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赋词

　　长鞭重重的击在马背上，令本就躁动的马更加不安，奔跑如飞，但即使如此，还是仍旧甩不掉身后的一众慧王府军。
　　“苏小姐！不要跑了！你跑不掉的！”
　　领头的士兵大喝，我却仍没有停下，我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如若今时今朝不奋力一搏，以后便会永远堕落为慧王府的砧板鱼肉。
　　马匹越跑越快，身后的军队也越来越近，眼看凶神恶煞的慧王府军就要追上，我一瞬间失神，而后调转马头，朝旁边的密林奔去。
　　身后的士兵明显一顿，似是犹豫一下，而后仍以很快的速度向我追来。
　　树林愈加密集，一眼无法望到尽头，我听到身后的士兵大骂了一声，再次加快追捕速度。
　　这时突然有人大喝一声
　　“殿下有令！放箭！”
　　我的心口凉了半截。
　　放箭？
　　回头看向那群士兵，他们果真舒了一口气，样子像是在暗喜，从背后抽出了长箭欲开弓。
　　我立即回头将小毅护在怀中，尽量低头躲避箭雨。
　　只是头还未完全低下，就感觉到一股冷风携着蛮力横冲直撞而来，从身旁快速划过。
　　一支冷箭直直的射入马蹄旁几寸的灌木丛。
　　心口突然一阵绞痛，我将抱住小毅的右手正想抚住心口，与此同时又一支箭从小毅身边擦肩而过，我一惊，连忙又将他护入怀中。
　　只一会，马背上已经开始有长箭擦出的浅伤，马匹有些竭力，开始时不时嘶吼长鸣。
　　我尽力遏制住快要发疯的马匹，却根本无济于事。
　　我慌忙抬眸，却感到身后一阵冷风，回头望去，一支长箭正向着小毅的方向飞来。
　　我惊到失神，电光火石间迅速将他按趴下身。
　　还未反应过来，一阵钻心的刺痛摄入腹部。
　　“师父！”
　　剧痛迅速蔓延全身，我垂眸，看见一支长箭直直刺入腹中，鲜血横流。
　　一阵阵眩晕坠入大脑，眼前的事物皆被刷上一层殷红，我握住缰绳的手渐渐松开，天昏地暗之后，我从马背上重重的摔下地面。
　　寒意随刺痛深入，鲜血顺势染红素白长裙，眼前一片模糊。
　　小毅在慌忙中也摔下马，望着我的脸色几乎惨白，带着哭腔的声音无助而颤抖。
　　“师父！师父！你怎么样？都是小毅的错……都是我……”
　　说着豆大的泪珠连连而下。
　　我不喜欢男孩子哭，但此时也来不及教育他，更来不及安慰他。
　　忍住剧痛，我伸出染血的右手拭去他的泪，他俊秀的小脸上瞬间染上一层鲜红。
　　咬住嘴唇将箭拔出来，伤口顿时血流成河，此时即使我再能隐忍也抵抗不了痛楚，几乎快要叫出声。
　　小毅明显被吓到了，一双大眼空洞无神，这种表情，只有在他目睹王家全家惨死的时候，我才见到过。
　　捂住伤口，鲜血又从指缝中溢出，十分骇人。
　　我转头，看到远处的人马愈加接近，马蹄声也越来越密。
　　“师父……师父……”
　　孩童的哽咽声零星入耳。
　　我再次伸出右手抚上他的脸，用孱弱的声音开口。
　　“小毅……你看着师父。”
　　他乖乖抬起头
　　“师父……不想你后半辈子受人摆布，所以你一定要跑，知道吗？”
　　他呆愣了一下，随即抱住我大哭出声
　　“师父！小毅不走！小毅不要丢下你……”
　　我轻叹一声，颤抖无力的手从腰间拽下一枚玉佩。
　　这是我初见萧君玉时，他赠我用以保身的玉佩，如今倒真派上了用场。
　　“驾马向东跑，无论如何不要停，若……若遇到边关将士，将这玉佩亮给他，让他……将你送去世子府，到时再找人来救师父。”
　　“不要……不要……”
　　“听话，明哲保身，师父跟你说过……”
　　他死死拽住我的袖口不放，泪如涌泉，耳边的马蹄声已经清晰。
　　时间已经不多了……
　　强忍住疼痛站起来，眼睛几乎已经无法视物，我按住胸口，血液如同逆流，喉中一热，生生吐出一口血。
　　小毅连忙过来扶我，我顺势拉住他。
　　将小毅强行拽上马，我用缰绳死死拴住他的双手，他哭得更加厉害，四肢不停地挣扎。
　　“师父！师父！我不走！我不走！我走了你怎么办？你怎么办……”
　　我很想大声的呵斥他一句，却无丝毫余力，腹部的剧痛使我再次瘫倒在地，一片血腥中，我伸手胡乱的抓住了一件锐物，用尽全力刺向马背。
　　受惊的骏马歇斯底里的叫声直冲云霄，疯了一般向远处跑去，速度气势惊人。
　　“师父！师父！”
　　空气中只余下小毅悲惨无助的大叫声，越来越远，最后消逝。
　　我大口的喘息，少顷才发现自己的眼眶也是湿润的，泪水混合血水浇灌心口，撕裂一般的痛。
　　这一别，可能就是永别了吧。
　　半晌，我转头望望，又爬向身旁高大的苍松，咬唇慢慢坐起，靠在树干后。
　　马蹄声已经明了，而后停止，转变为脚步声，对话声十分清晰。
　　“阁主，就在这边，我明明射中了。”
　　而后是一道熟悉的男声
　　“找！给我找！”
　　是谢云逍
　　脚步声开始分散，我紧紧攥住衣角，咬住下唇。
　　密林的灌木高大，牢牢的将我遮住，才得以使他们徒劳而返。
　　“阁主，没有……”
　　一计清脆的巴掌声徘徊在耳边
　　“蠢货！谁让你们放箭的！谁让你们放箭的！”
　　“阁主，是慧……”
　　还没说完，又是一计耳光。
　　“这种地方一日之内寻不到人，还怎么可能活下来！何况她还中了箭！”
　　半晌又用冷入骨髓的声音说道
　　“你们这群废物！是你们！是你们杀了她！”
　　旋即是剑出鞘的声音，而后是人头落地。
　　我只听到鲜血喷洒的声音，连连不绝。
　　过了良久，声音渐渐消停，林中一片寂静。
　　“啊——”
　　一声男子的嘶吼回响在林间
　　我冷冷一笑，我若死了，他不是应该开心吗？难道是因为他觉得让我痛快一死太不值，所以想慢慢折磨我？
　　不管是不是真心实意，我此时唯有感觉到恶心。
　　他将剑拖在地上，鲜血拖出一条惊心动魄长线，剑刃摩擦地面的声音尖锐刺耳。
　　半晌，等到树林中已没了动静，我才缓缓起身。
　　左手捂住伤口，我尽力睁眼辨认道路，但左边右边皆是葱郁的树林，此时伤口血流如注，真的照这样走下去，没找到出口，血就先流尽了。
　　扶住树干，眼前却一片漆黑，两步之后便重重的摔倒在地，没了意识。

　　应该是被恬淡的花香饶醒的，总之，再次醒来时，一切变得安然宁静。
　　单调破旧的山野小屋，却不乏无名之花点缀，鸟鸣山幽，声声入耳，处处尽是温馨之色。
　　我此时躺在木榻上，身上盖了一床破旧的棉被。
　　撑起手臂想要坐起，却被腹部一阵撕裂般的疼痛阻碍。
　　“嘶……”
　　“哎呀，姑娘你醒了！快躺下，伤口若裂开怎么办……”
　　我抬头，看见一个老妇人正向我走来，步伐有些不稳。
　　老人缓缓将我扶坐起，脸上尽是和蔼之色，眼睛里的真诚，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了。
　　“姑娘，你可醒了，都睡了好些时日了。”
　　“老人家，是你救了我？”
　　“是啊，我跟我孙女去后山拾柴，看见你满身是血的倒在地上，吓得我一把老骨头差点散了！”
　　我淡淡一笑
　　“多谢您相救，这份恩情，我一定会记在心里。”
　　老人家笑出了声
　　“哪里谢不谢的，倒是你啊，孩子，伤得这么重，给你处理伤口连叫都不叫一声，你的家人若见了，得多心疼啊！”
　　我没有答话，到如今，真正还会心疼我的，只有小毅一个了吧。
　　“姑娘啊，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伤成这样啊？”
　　我看着她真诚的眼神，却仍旧没有多说。
　　“我姓苏。”
　　她仍旧笑着点点头，没有多问。
　　正说着，就看门口有一个单薄的身影风风火火的跑过来。
　　“祖母！”
　　女孩银铃一般的笑声充斥着整间小屋。
　　十三四岁的面容，清秀可人，虽没有华美的服饰，布衣之美也别有一番风味。
　　那少女欢快的飞奔而来，手中捧了一大束野花，笑得十分灿烂。
　　她看见我，半晌，愣了一下，之后笑得更加兴奋。
　　“姐姐！你醒了啊！小萱还以为你不会醒了呢！”
　　“去去去，说得什么话！”
　　老妇人立刻打断她，之后又向我介绍
　　“这是我孙女周小萱，你叫她小萱便好。”
　　我含笑望着那个女孩，这样活泼的孩子，很难让人不喜欢。
　　之后，我便一直在周家养伤，山野中生活拮据，她们过得也很清贫，银两只够温饱，如今加上我这只拖油瓶，竟是连温饱也顾不了了。
　　勉强可以站立时，我便跟周婆婆提出离开，她却坚持说等伤养好。
　　看惯了王宫争斗，手足相残，但那一刻，除了感谢，我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人间自有温情在。
　　这句话不假。
　　小萱每天都在我身边照顾我，时不时的说一些她偷偷溜下山时发生的趣事，一如当年的我。
　　“苏姐姐，我告诉你，我今天偷偷进了山下的乐坊！”
　　我微微皱眉，乐坊大都是达官贵人奢靡娱乐之地，这种地方，不是小萱该去的。
　　“小萱，乐坊鱼龙混杂，下次不要再去了。”
　　她噘嘴“哦”了一声，随即又开始兴奋的说道
　　“姐姐，我在乐坊看到了一个大哥哥，他吹箫的样子简直比神仙还好看！”
　　我淡笑
　　“你才多大，就想着这些。”
　　“真的！姐姐，你可别不信，大哥哥穿着月白袍子，就像从天上飞下来的一样！”
　　我有些失神，脑中一瞬间闪过一个人影，随后又快速消失。
　　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唉！我哥哥要是也这么好看就好了，我天天看都不会觉得闷！”
　　“你有哥哥？”
　　“是啊，我还有个大哥，他在山下赚银两，一个月才回来一次，这个月大概明天就能回来了，到时候苏姐姐就能见到了！”
　　我笑笑，转头望向窗外的满园梨花。
　　不知道，小毅现在怎么样了。
　　“苏姐姐，我长大后一定要嫁给这个哥哥。”
　　我逗弄她
　　“若是他已经娶妻了呢？”
　　“我可不管，我只想跟着他，大不了没名没分。”
　　我笑了笑，毕竟是童真的戏言，不过若真能如她这般喜欢一个人，其实也是一件幸运的事。
　　本想着安心养伤，可直到第二天，我见到小萱的哥哥——周家长子周儒，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个精瘦却结实的年轻男子，名字很雅致，但浑身的冷冽之气以及左脸上的一道疤痕都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周儒见到我住在周家十分气愤，戾气几乎要逼到我身旁。
　　“你是何人！”
　　小萱连忙过来解释
　　“大哥，这是苏姐姐，那日我和祖母去拾柴时救回来的。”
　　他连忙瞪向自家妹妹，伸手便要打过去
　　“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跟陌生人往来，也不要下山！怎么还把人往家里带！”
　　小萱委屈的低下头，眼中有了泪滴。
　　我捂住伤口，抓住周儒的即将打下的手腕。
　　“周公子，你又何必为难她们。”
　　他猛的甩开手，狠狠的瞪向我
　　“你到底是何人！为何要靠近我祖母和妹妹！”
　　说着顺势拔出随身的佩剑，冰凉的剑刃架在我的右颈。
　　小萱被惊吓到，上前想要阻止，却被周儒一把推开。
　　“说！”
　　我知道周儒的用意，他想以剑来恐吓我，可我望着寒凉的剑刃，已经没有半点感觉，多少人，多少次，利刃架在我的脖子上，我数不清了。
　　“周公子，你妹妹不可能一辈子不接触生人，难道她遇见的每一个人，你都要杀掉？”
　　“那是我们周家的事！快说你是谁，不然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他加重了一些力道，颈间的肌肤立刻被刺破，划出一条淡淡的血痕。
　　这是周婆婆正好回来，看到这一幕立刻尖叫一声，上去推开周儒。
　　“你这孽子！快把刀放下！”
　　推开周儒，她连忙上来查看我的伤势，对伤口简单的处理。
　　“祖母！”
　　“你！你……”
　　她气愤的望着周儒，而后无奈的摇了摇头。
　　一切平息以后，我躺在榻上，听见门外周家祖孙三人的对话
　　“儒儿！方才你妹妹还在一旁，你便要开杀戒吗！”
　　“祖母，那女子容色气质皆不凡，眼中也竟是算计之色，绝非善类，不能把她留下！”
　　“哪有？苏姐姐待人极好的！”
　　“那她为何要隐瞒身份？适才她牙尖嘴利，丝毫不惧剑刃，是寻常女子可以做到的？”
　　门口一时无话
　　“不管怎样，也得等她伤好了再走。”
　　“祖母！”
　　我微微叹息，如此，这里是待不了了，伤好以后，我必须要快些前往世子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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