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赋词

作者:半夏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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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三章不虞之隙


      萧君玉看了我许久,一直无言。
      我长跪在地上,也没有要起的意思,我从不是一个有善心的人,这番话说给他听,不是因为我有多体怜百姓疾苦,而是因为不想看到东湘毁于一旦。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将我扶起,只是静静的看着我没有说话。
      真正将我扶起的,却是沈肆。
      沈肆伸出粗砺的手掌抓住我的手肘,不由分说的将我拉起,而后看了萧君玉一眼,蓦地拂袖,直直的跪倒在地。
      “殿下不必忍了,末将一跪便是。”
      萧君玉一时平息的怒火在看到沈肆跪下之后再次燃气,沈肆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好像是他这个世子不尽人意一样。
      “沈肆,你最好别死在战场上,等你凯旋归来,本王一定杀了你。”
      萧君玉言毕,拂袖向门口走去,路过那遮掩的屏风时,竟一脚踹开,门外看热闹的人群蓦地暴露在眼底。
      萧君玉看着门口的人群,再次回头看向沈肆
      “沈将军今日便跪着吧,在沙场久了,也好静心想想什么是规矩!”
      沈肆看到外面的人群,并不惊异,只是安静的跪在地上,看样子是做足了跪上一天的打算。
      嚣扬世子折辱肱骨大将,明日的朝廷定又是一波风澜。
      看萧君玉已经走远,我终于舒气,沈肆的侍卫已经在惊慌中松开了小毅,我上前拉住他的手臂,也向门口走去。
      “苏小姐,待我这一仗回来,该去你府上喝喝茶。”
      我没有回头,淡淡皱眉
      “我府上不收闲客。”
      我迈步出楼,从缓缓聚集的人群中穿了过去,小毅跟在我后面,微微低着头,嘴角仍旧挂着血丝。
      身旁有过路人经过,投来鄙夷不屑的神色。
      “祸水啊……真是祸水啊……”
      轻飘飘的一句话,在心中也算不上分量,听得多了,我自然也不会在意,只是小毅不同,他在府上不常出去,从没听过有谁如此评价我,惊异之余更多是气愤。
      我看着他青涩容颜上生了怒色,淡淡喊了声
      “小毅。”
      他便是气愤,听到我这一声呼唤,也顾不得跟别人理论,只得闷着气跟在我后面。
      到了苏府,小毅一直跟在我身后,这期间我一句话也没说,转向傅司南的阁间,让他替我处理了伤口。
      他正在小憩,看到我左臂上干涸的鲜血却没有半分震惊,又看了看跟在我身后的小毅,心中有一丝了然。
      “让我猜猜,是你这小徒弟闯了什么祸,让你去善后?”
      我将右臂支在桌子上,扶额叹道
      “你话很多。”
      他没再多话,只是转眼看了看小毅,而后含笑帮我包扎伤口。
      待处理好伤口,傅司南便借口有事离去,泛着药香的阁间只剩下我和小毅。
      我仍旧闭上眼扶额。
      小毅抿了抿唇,跪在地上,一双眼睛仍旧不敢看向我。
      “师父……”
      他慢慢挪向我,苍白的脸看向我的伤口。
      “师父……都是因为我……”
      我缓缓舒开紧锁的眉头,看着他的一脸愧疚。
      怎么会是因为他呢,沈肆本就跟我有仇怨,今日不过是借机报复罢了,反倒连累了他。
      我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
      “小毅,师父树敌太多,你以后还是少出去了,在府里便是无趣,我也放心一些。”
      我一句话说完,突然觉得这话有些熟悉,当初我同父母隐居在山,总是不理解为何父亲不让我闯荡江湖,时至今日才真正明白。
      小毅抿唇点了点头,他不似从前那样爱哭了,只是眸子里还会有淡淡的伤感,有时冷漠的不太像是个少年。
      再等些时日,等他学成剑术,有能力保护自己,我会将他送到蜀都,或是他想回洛阳都可以,京都这样污浊的地方,我怕熏染了他。
      “师父,仅此一次,我今后再不会招惹事端了。”
      我叹了一声,将他扶起来,轻轻揽进怀里。
      “我倒望着你给我招些祸事,这样每还你一分,我心里也好受一些……”
      他是个太过安静听话的孩子,从不会给我添祸事,正因为如此,我更是觉得亏欠于他。
      小毅显然是没听懂我这话的意思,只是静静的搂着我,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他看出我有些乏累,于是很懂事的向我拜别,我确实有些疲倦,回到自己的阁间之后,便合上房门准备小憩。
      终于卧在床榻上时,我却根本无法入眠。
      萧君玉今日是真真动了怒,我此时即便过去也是火上浇油,我瞒着他的事不止这一件,今日一看,他知道的估计也不止这一件,他为君主我为谋臣,我明日自然该去谢罪。
      但不知为何,这一晚,我却怎么也无法入睡。
      次日清晨,脸色又是一片苍白,我叫了红莲进来帮我化淡妆,她施粉黛的技术倒是不错,只是看上去更多了闲人口中“祸国殃民狐狸精”的感觉。
      我没多在意,起身着了一件还算像样的衣服,便去了世子府。
      萧君玉还同往日一样,没有丝毫变故,只是不再有寻常的光彩。
      今日注定是个不同寻常的日子。
      我出入世子府向来不受拘束,今日那护卫伸手一拦,将我生生挡在外面。
      “苏小姐留步。”
      我眯眼看向那个侍卫,他却看着我愣了一下,面上一红,把头偏了过去,躲避我的视线。
      “小的……去通传一声。”
      之后便向府内跑去,脚步有些踉跄。
      通传?
      这世子府我进了无数遍,萧君玉尚且未说过需要通传,还需告诉什么人吗?
      不一会,那侍卫回来,身旁多了一席人影。
      那清隽人影见了我笑了笑,拱手行礼
      “苏小姐。”
      我看着那人的脸,一时觉得可笑,却终究忍住讥讽的冲动。
      是许久未见的江·青。
      他纵使私下里怎样陷害于我,平日里表面工作还是做的得当的,今日却一反常态,露出了那副真面孔。
      “小姐还是请回吧,我家殿下今日不愿迎客。”
      我仍旧站着,没有动。
      “便是殿下不想见我,你也该去通传一声,假传主上的指令,是真以为自己在世子府能只手遮天了?”
      他嘴唇颤抖了一下,那是谎言被拆穿时的羞愧之举。
      最终他彻底撕破了那副虚伪的嘴脸,露出嘲讽的笑容。
      “苏小姐真是慧智,只是殿下昨日知道了小姐些许事情,今日定是不愿见到小姐,小姐最好还是请回吧,免得……”他勾唇轻蔑的看向我“免得不仅美人计没使成,这一副风情万种的模样还白白便宜旁人看了去。”
      他这话说得实在难听,不过也在我意料之中。
      自上次小毅被他荼毒,我本以为萧君玉至少会稍作惩戒,挫挫他的锐气,如此一看,还是罚得轻了。
      我苏锦还没到要靠这张脸来讨好别人的地步。
      “江·青,你我还没到需要争权的时候,不必针锋相对,跟你的帐,我日后一定会算,你的心思,也最好放在怎么协助你的殿下上,我不想在殿下登基之前一边帮他处理外患,还要一边打发你无趣的内斗。”
      他扯了扯嘴角,笑得十分僵硬
      “跟你争权?我会败给一个女人?”
      我扬唇一笑,鄙夷的看向他
      “你若当真不怕败给我,那些阴损的伎俩最好还是收回去,今日我若与殿下生了嫌隙,你确实可以收上一两分渔翁之利,但或许哪天我心情不悦,突发奇想让殿下削了你的职,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能让他坐上皇位的是我,不是你。”
      他的脸色迅速苍白,僵硬的嘴脸仍旧挂着笑容,一双眼睛瞪了我良久,最终败下阵来,阴沉着连转头看向方才那个侍卫。
      “去通传殿下。”
      那侍卫看着我有些愣神,许是被我一番毫不留情面的话给吓到了,半晌才应了江.青的话,向内殿跑去通传。
      任凭他脸色如何阴鸷,我也没有兴趣去看,我今日没有闲心去跟你一个狭隘之人斗嘴,更没有兴趣欣赏他挫败的模样。
      不一会那护卫便回来了,点头示意我进去。
      我迈入殿内熟稔的向萧君玉的内阁走去,彼时云天里多了一抹灰白,寒风而过,应是快要下雨了。
      我推开那扇紧闭的房门,发阁间里静的出奇,萧君玉站在南窗前,一席侧颜十分清朗。
      他应是听到我进来了的,却没有说话,我反手轻轻带好了门,而后屈膝静静地跪在他身后。
      雨打芭蕉,湿了南窗,凉了窗内之人,仿佛时间也是塞在这一刻的。
      就这样跪了一会儿,他没有转身,只是开口发出疲乏的声音。
      “怎么不说话?”
      我静静地跪着
      “殿下认为我该说什么?”
      他停顿的一会,一番话听不出感情
      “就说说你昨日伤自己的那一剑。”
      我合目叹声
      “那我无话可说。”
      “当真无话?”他的声音瞬间然了愠色“你是一早就知道沈肆母亲是怎么死的,也了解他不让女人为自己拔剑的规矩,才故意砍自己一刀,好收买人心的吧?”
      我淡淡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之前确实打听过沈肆,也知道他看不得女人为自己受伤,却不知,是因为他死去母亲的原因。
      那一剑,我也确实有招揽人心的意思,毕竟沈肆这样的人,留到最后,终归是会派上用场的。
      不过是伤了自己一刀,既化了仇怨,又择一位良将,何乐而不为?
      萧君玉见我良久的缄默,神色更加愤怒,他转头不可置信的看向我
      “我需要一个女人砍自己一刀来为我招兵买马?”
      我沉默了片刻,开口淡淡答到
      “不过是臂上多了一条划痕,殿下也多了一条后路,两全之策,万无一失,这一剑,值得很。”
      他站在逆光之处,整个人笼在阴影,窗外一阵电闪雷鸣,雨又大了些许。
      他走近,一把伸出手拉住我的手臂,将我抵在门板上。
      背后是潮湿阴凉的门板,前面是男子温热起伏的胸膛,仿佛夹杂在天宫与地府的交界之处,让人几乎快要窒息。
      “今日父皇召我入宫,我本以为是寻常问安,可是你猜,他告诉我什么?”
      他用指尖划着我的脸颊,被我不着痕迹的避开
      “他说我那一岁多的皇弟两天前溺死在凉秋台的池水里,是活生生被人按在池中杀死的。”
      他死死盯着我,指骨轻轻按住我的右颈
      “父皇派人彻查,立时捉住了服侍皇子的贴身宫女,极刑逼供,那奴才的嘴还真硬,除了承认杀害皇子以外,其他什么都不说,最后咬破齿关的毒药自尽……”
      他身上似是沾了酒气,说话的声调也与平常不同,我并不喜欢,但说出口的话却绕在耳边久久无法散去。
      他靠在我耳边,放低了音调,像是最亲密的耳语
      “苏锦,你可知,那奴才曾经受恩于你父亲,对苏家忠心耿耿……”
      我实在受不了他今日阴阳怪气的语气,开口冷笑,夹断了他的话
      “所以殿下认为,是我杀了你的皇弟?”
      他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会儿
      “不,你做事谨慎,绝不会留把柄。”
      他埋下头,蓦地又抬起,双眼赤红将我推开一步,胸膛急促的喘息
      “但你推波助澜了一把,没错吧?”
      “推波助澜……”我看着他哭笑不得“殿下,这罪名我担不起。”
      他猛的伸出手砸向我身旁的那块墙壁,股股寒意自内而外的散出来
      “你敢说你不知道此事?”
      我看着他,淡淡答到
      “知道。”
      他气到嘴唇发白
      “是谁做的?!”
      见我没有答话,他便怒色更盛
      “那你明知道我的亲人被算计杀害,却冷眼旁观?甚至还要将我也从头瞒到尾?”
      是,我在宫中安有眼线,宫里的一举一动都一清二楚,不足周岁的皇子惨遭毒手,无疑是宫里一件大事,这背后之人不是我不想告诉萧君玉,而是根本不能告诉他。
      在那人还未下手之前,我便知道这谋害皇子的预谋,萧君玉毕竟是主,这又是他的皇弟,我本该告知他一声,让他来做决断,只是当我得知这个下手之人时,才发现根本无从开口。
      更重要的是,这个下手之人,我没有能力可以阻止。
      于是我心下一滞,淡淡吐出几个字
      “那小世子留着也是祸患,有人替殿下清理前路,殿下何乐而不为?”
      我话音落尽,久久没有回声。
      他阴鸷的眼神看向我,几乎像要剜开皮肤一样。
      “苏锦。”他死死盯着我“你的心肠怎么会歹毒至此?满手血腥,如今连一个不足周岁的孩子也不放过……”
      满手血腥……
      原来在他眼中,我就是这样一个蛇蝎心肠的女子。
      也罢,我这一双手确实杀过太多人,从小毅的家人惨死以后,杀孽便再无法停歇,就像麻木了一般,我也不再有最初的忏悔。
      但狠毒如我,亦有原则,扼杀垂髫小儿来争权夺利,有辱才智,不是我一贯的作风。
      如此看来,我与他这四年,他根本未懂过我。
      我无法告诉他真相,也不想为自己辩解,于是便沉默了下来。
      这一阵缄默,让他更加笃定自己皇弟的死是我推波助澜促成的。
      “怎么不说话了?”他笑了笑“是心虚了吗?”
      我深叹一声
      “我未做过之事,何来心虚。”
      “好……好……”他双拳紧握,居高临下的看着我“苏锦,这四年,你是当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了?你不过是我的谋士,如此行事,是根本没把我这个世子放在眼里吧!”
      他从未对我发过怒气,这是第一次,我也不想在关键时刻与他相生嫌隙,只是看着他,没有答话
      霎时,他冷冷的向门外喊道
      “来人。”
      早已滞留在外的江.青循声而来
      “殿下。”
      萧君玉看了看阁外倾盆之势的大雨,叹息一声看向我
      “我看今日这雨下得甚好,你便在院中跪上一日,也好洗洗身上的血腥气。”
      说罢便拂袖而去,唯留一室清冷。
      我微微偏头看了一眼窗外银河倒泻的一幕,地上的青纹石板仿佛都被浇褪了色。
      江.青脸上有掩不住的欣喜,但仍旧保留着谦恭的姿态,伸手帮我推开了门。
      “苏小姐,请吧。”
      我微微合目,驻足片刻,便向门外的方向走去。
      我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雨,滂沱之势灌下来砸得地面连连作响。
      迈步踏向院内,雨珠瞬间有额角开始滑向侧颈,打湿了衣裙,留下一片冰凉。
      我走到院中,面对萧君玉的阁间,屈膝轻轻跪下,雨水倾盆之势浇了下来,顷刻间衣褥已经湿尽,浑身变得沉重而冰冷。
      江.青站在屋檐下,微微勾起唇角看向我。
      萧君玉从未如此惩戒过我,今日无非是想逼迫我说出对他皇弟下毒手的人。
      若我告诉了他,以他的心性又如何能够接受,自己最敬重的父皇暗中下手,杀死了自己的皇弟。
      小世子生母本就是北梁送来和亲的,如今东湘内忧外患,北梁就算是不攻城,也可靠这个皇子夺权,皇帝割爱为国,这份决绝,倒不愧是成了大事的人。
      萧君玉却没有这份决绝,自从洛阳灭了王家满门之后,悄无声息的,他的行事作风中也多了一条规矩——不杀孩童。
      或许是因为当日那个躺在血泊中的女童,在这一点上我与他不谋而合。
      但我了解他,他却从未懂过我。
      素日这种磅礴之势的暴雨下不了多久,今日却蹊跷,不仅没有停下,还越下越大。
      许是觉得我作孽太多,上天想对我加以惩戒,又或许真的是我身上的血腥气太重,该好好洗一洗,雨灌入身上,寒意一层层浸入骨髓。
      不知跪了多久,雨珠打在身上像石头一般沉重,我双眼迷离,视物已是模糊一片,浑身上下置于冰窖一般,心口也开始绞痛。
      又过了些许时候,我实在受不了心口的绞痛,一手按住胸口,一手勉强撑住地面不让自己倒下,微微躬身,沉重的喘息着。
      偏偏雨下得更大了些,天际电闪雷鸣,连白天黑夜都分不太清了。
      地面有一双青色云面锦缎鞋突兀的出现在视野,鞋面没有湿,定是打了伞的。
      我没有仰视别人的习惯,再次看这得意傲慢的脚步十有八九也猜到了是谁,并且我也根本没有力气抬头。
      那人蹲下身,扼住我的脖子强迫我抬起头。
      我虽然视物不太清晰,但江.青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还是微微有些刺目,而他身后,还跟着方才那个侍卫,正一脸惊奇的看着我。
      江.青笑得诡异,此时也顾不上大雨,将雨伞丢在一边,右手接过了那侍卫拿在手中的一只碗。
      “苏小姐,殿下让我来给你喂点水。”
      说罢用力把我按躺在满是雨水的地上。
      我不知道是不是萧君玉让他给我送水,只知道这水里,应是加了东西的。
      我没力气反抗,只是尽量抓住他的手腕,用近乎虚脱的声音说
      “江.青,你最好记得,今日一举,来日我加倍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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