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赋词

　　再次醒来时，已不知身处何地。
　　朦胧中睁开双眼，陌生的房间陈置映入眼帘。
　　我扶额，想让自己清醒一些，却发现右手被绳索拴在榻上。
　　门外忽发异动，我抬头，见谢云逍与萧君平正负手向我走来。
　　我嘲讽的笑了笑，伸出被系住的手腕。
　　“殿下这是何意？”
　　萧君平淡笑
　　“苏小姐，可能要留你多住几日了。”
　　“殿下不放我走，我又如何能逃？您这样，多此一举。”
　　他望了望窗外
　　“此地已不是慧王府，你若真跑了，决然活不过三日。”
　　我这才望向窗外，发现窗外之景已天翻地覆，此地为何，根本无从知晓。
　　“你们连夜将我送出府，是出了什么变动？”
　　此话一出，他二人脸色明显一僵。
　　我勾唇一笑
　　“世子府的禁行令……解除了？”
　　半晌，才听萧君平冷冷一笑
　　“你确实很聪明。”
　　我暗自轻笑，只要萧君玉无事，一切仍可被我掌控。
　　望了望右手的绳索，我突觉不安，立即转过头逼问
　　“小毅在哪？”
　　萧君平笑笑
　　“我见那孩子根骨不错，不能白白可惜了，送他去了清月阁。”
　　我努力抑制住喉中的热液。
　　清月阁杀手自十岁开始培养，一把刀撩入大营，谁能杀了所有人，谁就能活命。
　　一群群稚嫩的孩子为了生存，杀红双目，即使活下来，也是一具行尸走肉。
　　小毅……也会这样吗？
　　我仰目朝天，深深长叹
　　“你想要什么？”
　　“只要你帮我一个忙，我保证那孩子不伤分毫。”
　　他上前一步
　　“你可知道……北梁？”
　　中原四国鼎力，湘东最富，西夷最狡，北梁最强，南陵最广。
　　而中原四国对我湘朝威胁最大的北梁，我怎会不知？
　　我点点头
　　“你也知道……我妹妹，安和县主。”
　　安和县主，幽王幺女，与萧君平一母同胞。
　　我转头皱眉望向他。
　　“与我何干？”
　　他笑笑
　　“我可以告诉你，萧君玉那边算是放弃了你，直接将奏折和赵过递给圣上了，那老昏君真动了怒，收了我兵部户部让萧君玉接管。”他冷哼一声，继而望向我“我想你不会不知道，于我，手里没有兵力等同废人一个。”
　　我好笑的看向他
　　“殿下是想让我帮您借兵？”
　　他摇摇头
　　“这倒不用麻烦你。”他勾了勾唇“我已与北梁王谈妥，他愿意借我五万梁军，只要我登上帝位之后对北梁俯首称臣。”他顿了顿“但现在，他为了防止我食言，一定要把我妹妹先接入北梁俘虏，北梁之人凶残，让安和去，我不放心。”
　　借兵北梁，他能想的出来，说明也是卖国之徒，北梁兵入城，就像敌手将利刃捅入胸口，北梁无需损兵折将，方可坐收渔翁之利。
　　若是一年前，依我的性子，一定会狠狠一掌击上他的脸，骂他可耻之徒，愚昧之人。可现在，我的棱角已被磨平，我知道这样做太幼稚了。
　　“殿下想让我代替县主去北梁？”
　　他勾唇一笑。
　　“殿下，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找到其他人代替县主。”
　　他冷冷一笑
　　“我素来看不起女子，但兵部户部还有清月阁半势，几乎都栽在你手里，你以为，我还会留你在萧君玉身边？今日一策，不过是网开一面，留你一命而已。”
　　手指有些发抖，我轻抚胸口，无奈的笑笑。
　　“我好像也说过我从未看得起殿下，只是到了如今，我好像更加的看不起。”
　　他眼中有些愠色，手指掐住我的下颔。
　　“本王不需要你看得起。”
　　抬眼，我看到萧君平身后一直沉默的谢云逍，他的神色有些呆滞，静静地低头，不知在思索什么。
　　“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如若不然，我不敢保证那孩子还会不会活着。”
　　萧君平起身而去，谢云逍紧随其后。
　　四下里一时又静得可怕。
　　我抬手看了看锁住右手的绳索。
　　我最初帮助萧君玉的目的只是为了报复谢云逍，如今却要小毅连同一整个大湘都跟他陪葬吗？
　　北梁去不得，小毅也不能死。
　　我仰目叹息，脑中却突然浮想起谢云逍的那张脸。
　　他与清月阁同属萧君平，又是阁主，可能直接从他下手比同萧君平以卵击石更有胜算。
　　“谢云逍，如果利用你，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暗道，望向窗口异样的风景，勾唇一笑。

　　整整一晚，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右手被勒出一条紫痕，仿佛时刻提醒着我，我如今的处境。
　　次日，我叫住了来照顾我起居的侍女，给了她一支发簪，让她帮我叫来清月阁的谢阁主。
　　那侍女却不为所动，只是机械的替我更衣梳洗，问话也一概不答。
　　萧君平这是有所防备。
　　我望着中庭那棵梨树，外似淡然，实则焦躁。
　　忽而一瞬，我舒展了眉头。
　　我对着那侍女说
　　“烦劳你将琴拿来。”
　　那侍女狐疑的看了我一眼
　　“你家王爷好像没有禁令我弹琴吧。”
　　她愣了一秒，低头赔罪，将古琴抱了过来。
　　很秀丽的一把古琴，一看便知是女子所用，但弦丝音调韵雅沉厚，应该是用了许多年，将音调磨砺得柔和了许多。
　　我的手顿住几秒，而后开始拨动琴弦。
　　《广陵散》一直是我和谢云逍都喜爱的曲子，我起弦时，他也总会吹箫合奏，犹记得那日我们合奏时，父亲携着母亲驻足，难得的夸了几句。
　　一曲未完，良久，双耳听到有箫声齐鸣，我没有回首，但却知道，有人站在我身后吹箫合奏。
　　本应是天人之曲，我却久久无法奏出当年之感。
　　琴箫双双停奏，我轻轻抚摸了一下弦丝。
　　耳后传来他的声音。
　　“你的琴技退步不少。”
　　我望着流光的琴丝。
　　“人移事易，何况琴呢。”
　　他好似笑了笑，缓缓走近我身侧坐下。
　　“我还在，你也还在，什么都没变。”
　　他将手轻轻搭在我的手腕上，下意识想要抽离，他却加重力道，我根本无法挣脱。
　　我轻叹一声
　　“放手。”
　　他充耳不闻，忽而从袖中掏出一条手链强行戴到我的手上。
　　手链很精巧，由其是梨花案纹。
　　“我记得你很喜欢梨花……”
　　他喃喃道，空洞的眼睛望着美丽的链饰。
　　我看着手腕上的花链，嘲讽的笑了笑
　　“我以前觉得你只是风流，看来我错了，无论于我，还是于你自己，你从未明白什么是责任。”
　　我将手链解开，放还他手上。
　　他望着手链，良久，勾了勾唇角
　　“从蜀都到炼牢，一月之余，我不是不能杀你。”长指把玩着晶莹的手链“现在也一样。”
　　“那为何不动手？”我笑笑“难道……下不了手？”
　　我眯起眼睛看着他，唇角带着一抹笑。
　　相视良久，他忽而贴近，在我的耳后细语。
　　“是啊，我下不了手。”一只手缓缓移动到我的腰侧“当初师娘死的时候，可是苦苦央求让我留你一命呢，她的遗愿，我自然应该遵从。”
　　他口中一提我娘，我立刻顿住，屈辱之感油然而生。
　　“不要叫她师娘。”
　　他笑得很刺目，不知何时又将那梨花饰戴到我手上。
　　“苏锦，除了我，你别无选择。”他吻了吻我的右手“如果没错，你今日引我来不过是为了你的徒弟。”
　　我怔了一下，原来他早就猜到了。
　　“我可以让他出来，你也不用去北梁做俘虏。”他望着我“我带你回蜀都，我们还像从前一样生活。”
　　我很想拔剑刺穿他的胸膛，然后嘲弄他，告诉他，谢云逍，在你手刃我父母双亲之后，我们就已经殊途末路了，我什么都不欠你，但你欠我的，三生三世都还不完。
　　不止两条人命，还有支离破碎的心。
　　但如今，为了小毅，我只能将所有一切化作唇边一抹冷笑。
　　他亦笑笑，从背后将我抱住。
　　“这几日天气很好，明日随我回蜀都看看吧。”
　　我苍白着脸，闭目仰天
　　“只要你把小毅带过来，我跟你走。”

　　次日清晨，本应是我与萧君平会面的日子，但一直到了晌午，只有谢云逍驾马而来，但即使如此，我还是注意到了他怀中抱着的小小身影。
　　骏马奔近，谢云逍一个急刹，小毅措不及防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我下意识想去扶，但被右手的锁链紧紧束缚住。
　　小毅吃力的爬起来，抬眼正好与我相视，神色立刻生出喜悦，爬起来冲向我，口中还不停地喊着师父。
　　跑到一半却被谢云逍一手提起，接着反锁住双手栓好，关在侧房里，再次锁好。
　　“你现在见到他了。”他无视着小毅对门板的撞击“该谈谈我们之间的事了。”
　　他含笑缓缓走近，望向我扶着茶盏的颤抖左手。
　　我没有说话，只是茶壶向前推了一寸
　　他有一瞬间呆滞，但端起茶盏饮茶的动作却行云流水。
　　我唇角勾起一抹笑容
　　“我以为你不会来。”
　　“我说过要带你回蜀都。”
　　“何必呢，你我都回不到当初了。”
　　“那又怎样？”他失笑“只要你在我身边，总有一天会臣服于我。”
　　我皱眉
　　“你这样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他扼住我的下颚，强迫我看向他
　　“那你就看着我这张脸，恶心一辈子。”
　　他似是初次见到我这种奇异的表情，十分满足的笑笑，将我右手的束缚的锁链解开，轻轻握住，拽出房门，一步一步走向马匹。
　　“你自己上马，还是我抱你？”
　　我良久无言，继而翻身上了马。
　　他笑了两声，也翻身上来，坐到我身后，手自然的环住我的腰。
　　陌生的气息慢慢在后颈游移，我厌烦的想要避开，却避无可避。
　　他喊了一声“驾”，骏马缓缓走动，速度很慢，煎熬的慢。
　　“你有家室。”
　　我再次提醒他，想让他明确这一点。
　　“是。”
　　从容的回答让我觉得厌恶。
　　“你打算留她一人独守空房？”
　　“我的能力还不至于做不到兼顾你们两人。”
　　我轻叹一声
　　“你听说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吗？”我转头“我要的生活，你第一点就无法做到。”
　　他将头埋入我的后颈
　　“苏锦，这世上除了师父师娘，从没有人做到过这一点。”
　　我僵住了神色，手不自觉的攥紧。
　　“我一直想问你，到底是什么仇恨，让你杀他们的时候没有一丝犹豫。”
　　身后的躯体猛然顿住，他缓缓伸出手大力掰过我的脸，一双充斥着怒火的双眸映入眼帘。
　　“别跟我提这一点。”
　　我没有丝毫惧怕，冷笑一声
　　“你在怕什么？”
　　他怒火更胜
　　“是他们无耻！他们是该……”
　　话说到一半，却忽然乏力似得闭上眼，他吃力的将双眼睁开，像是在强忍眩晕。
　　我并不惊讶，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你……你在茶里放了什么？”
　　话音刚落，便忍不住晕厥过去，整个身体都压在我的背上。
　　我皱眉，一把将他推下马，理了理衣物，冷笑一声望着他，旋即驾马朝回狂奔去。
　　到了刚刚幽闭我的庭院，我飞快的冲向侧房打开房门，一直蜷缩着的小毅见到我先是一愣，而后狂喜。
　　我解开他双手的束缚，揉了揉他的发顶
　　“有没有伤到？”
　　他摇头，随后紧紧抱住我。
　　我将他抱上马，随后也飞快上马，向别处逃离。
　　看着四方荒凉的道路，我有些失神，脑海中浮想起萧君平说过的话“你若真跑了，决然活不过三日。”背后一阵凉意袭来，我长长吸气，而后硬着头皮向东奔去。
　　不知跑了多久，我真的有些惧怕。
　　除了苍松翠柏，一个人也没有。
　　“师父，这里是哪啊？”
　　我没有答话，常年隐居山上，识路这一方面我本就不在行，更何况是这种荒山野岭。
　　到了傍晚，天色渐渐幽暗，长时间的颠簸让一阵阵眩晕冲入脑中。
　　我垂眸，望见小毅苍白的脸色。
　　“小毅？”
　　他迟钝的回了头嗯了一声，唇角毫无血色。
　　毕竟是个孩子，如此下去，恐怕吃不消。
　　我将他抱下马，他明显颤抖一下，腿差点站不稳。
　　“累了吗？要不师父背着你？”
　　他摇了摇头，勉强笑了笑，手指拽住我的衣角。
　　他很懂事，我也很欣慰，只是看见他苍白的唇色，我于心不忍，强行将他背到身上。
　　牵着马缓缓向前走，远远眺望，好像亮光，便只好向那方走近。
　　等到接近光亮处，我才看清那竟是一处客栈，不免长舒一口气，而小毅也因为疲劳伏在我背上睡着了。
　　小毅已经十一岁了，比以前沉了不少，但即使如此，还是比同龄的孩子略显单薄。
　　我背着他一直到客栈，腰背已经酸软到麻木。
　　客栈的小二看见我走近帮忙将马栓好，上前询问。
　　“姑娘是住店吗？。”
　　我点了点头，问他
　　“这里还是大湘境内吗？”
　　“再向北一点，就是北梁了，我们这还是在大湘。”
　　我长舒一口气。
　　“那请问去京都的路怎么走？”
　　“呀！那可远着呢，少说也得十几天。”
　　夜色已深，根本无法赶路，看来只好先住一晚。
　　跟随小二上了客房，我将小毅放到床上，盖好棉被，便不敌困意，趴在他身侧浅浅的入睡。

　　恍惚中听到有对话之声
　　“官爷，人就在里面，绝对不假。”
　　“老子可是慧王府的人，若敢骗我，小心你的狗命！”
　　“是是是，官爷，小的不敢骗您……”
　　我敏锐的直起身，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暗知不好，便叫起小毅从后院轻声而去。
　　天刚蒙蒙亮。
　　小毅仍旧睡眼惺忪，一脸迷茫任由我拉扯。
　　我将他拽到门外，快速抱上马，许是没有休息足，我刚想上去，那马竟嘶吼一声，差点将小毅摔下来。
　　我连忙回头，见那些适才交谈的慧王府士兵正好看向我，一脸惊讶。
　　有人大喊一声
　　“人在那！给我上！”
　　我迅速上马，大喊一声“驾！”，骏马立刻奔驰起来，而身后，满脸杀气的慧王府军穷追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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