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兮衣兮

作者:秋以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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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质子将往


      在拓跋焘班师回京的时候,姑臧的沮渠前云也终于收到了他的回信。
      “柔然已退,然终为大患。战时无所畏,后收死难者骨殖,全军公祭之日,竟难忍悲怆,唯念卿昔日《战城南》一曲,思子良臣,良臣诚可思,朝行出攻,暮不夜归!”
      沮渠前云竟忍不住心酸,战城南,死郭北,这样的事情,恐怕将会伴随他的一生了。

      “前云,你怎么了?”李敬爱正来找沮渠前云说话,一进门,看见她神思恍惚地呆坐着,不由关怀地问道,她的身孕已经快九个月了,行动有些不便,“你可是身体不舒服?”
      沮渠前云猛然间回过神来,将信丢在一边:“哦,我没有,没…”她起身扶过李敬爱,“三嫂怎么来了,我还说一会儿去找你呢。”
      “外面出了点太阳,我想让你陪我出去走走,前几天太冷了,一直闷在屋子里。”李敬爱温柔道。
      沮渠前云笑笑,扶着她往外走去。
      这些日子她们一直住在姑臧城里,实在毫无景致,但一来天气冷,二来她身体不便,也只好这样了。
      “听说兴国二哥会在年前回来,”李敬爱随意道,一边缓缓地走着,“而且菩提和无讳,还有安周也会回姑臧来。”沮渠兴国一直在秦凉边境驻守,两三年都没回姑臧了。沮渠无讳、安周都是沮渠蒙逊的儿子,加上沮渠菩提,他们跟随一些族人都一直住在张掖的草原上。
      “三嫂,等你的孩子出世,咱们也一起去草原上好不好?”
      李敬爱皱起眉:“怎么了?”
      沮渠前云勉强笑笑,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突然很想宁平姐姐,还有政德哥哥。”
      李敬爱了然,于是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好,你要想去,我就陪你,而且让孩子和菩提他们在一起,也比在这里好。”
      沮渠前云笑了笑,抚摸了下她的肚子,“小东西,听见没有,我们就要和你的那些小叔叔们一起去草原了。”

      李敬爱脸上都是慈爱的光芒,她本来极美,这种将为母亲的独有神韵,加上脸上几缕冬日阳光,更让她宛如仙子。只是沮渠前云知道,她也渴望自由,孩子是她所有的情感的寄托,而沮渠牧犍,这时他恐怕在大嫂面前,完全忘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了。沮渠前云自从第一次撞见他和大嫂搂在一起开始,就决定再也不叫他哥哥,原因非常简单,政德哥哥的魂灵一直在她身边,她不想让他死后难安。

      “听说魏国和柔然交战,魏国大胜而归,大王正在考虑要不要派使臣去魏国示好。”李敬爱突然说这么一句。
      沮渠前云脚下一滞,“怎么示好?”
      李敬爱笑得平淡,这些事情她早已看开,只为她这些小姑小叔感到伤感。“和亲公主,或是作为质子的王子,前云,”她看着沮渠前云,“除了菩提,无讳他们几个在大王心中都没有那么重要,我现在只希望,叔叔可以劝阻大王,我不想你们任何一个人离开,像宁平那样。”
      沮渠前云收起怔愣的神情,渐渐换了一副淡漠的样子,李敬爱握了她的手,眼眸澄清如水,是恬然和睿智。“但你和宁平不同,我只希望你不要走上她的路,更不要走上我的路。”
      沮渠前云真忍不住告诉她沮渠宁平并没有死,可她还是忍住了,姐姐好不容易的安宁生活,不该受到打扰。“三嫂,”她看着李敬爱那双醉人的眼眸,“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你说。”
      “将来,无论沮渠牧犍做了什么,前云希望三嫂永远主动。想想父王,当年送奚念去秃发氏凉国,后来送姐姐去魏国,我的这些兄弟姐妹不知道最终有几人能留在这里,”她微笑了笑,“在我看来,兴国哥哥是斗不过沮渠牧犍的,但兴国哥哥一向对这些事情并不在乎,我只担心三嫂你将来的处境,三嫂不是俗人,应该明白前云的意思。”
      李敬爱有些惊异,她和前云交心已不是一天两天,可她还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话,言语间的冷漠和心寒,让她不由心疼。
      “那你呢?”
      “我?”沮渠前云苦笑笑,“我只想这几年父王不要急着将我嫁出去,让我和你,菩提、无讳、安周他们,还有我的小侄儿,多相处些日子。”
      “你,”李敬爱有些犹豫,但还是说道,“你想去找他吗?”
      沮渠前云沉默了,姐姐走后,她好像一天比一天压抑,如果不是李敬爱,还有遥遥来自平城的信,她真觉得生活如此无聊,本以为重返故乡,可以做回以前那个自己,可又发现,一切都不可能回去了。
      而李敬爱,终于还是将她今日的话放在了心里,直到十年之后,她和母亲决绝又寂寥地离开姑臧去往酒泉的时候,她才彻底明白,前云今日的话,明白她说的主动,是什么意思。

      终于到了年节,沮渠兴国和沮渠菩提、无讳、安周几人也都赶回了姑臧,沉闷压抑的姑臧终于有了生气,而李敬爱的孩子,也终于出生了,是个男孩。
      沮渠前云简直无法形容她的高兴,虽然无讳和安周出世时她也已经不小了,可没有哪一次像这次一样,或许是终于有一个下一辈的可爱的孩子降临到这个家里,又或许,看见李敬爱喜极而泣的笑脸,沮渠前云觉得,上天实在眷顾。孩子名叫沮渠封坛,是沮渠蒙逊取的,沮渠牧犍也很高兴的样子,沮渠前云不知道他对李敬爱有没有愧疚,在李敬爱九死一生产子的时候,他还在大嫂身边。

      今天几乎所有沮渠前云以下的兄弟姐妹都聚到李敬爱这里来了,她这几天很虚弱,但很高兴,完全没有去管沮渠牧犍的事,全身心都在孩子的身上。
      “前云,你看,我怎么觉得,孩子有点像你啊?”
      沮渠菩提瞅了眼孩子,一本正经地说:“像前云姐姐才好呢,多好看!”
      “别说这么好听的啊,”沮渠前云白了他一眼,逗着睁着乌溜溜大眼的沮渠封坛,“还是像三嫂才好,不是说男孩子都会像母亲的吗?以后也一定是草原上最英俊的小伙子。”
      李敬爱无奈笑笑,“我已经是个母亲了,但你呢?”她看了眼孩子,温柔道:“孩子,你的小姑姑可是咱们草原上最美丽的姑娘了。”
      沮渠无讳勾着孩子的手,看着小小心疼的手指用力抓着自己的手指,他喜滋滋不停地说:“小封坛,我是六叔,记得吧?”而一边的沮渠安周的脸都要贴到孩子的脸上了。
      眼看他们两颗脑袋挤在沮渠封坛眼前,沮渠前云赶紧拨开他们俩。正在说话,就有女侍来报,说是乞伏夫人来看望小王子。
      乞伏夫人,就是那年嫁给沮渠蒙逊的乞伏氏秦国兴平公主,她很少出来,或许是这里少有人懂鲜卑语,她没有人可以说话,但据李敬爱说她为人温和。沮渠前云回来之后,很少和李敬爱以外的人交往,和这个兴平公主并不熟。
      “快请夫人进来。”李敬爱道。
      “乞伏夫人。”几个男孩子都向她施礼,沮渠前云也朝她微笑点头。
      她只是微笑施礼,没有和她说话,她不懂匈奴语,沮渠前云也不知道,她是学不会,还是不想学。但面对李敬爱,她倒是说了几句汉语问候的话,其实沮渠前云几人都会汉文,平常和李敬爱说话也都用汉文,只是这位兴平公主,是个不爱说话的人。

      等兴平公主问候之后告辞,沮渠前云也追了出去。
      “夫人留步。”她说的是鲜卑语。
      兴平公主大为意外,自从到这里,已很少听见除了自己侍女之外其他人说鲜卑语了。“公主原来懂鲜卑语?”她惊喜,连一贯的防备都消散了好多。
      “我可以叫你公主吗?”沮渠前云微笑。
      “当然,嗯,公主你请随意。”
      “前云有件事,想要求公主相助。”
      兴平公主十分意外:“求我?”
      “是,”沮渠前云微笑,“前云想请求公主,以后可以多来看封坛,可以教他鲜卑语。”
      “可是,为什么?”
      沮渠前云眨眨眼:“没有为什么,只是想让封坛学会鲜卑语,到一个地方,却不懂那里的语言,实在很不方便,公主说是不是?”
      兴平公主微怔,继而不由一笑:“是的,我会的,公主不用担心。”
      兴平公主开始正式学习匈奴语,而且经常和李敬爱来往,这样,沮渠封坛自小就受到汉文、匈奴语、鲜卑语的教育,久而久之,语言方面的天赋就渐渐展露。

      拓跋焘依旧忙碌,年节终于可以休息几天时,就收到了沮渠前云的来信,告诉他她的小侄儿的出生,言语间流露出非常的兴奋愉快,拓跋焘拿着信,不禁也展颜一笑。
      一边的齐禄一看见他这副样子,就知道是沮渠前云又说了什么让他高兴的事了,不过话说回来,无论沮渠前云说的是什么芝麻绿豆的小事,都能让这位皇帝陛下开心一笑。
      拓跋焘瞥见他偷笑的样子,看向他:“笑什么啊?”
      齐禄才意识到自己掩嘴偷笑被他看见了,赶紧道:“陛下,奴才这不也是看见您这么高兴,也就跟着高兴么!”
      拓跋焘挑了挑眉,冷哼一声,不再理睬他。
      齐禄可没放过这个机会,赶紧道:“陛下,奴才还听说,前云公主托商队给崔大人送了好些年节礼品,说是送给师父的年礼呢。”
      拓跋焘抬起眼:“朕怎么听不懂你的意思呢?”
      齐禄立刻换了嘴脸,谄笑道:“陛下,奴才多言了。”他知道他的陛下并没有生气,通常收到沮渠前云信的那几天,都是他心情大好,有求必应的日子,所以这些日子,开开玩笑也没什么大不了。
      “请常山王过来吧。”拓跋焘淡淡吩咐,“朕有事和他商量。”
      “是。”齐禄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要见常山王,但他一向知道分寸,不是多嘴的人。

      拓跋素也很意外,年节里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他正潇洒地在自家府里闲着,突然就被叫进了宫里。
      天安殿空空荡荡,宫人又被陛下退下了,只有齐禄在一旁,拓跋素进来还不知所以, “陛下。”
      拓跋焘道:“起来吧。坐。”
      拓跋素依言坐下:“陛下让臣来,有何事吩咐?”
      拓跋焘笑笑,起身走到殿中,“也没什么事,前几日凉王沮渠蒙逊和氐王杨盛子玄都派使前来,言有称藩之意,这几天不上朝,朕想问问你的意思。”
      拓跋素想了想,“凉王?”他准确找出了重点。
      拓跋焘一皱眉:“你这是什么神情?”
      “哦,没有,臣只是,”他当然知道拓跋焘心中所想,“臣想,若凉王和氐王有归顺之意,那自是服膺于我大魏盛威,陛下应受之,封他们什么藩王之类,但凉王一向狡诈,看我朝不久前大败柔然心生恐惧,恐怕不是真心归顺。”
      拓跋焘长长出了口气:“朕知道。凉王欲遣子安周来平城为质子,这个沮渠安周,你知道多少?”
      拓跋素想了想,“沮渠安周是沮渠蒙逊第七子,母亲身份不高,也并不怎么受重视,臣听前云说过,沮渠无讳和沮渠安周这两位王子,几乎没有在姑臧住过,一直跟随族人游牧草原。”
      “稚子而已,对沮渠蒙逊来说没什么价值,送到哪里都一样吧,这个沮渠蒙逊,心还真是宽得很。”拓跋焘冷冷道。
      拓跋素知道,陛下思及沮渠前云,也不过是沮渠蒙逊眼中可利用又不甚在意的棋子,心中忍不住愤怒,只好道:“不过,自从沮渠蒙逊送子沮渠奚念去往秃发氏凉国,后来因病而亡之后,前云姐妹就和剩余的几个弱弟格外亲切,沮渠蒙逊要送沮渠安周来平城,不知道前云会不会?”
      拓跋焘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淡淡道:“当年伴姐姐出嫁,现在又要伴弟弟为质子,她难道真没把自己当回事?”
      “前世子死于柔然军之中,沮渠蒙逊恐怕不会与柔然和谈交好,其他小国,沮渠蒙逊也没有放在眼里,前云暂时没有和亲对象,臣想,她是可能伴随弟弟来平城的。”拓跋素直说道。
      拓跋素看了看他,转了转眼珠,忽然一笑:“的确是有可能来的,或许再过一年,你就要再去一次凉国了。”他笑得简单,可言语里的意思明明就是,如果沮渠前云再次要求将沮渠安周也送还凉国,他还是会同意的,至少她来了平城一趟。
      拓跋素不由惊住了,陛下对沮渠前云真到了这种境地,能一而再地为她做这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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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上北凉武宣王沮渠蒙逊是在北魏铲除匈奴人建立的胡夏国之后才送子沮渠安周前往北魏为质子的,北史魏本纪记载得很清楚,这里有一点点不合历史,但是没有大问题,我已经非常努力按照历史来写了,而且这样写真的好麻烦,好佩服那些写具体历史朝代的大师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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