈之色，“我说了，你不懂你现在的处境。”
　　蚩尤剑发出隐隐的鸣动，那股沉睡在他四肢百骸的力量又渐渐醒来。风势猛地加剧，山地震动，似乎昭示着阵法的运作。不同于之前他在叶海上试探的结果，这次情势更为凶险。可就在这时卫庄突然微微晃神，他居然看到自己面前出现虚影。那影子转过身，隐隐约约的，似乎要伸出手来。
　　——“你来了吗？”
　　虚影发出声音，不知在向谁询问。
　　“锵——”。
　　“小庄！”
　　卫庄猛地清醒过来，面前竟然是手执渊虹的盖聂，正抵着他刚才即将劈下的蚩尤剑。
　　师哥？！——是来找他的吗？
　　那一刻卫庄有些怔愣，等反应过来时，两人俱是手松剑落，上一眼还目光凛冽的盖聂，这一眼便陷入昏迷。卫庄下意识伸手，揽住了他。
　　风息浪止。
　　小黎也有点喘息，靠近了问，“你现在愿意听我说了吗？”

　　卫庄看着躺在竹床上的盖聂。月光明亮得不可思议，透过窗棂照射进来，就像洒下了半室的白霜。
　　“你说吧。”
　　站在门口的小黎眼神动了动，望向卫庄，“我很久没有见到你这样的人了。”
　　“很少有人能握得住蚩尤之剑，不是被剑所弑，就是被那强大的执念压垮，可你没有，”小黎将蚩尤之剑悬浮于半空，不祥之剑的剑身散发出莹莹红光，小黎轻轻一挥手，那光芒又渐渐变成蓝色，”而在你坠崖的时候，你甚至在某一瞬间压制住了它。”“
　　“正是因为你融合了蚩尤之力，困魔阵才会启动。”
　　卫庄眉尖一紧，“你是说这个阵……”
　　“没错，”小黎迎着皎洁的月光，望向窗外静谧的夜色。星汉无垠，谁能想到楼兰城地下，会是这一派幽然天地。
　　——“这是当年女神帮助黄帝所布的、最后杀死蚩尤的阵法。”

　　“不过你终究不是当年的魔神，困魔阵历经悠久岁月，也不复当年的威力。封印殿已经随机关降下，就在这困魔阵中，只要我们重新封印蚩尤之剑，困魔阵就会解除。”
　　“听起来……这就是个巧合，甚至是个玩笑。”
　　“这世间种种的悲欢离合，有哪个不是巧合，哪个不是玩笑呢？”小黎操纵着蚩尤之剑，将其平放到他们面前的几案上。
　　卫庄闻言，不明所以地沉默了一会儿。
　　“你为什么要拿走渊虹？”
　　“我拿走渊虹是因为困魔阵能以数倍的力量反弹你的攻击，你之前就拿叶刃试过了，让你们不明情况地带着兵器太过危险，而盖聂先生……有些复杂，你也看到了，之前他过来寻你时，有过片刻的清醒。”
　　其实小黎这个解释存疑颇多，但卫庄此时也懒得追问她更多细节，“那他这次醒来就会想起一切？”
　　小黎摇摇头，“我想当时是因为见你情况危急，他才会有此反应，等到醒来，他还是会像之前那样。”
　　“我师哥神智混乱，与这困魔阵有关？”还有这间屋子——为什么这荒山野岭会突然出现一间保存完好用具齐全的木屋？如果盖聂的记忆是停留在少年时期，那么他为什么对卫庄现在的模样毫无质疑？
　　这冥冥之中操纵一切的力量，是否如想象得一般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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