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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话 祭神03
“钟先生是一个很厉害很值得敬佩的人物呢。”钟晓研看到对方明显的环顾左右而言他，最后却只是给出这么一个回答，想想便觉得讽刺，爷爷是人，却被一个妖怪这么称赞，真是奇怪呢。
那人迟疑了一会，看向钟晓研：“那么你们人类眼里，他是什么样的人呢？”
钟晓研愣住，在她心目中，爷爷自然是最好最疼爱她的，可是她也明白，其他人眼里，却未必是这样。
诚然钟晓研眼中爷爷是世界上最好的爷爷，可是在她父亲钟乙、母亲薛蓉的眼里，或许他是世界上最不称职的父亲、长辈，在其他人眼里，他也只是一个怪老头儿罢了。
就算钟晓研觉得爷爷再好再厉害，也敌不过旁人认定了爷爷只不过是个神神叨叨的、性格孤僻的老人。
却没料到他在妖怪之中这么受尊敬。
钟晓研叹口气，不想在爷爷的事情上和眼前的妖怪生出共鸣感，看向对面的人：“什么时候去帮我把沐冰的事情搞定？”
女子依旧只是笑：“你还没有答应我的请求哦。”
钟晓研叹气：“我相信爷爷十年前肯定是把这件事情处理好了的……是你们不守信在先，你们本就没有资格要求什么的。”她的爷爷或许不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可是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的祖父，既然他不愿意钟晓研成为异类，不愿意钟晓研和非人们有过多的接触，那么一定会将所有的事情处理好。
更何况……钟晓研低下头：“你们别以为我不知道爷爷为什么会死。”
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人比钟晓研更明白，爷爷的死……和这些非人不会没有关系，只是爷爷并不希望她与这暗处的世界过多的接触，所以从不允许她介入其中。
“晓研，不要让自己成为那一个异类。”
他只愿她平安喜乐，如普通人那般生活，不愿意她知晓太多的秘密，不愿意她和非人有更多的接触。
“是的呢。”女子的声音依旧平和：“可是你不知道的事情也很多的哦。”
无论她说什么，钟晓研总不可能松口应下那些似是而非的承诺，十年前受骗一次十年后总不可能再次上当——非人的话绝对不能全信，更不能轻易答应什么，非人的逻辑是人类无法理解的，也许人类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一句话，他们都有可能将之曲解，然后，花上许多年的时间来履行那一个承诺，反正……他们有的是时间。
钟晓研此刻明显便是有些不耐了，眼前的这个人，越是温婉的模样，越是难缠。
“狐鸾——”正不知怎么办才好，蓦然听到另外一道声音，白衣的狐晏坐在庭院中的大树上，衣袂翩飞，面容沉静：“别打她的主意，除非你想惹恼了那个人。”原来她的名字叫狐鸾。
“是呢兄长——”狐鸾掩嘴而笑：“我倒是忘记了，她是那位大人的祭品呢。”
“什么祭品？”钟晓研总觉得这词有些刺耳，忍不住追问：“谁的祭品？周……河神的？”
“不过看样子那位大人不打算收回呢。”狐鸾只是径自笑着：“也罢也罢，妖不可与神相争，这婚事啊，就这样算了吧。”
她前边怎么都不肯松口，此刻却这么轻易的就答应了，钟晓研心中多了几分防备：“那沐冰的事情呢——”
“你那个朋友的事情啊……”狐鸾看了她一眼：“你答应我另外一件事作为交换怎么样？”
“什么事？”钟晓研不肯先应承下来：“你先说我再看能不能答应。”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呢。”狐鸾拉过狐艾的手，轻轻摩挲着，半晌才道：“你帮我照顾这孩子可好？”
“照顾是什么意思？”钟晓研生怕她又钻文字的空子，非要她解释清楚——毕竟，这些非人前科累累。
“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呢，如果你答应你想的那个‘照顾’也没关系的哦——”见钟晓研瞬间变了脸色，狐鸾这才笑道：“其实就是小艾要到人类之中生活，希望你能帮他而已。”
钟晓研心下稍定，不过还是有些不理解：“为什么要到人类中生活？”
“没办法呢……”狐鸾看了看四周的树木：“非人能够活动的圈子越来越小了呢……再过不久，这森林也会被人类侵入的吧？到那时，我们估计不得不迁徙，他是我们这一族群最后的希望了呢……总要学会如何在人类之中生存，才能保证我们能够永远的存活下去的呢。”
她面上莫名生出的感伤，让钟晓研觉得有些怪异，想起这森林比起十年前的确是缩小了许多，似乎明白了她所谓的“生存危机感”，不过还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找我？”
“因为你是钟家的人啊……”
“钟家的人又怎么了？”钟晓研始终无法理解她话只说了一半的意思：“不过只是一个姓氏而已。”
“你不明白呢。”狐鸾叹气：“跟在你身边，冲着那个姓氏，一般的人总也不好做得太过火……我也不期望小艾能够变得强大，只要能保住性命就足够了呢。”
钟晓研看着她：“只是帮忙照顾而已？没有其他的了吗？”总要再确认一下。
“放心吧。”狐鸾看了狐晏一眼：“兄长都发了话，那件婚事便算是揭过了，何况你身边还有小钟先生以及河神大人……先前的事情不过只是开个小小的玩笑罢了。”
玩笑？钟晓研可不这么认为，不过看她似乎真的放弃了那想法，总算是安下心来：“如此，你们跟我回去吗？”
“不了，你先回去吧。”狐鸾摆摆手：“过几天我会让小艾会去帮你解决的哦。”看样子她虽然说了算了，但是并没完全死心啊。
钟晓研叹着气起身告辞，看了狐晏一眼，见他一直在打量着自己只是没有说话也懒得理会，临走时还是忍不住问一遍：“祭品是怎么一回事？”
狐鸾掩嘴笑：“你去问问河神大人为什么会依附在一个人类身上就明白了。”
狐晏目光灼灼：“你的朋友……是河神的祭品呢，而你——”后边的话没有说下去，便消失了踪影。
钟晓研继续叹气——话说一半留一半真的是令人讨厌啊。
不过没时间理这些了，沐冰一个人在家……指不定害怕了呢。还是赶紧回去吧。
森林静悄悄的，那些个小妖怪似乎都躲了起来，安静下来的森林反而显得怪异，似乎习惯了小妖怪们叽叽喳喳的吵闹，乍然的安静总是令人觉得诡异。
太不像它们的风格。
天色愈沉，似乎要下雨，山雨欲来，总是令人生怖。
下雨天……给她的感觉一向不太好。
当年涛子溺水前下了好久的雨……准确来说她和爷爷从森林里归去的第二天就开始下起大雨来，可是即使下了雨爷爷还是每天早出晚归，留她一人在家中，嘱咐她不要出门，谁叫门都不应。
第十天，爷爷终于不再出去了，可是脸色也变得十分的难看，似乎憔悴了许多，天也终于放晴，父亲和母亲来接自己，爷爷似乎是放心了许多，那天晚上没有出去，而是和钟晓研说了很多话。
包括那句不要让自己成为异类的话——而今想起，方才觉得爷爷当时的语气，像极了遗言。
大雨后来又下了整整三天，阻了他们的归程，她记得父亲那几天始终是抿着嘴，母亲的脸色却是十分的难看。
雨一停他们便迫不及待的要走，似乎在那地方多呆一刻都会要了命一般，钟晓研跟着他们急色匆匆，临走时一直没有见到涛子来为自己送行，不顾身后的催促，只是说等一会等一会。
可是到底是没等来涛子给她送行，后来却是怎么都等不到了。
再后来，是周阿姨打电话跟薛蓉哭诉，钟晓研那时候正在一旁，听到的是周阿姨撕心裂的哭声，还有周遭乱糟糟的声音，他们都说涛子溺水死了。
她原本是想回去看的，可是他们的时间太赶，根本没有机会再停留，何况再等下去，谁知道会不会还下大雨，所以不能再由着她的性子来。
再然后，开学，爷爷死去的时候钟晓研根本不知道，只是某一天吃饭的时候，父亲偶然间提起了罢了——钟晓研忘记了自己当初是什么反应，直到而今想起，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
唯一值得确定的是，涛子死时她不在他身边，爷爷死时，她也同样不在。
这一别，便是十年。
十年间她没有回到云梦镇，除了薛蓉不允许之外，她自己不愿的原因也不是没有的。
十年间刻意遗忘了涛子的死亡，仿佛只要不想起，涛子便一直还活着，活在他们曾经一起生活过的地方，仿佛从未远去。
可惜，终究是太残忍。
“神并不是无欲无求的。”狐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它们帮助人类，是为了得到人类的信仰，若是连信仰都不存在了，那么也就无所谓的神与妖的区别了。”
“古时候人类对了表达自己的信仰，会给神献祭，”他的声音幽幽的：“但是到了后来，神越来越少，因为肯信仰它们的人类已经不多了。”
“这时候，神要么消失，要么堕落成为妖怪。”
“那么，周涛是神还是妖？”钟晓研没有回头，只是轻轻问出口：“他们说的祭品是怎么回事？”
没有回答，钟晓研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回答，一回头，身后只有无尽的树海，哪里有狐晏的身影，连一只小妖怪的身影都没有看到。
她把目光移向前方，慢慢走着，果然——走了十几步，便看到了周涛的身影。
雨下起来，钟晓研看周涛把伞撑开，他与她静静站着，半晌无言，直到雨水滴到她头上，才醒悟过来，顾不上那么多，快步跑到他伞下。
两人相对沉默，许久之后，终究是忍不住问出口：“涛子……是你的祭品吗？”
周涛沉默着，在钟晓研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却还是听到了他的声音：“不是。”
“不止人类会向神献祭，妖怪也会。”周涛的声音幽幽的：“他不是我的祭品，你才是。”
“为什么？”钟晓研不明白：“既然如此，死的为什么是涛子？”
钟晓研侧脸看他：“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年你们惹恼了这附近的非人，我本来不欲出手，只是若是任由他们继续斗法，这镇子定会被他们毁掉——”周涛的声音幽远：“我出口警告，那些非人为了表示诚意，便决定将你作为献祭……然而，你……爷爷当然不会答应，恰好那时周涛经过，所以成了你的替代。”
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涛子的死亡无足轻重，钟晓言却是感觉眼睛酸涩：“为什么？既然如此，你可以救他的不是吗？如果你真的是神，怎么可能会接受这样的献祭？”
“正因为我是神，所以不得不接受。”周涛却没有因为她的质疑而生气：“如果我不接受，他们会让更多的人死去……就算我不接受，周涛的死亡也已经注定了的。”
“涛子他……”虽然不愿意承认，可是钟晓研不得不怀疑：“是因为我才死的吗？”
“是也不是。”周涛言简意赅。
“如果……”钟晓研咬咬牙：“我愿意成为祭品，涛子是不是就能回来？”
“他已经死了。”周涛声音淡然：“而你的性命，我没有兴趣。你本来便是我的祭品，我没兴趣接收第二次——别人也没资格拿你来献祭……即使是你也不行。”
“这样啊……”钟晓研叹气，虽然不明白他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他语气里的嫌弃倒是一如既往，钟晓研不知道自己该是庆幸还是沮丧：“你为什么会成为周涛？”
“因为他的执念和不甘。”周涛神色平和，明明该是十分悲凉的话由他口中说出来却似乎只是寻常：“因为日子太无聊。”
是啊，不过无论如何，钟晓研觉得有些话还是要说：“谢谢你在涛子死后愿意帮他做到这些。”他是神，若是他不愿，谁也不能逼迫他什么，可是他却安然守在周叔叔周阿姨身边保护他们、替涛子尽一个儿子的孝心，无论如何，钟晓研觉得自己都应该替涛子说声谢谢。
因为……涛子已经不能说了啊……
涛子他已经死了啊。
感觉眼泪要落下来，钟晓研连忙从伞下跑开，往老房子的方向跑去。
周涛却偏偏叫住她：“你朋友的眼睛，我已经治好了。”
也对，他会出现肯定是蛛儿去找了他，既然找了肯定便会告诉他缘由，他是神，有什么事请是他做不到的呢。
他声音低沉：“你为什么不直接向我求助？你应该知道，非人是十分狡猾的，若是你答应了他们什么，便没有办法反悔的——你答应了他们什么？”
“和你无关。我做的事情我会有分寸的，不过还是谢谢你——”钟晓研知道即使周涛帮忙解决了事情，可是她答应过狐鸾的事情也是无法更改的，可是若是再来一次，她还是会宁愿找狐鸾求助也不愿意麻烦周涛：“因为你不是涛子。”
因为他不是涛子，所以她不愿意麻烦他，即使他是神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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