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赋词

　　我这句警告显然对江.青起不到半分作用，他在雨中扬唇一笑，伸手拽住我的衣领将我半拉起来
　　“我等着。”
　　言毕将右手的水送至我唇边，逼迫我喝下去。
　　我毕竟是女子，即便是尽力握住他的手腕，对于现在的处境还是无济于事。
　　那水还是温热的，灌入口中却凉得彻骨。
　　我没喝下去几口，便使尽全身力气将他推开，碗摔到地上，四分五裂，清脆的声响被暴雨覆盖。
　　江.青发出一阵狂笑，他踉跄着站起来，死死的看向我。
　　“苏小姐方才那目中无人的样子，哪去了？”
　　我侧卧在地上，微微蜷缩，心口传来阵痛，比任何一次来得都要强烈。
　　我早知这个人是个祸患，可偏偏萧君玉又十分信任他，才迟迟没有下手，说话做事也给了他几分薄面，今日往后，我断然不会再手软。
　　他踉跄着站起来
　　“苏小姐，你与殿下初见时，我劝说殿下把血毒下在茶里，殿下心软，只是愚弄了你一番，真是可笑，时至今日，这血毒，不还是要被你喝下去？”
　　我苍白着脸皱眉，继而笑笑
　　“江.青，你可知为何时至今日，你仍旧还是个侍卫？”
　　他愣了一下，怒意染上眉梢，我含笑看着他
　　“但凭你对他推心置腹，但说话做事不留余地，谁敢把你往高官上推。”
　　他再次走向我，手指扼住我的脖子
　　“你再说一遍。”
　　“此时落井下石，不过是让我受点皮肉之苦，你图一时之快，难道我在世子府的地位就会动摇？”
　　他的头发也全部打湿，粘在皮肤上，看起来十分落魄。
　　他没有帮萧君玉坐上皇位的能力，我却可以，所以他没法杀我，却仍旧放不下野心想落井下石，实在不是能成大事的人。
　　他的脸部因为愤怒变得扭曲，最后拂袖，狠狠转头，看向那个随从的侍卫。
　　“滚过来！”
　　那侍卫吓得一震，连忙跑了过来。
　　“江总领……”
　　“拖到府底的密牢里去。”
　　那侍卫犹豫的看着我，又看了看江.青
　　恰逢此刻毒性发作，胸口像压了一块沉石，万箭穿心般疼痛。
　　“这……”
　　“听不懂话吗？！去！”他渐渐舒缓眉头，双手背后，唇角微微勾了一下“你不是说仰慕苏小姐已久？称此机遇，也好畅谈一番。”
　　他说完再次一笑，缓缓向我探身
　　眼前渐渐一片漆黑，感受到毒素穿过身体的每一道经脉，膨胀，蔓延，最后冲入心肺，喉中一口血喷溅而出。
　　“苏小姐，这心疾发作的滋味，不好受吧？你且先忍一忍，等何时殿下的气消了，我去通报一声。”
　　他再次礼貌的躬身行礼，透着阴霾的眼角弯了弯，便负手离去。
　　暴雨开始削弱，原本已经麻木的身体再次有了知觉，凉意，痛意无声的纠缠，像是短刀透过血脉在身体内外的每一个角落，勾勒着痕迹。
　　那侍卫不敢忤逆江.青，迈着宽步再次临近。
　　我的眼睛几乎已经辨不清方位，连喘息都透着阵阵剧痛，更别说站起身，只得伏在地上，虚弱的吐出一个带血的字。
　　“滚。”
　　我这一声微弱却冰凉的警告让那侍卫浑身一颤，但他也只是犹豫了片刻，便蹲下身，一只手揽过我的腰，往肩上一带，我便被他扛到了身上。
　　我深深皱眉
　　真是许久没有人敢对我如此放肆了。
　　那侍卫脸上一热，决绝一般的深深喘了口气。
　　“小姐这衣物湿冷，属下带你去换。”
　　说着便更加急促的迈来步子。
　　他这一句轻浮的话使我更加厌恶。
　　身上分裂一般剧痛，我全身都变的苍白无力，任由别人宰割。
　　此时再不能指望萧君玉英雄救美。
　　我胡乱的摸到了袖口，手探入暗层，抽出一把随身携带的袖剑，不由分说的快速刺入他的肩膀。
　　那侍卫痛得哀叫一声，猛的放开了我，我无力支撑，狠狠的摔在地上。
　　“你……”
　　那侍卫应是动了怒的，从肩膀上把袖剑抽了出来，再次哀叫，面容都疼到扭曲。
　　他紧紧握着染血的匕首逼近，侍卫的服侍被血水染红，触目惊心。
　　举起匕首刺向我的那一刹那，他却身形一颤，像是意识不清一般，顿住了步伐，而后又踉踉跄跄的往前走了两步，直至昏厥过去。
　　若不是在那匕首上涂了麻沸散，我今日怕是又得被刺上一剑。
　　暴雨停歇，我侧卧在地上，也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我仍旧是躺在世子府院中的地上，那侍卫已经不知去向，身上的衣服仍旧残留些许潮湿，寒凉入骨却丝毫没有削减。
　　这一日，竟没有一个人能够陪伴着我。
　　我花了良久，将蜷缩着的身体支起，缓缓跪坐起来，一只手捂住胸口，一只手支撑地面，低头浅浅的抽气。
　　就这样跪坐了一会，喉咙里又冒出一丝甜腥，我轻咳了两声，尽力忍住没有吐出来。
　　已是日暮时分，我艰难的抬头，淡淡看了一眼内阁的窗户。
　　烛火微弱暗淡，浅浅的浸染着窗纸，红木框中，映着一席挺拔人影。
　　萧君玉回到内阁，不可能看不到晕厥的我。
　　我抚住心口，那里泛着丝丝缕缕的痛意，我忍不住剧烈的咳嗽，只能用手掩住嘴角，再拿开时，手心里多了淡淡的血丝。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站起的身，只知道我扶住门框踏出世子府时，没有一个人阻拦我。
　　耳边回荡着府门外新的侍卫冷冷的嘱咐
　　“苏小姐，殿下这两日心思疲累，您近日还是不必来了。”
　　我无奈一笑，这便是下了逐客令了。
　　我回到苏府的时候，偏院几乎都已熄了灯，红莲也经不住困意去安歇了，我也十分疲乏，但心疾的痛却一阵高过一阵，不得不先去书房拿药。
　　双膝因寒冷而打颤，若不是扶住了门框，我可能早已瘫倒在地。
　　推开房门，却看见周儒垂头站在书房中央，一脸忧愁。
　　他看见我一身狼狈，先是一惊，随即恢复了冷静的面容，行礼下跪
　　“小姐。”
　　我扶着桌案，路过他，左手捂住心口，右手随意的拿了一粒药，放入口中，垂头缓和了一会儿，然后走至椅榻上坐下。
　　“说。”
　　他这才抬起头正视我
　　“小姐，清月阁的暗人来报，说谢云逍预备领着军队北上，已经准备动身了，只是……”他犹豫了一会“他们兵分三路，具体路线打探不到。”
　　谢云逍领着阁内那帮亡命之徒北上，只可能是去向北梁借军，论公，让他领梁军乘虚而入，东湘便岌岌可危，论私，我也断不会让他补兵给萧君平。
　　“切断他在朝廷和北梁的眼线，清算兵力，准备围捕。”
　　他十分震惊的看向我
　　“全部杀光？”
　　“这不是你该忧心的事情。”我淡淡驳回他的问题“谢云逍这几日必会来苏府一趟，到时让他进来便可，不必让侍卫拦着，在偏院布些弓箭手，没我命令不要妄动。”
　　他点头答是，旋即又看向我嘴角干涸的血痕，满脸愧疚
　　“我知小姐今日去世子府是为昨日沈肆的事请罪，说到底罪还在我，实在对不住小姐，周儒无以为报，以后定当鞠躬尽瘁。”
　　我有些疲惫的点头，竟一句话也不想再说。
　　“下去吧。”
　　他躬身退下，我也起身从书房走回内阁，用方巾拭去嘴角的血痕，而后换上干净的衬裙，这才发现手臂上昨日的刀口已经溃烂。
　　我累得很，实在不想在动身擦药，于是昏昏沉沉便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竟不知天昏地暗，纵使双膝和手臂都隐隐的痛，也无法醒来。
　　我向来睡得浅，从未像今日这样不省人事，但仍隐约觉得双膝上有凉意，鼻尖多了草药的清香。
　　那人显然没想到自己的动作会将我弄醒，当我朦胧的睁开眼时，吓的双手一颤，愣在原地。
　　“出去。”
　　那人并未退下，我只觉得床榻一沉，似乎有人坐了上来，继续给我清理手臂的伤口。
　　“若你这只手还想要，就不要乱动。”
　　我朦胧间似乎看见了那人苍白的身形
　　“出去！”
　　我冷声重复，想伸出手将他推开，却辨不清方位。
　　那人似乎笑了笑
　　“我与你父亲同龄，你还指望我对你做什么？”
　　是傅司南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却也有些许失落，似乎我心思里的那个人，并没有来。
　　“你出去，我现在很累。”
　　“等你醒过来，这只手也别想要了。”
　　我渐渐合上眼躺下
　　“我母亲早就死了，你不欠她什么，不必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他的双手一瞬间定住，缓缓抬头，不可思议的看向我。
　　“你说什么？”
　　“你若觉得亏欠了她，就去悬壶济世，那是她向来的心愿，不必在我这里浪费时间，我不是谁的替身。”
　　“你……你如何知道……”
　　“我如何知道？”我笑了笑“你三番四次救我，我问你为什么，你说我曾经救过你，十六岁前我连山都没下过，如何救的你？”
　　他的指尖颤抖，眸光暗了暗
　　“是，你母亲不单单是救过我。”他深叹一声“关香阙，她是我的师妹。”
　　关香阙。
　　这三个字也只在药籍中看过罢了，上等医师的培练之所，弟子稀少，但从未听母亲提过，她又怎会是关香阙的弟子。
　　“当年师父满打满算，不过收了六个弟子，我入籍最早，所以是大弟子，你母亲是我四师妹。”
　　我淡淡凝眉
　　“她从未说过自己精通医术。”
　　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我这才发现手臂的伤口已被包扎好，他再次伸手握住我的脚踝，处理膝盖上的伤痕，冷着脸。
　　“这些你都不必知道，她生前拜托我照顾你，我总不该食言。”
　　我看着他，勾唇一笑
　　“你倒是很钟情。”
　　他猛的抬起头瞪着我
　　“你又知道什么？”
　　“若早些年我父亲知道母亲身边还有个如此专情的你，他定会找机会把你杀了。”
　　他额上的青筋跳了跳
　　“我对你娘的感情，不是思慕那么简单。”他站起身，将配好的药草拿走“我去煎药，你早些休息。”
　　待他走后，我将被褥拉好，重新合目，很快便再进入梦境。
　　梦里那个人逆光而立，缓缓转身，看不清容貌，却又散着暖意，正向我伸手。
　　我却怎么也抓不住了。

　　整整三日，萧君玉派兵把守苏府，限制我的行动，他自己也再未来过。
　　第四日深夜，当我披着外衣在窗子旁站立之时，谢云逍推门闯了进来。
　　没有争锋相对，也没有挥刀相视，他只是静静的走了过来，站到我身后，左手环住我的腰，在后颈处轻轻吐了口气。
　　“你知道我今日要来？”
　　我垂了垂眸，才发现他手中正握着一把轻巧的袖剑，抵在我的腹部。
　　我冷笑一声
　　“是，偏院的弓箭手都已备好，也是为了迎你。”
　　他将袖剑握紧，向我压近了些
　　“那你可知我今日为何而来？”
　　我转过身正视他，看着他那张怒火喷张的脸。
　　一瞬间，我发现他不再是那个少年模样了，他的眼睛里，城府，痛苦，惆怅，应有尽有。
　　“今日是我儿子的头七。”
　　脑中一阵轰然，我淡淡看了一眼那腰上那发白的手指，竟有些茫然。
　　半晌，我冷声道
　　“杀人拭师，可怜那孩子投错了胎，成了你的儿子，早早夭折。”
　　他猛的将刀逼近我的右颈，怒发冲冠
　　“投错了胎？苏锦，在蜀都十六年，我怎么没看出来你是如此心狠手辣的女人？我的孩子刚刚足月！你总有一日也会成亲生子，对着孱弱的婴孩下手，你就不怕自己的孩子以后也折寿早夭吗？！”
　　我看着他因盛怒而扭曲的俊颜，蓦然觉得可笑。
　　“谢云逍，你是跟着萧君平跟久了，还是丧子之痛伤了脑子，怎么会蠢到如今这种地步。”
　　他尽力平息着怒气，将我又揽近了一步，这种看似暧昧的动作，却让偏院的弓箭手无从下手，既保全了自己，又可威胁着我，这一点倒是白费了我精心布置的弓箭手。
　　“我早知你在我清月阁安插了人手，我也一直以为你不会插手我的私事，没想到你……”
　　“你也知道我不屑插手你的事。”我将他的话打断“我向你儿子动手？凭什么？凭那下人一句空口白话？”
　　他无声，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推开我，抱头嘶吼了一声
　　“那是谁？你告诉我那是谁？！”
　　随即半蹲下声，按住心口，大口大口的喘息，脸色苍白可怖。
　　“朔儿，爹一定杀了她，一定杀了她替你报仇……”
　　他开始蜷缩，这种反应像极了心疾发作。
　　他有心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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