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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话 归去02
“看，那小姑娘对着一只妖神神叨叨的。”
身后似乎有人在碎碎私语，钟晓研本就心虚，回头看去，身后是空荡荡的过道，什么人都没有。她只不过是随意往人少的地方走——无论是人类还是非人，她都不想理会，结果到头来，还是被看到了吗？
“她看得到我们听得到我们的声音吗？”
“废话，你自己都说了她和一只妖说话，肯定是能看到的了。”
钟晓研起身，想了想，决定不理会那些声音，在医院这种地方，闹出什么动静来，总归是不太好的。
不过——倒是她疏忽了，以为四周都没人，和蛛儿说说话也没什么，谁知道暗中会有“人”呢。在医院这几天，她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比较特殊，不让人觉得她奇怪——即使是不怎么喜欢医院这种行为，充其量最多也只是个稍微娇气点的人类罢了，她尽量不与非人接触，不让自己像个疯子一样对着空气说话。
她始终是不愿意让自己成为人类中的异类，可是即使事事小心时时小心，却还是容易出纰漏，这大概便是她永远无法成为爷爷或者钟衍那样强大的存在的理由吧。
“咦，她要走了呢。”
“好不容易来个人类，不如让她和我们一样，永远走不出这儿吧。”
“她看起来不太好对付啊。”
“那……把她身边的那个小妖留下来也一样。”
话听到这种地步，钟晓研知道自己不能够装作没听到了，停下脚步，没有转过身子，只是闭上眼睛听声音传来的方向——
“咦，她在做什么？”
身后右方，声音不近不远。
钟晓研沉默，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管这种事情，这种事情，似乎她走出这里之后，便和她无关了——她有种直觉，说话的那些“人”困不住她，只要她想走，还是可以走出去的。
看了身边的蛛儿一眼，钟晓研终究是不敢冒险，即使知道那些“人”的所在，她也不该去多管闲事。
蛛儿似乎也听到了那些声音，攥住钟晓研的那只手微微发了力，似乎在催促钟晓研快走。
钟晓研点点头，拉着蛛儿向着疑似的出口走去——之前是漫无目的的乱晃，此时完全忘了自己来时的路，不过没关系，只要找到门找到出口，便应该是能出去的。
她们所在的楼层，是四楼，没找到电梯之类的所在，钟晓研拉着蛛儿往楼下走，走了两层楼左右，方才觉得怪异，透过窗子看到的景象似乎一直没有什么高度的变化，一抬头，发现自己前方的楼层提示，仍旧是四楼。
传说中的鬼打墙啊，不过和森林里那群妖怪们的恶作剧似乎不太一样，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些不好的气息。
果然还是被人盯上了啊。
钟晓研叹气，知道再走下去也只是徒劳，浪费力气而已，索性停了下来，蛛儿身形变小，窜到她肩膀上，紧紧趴着，似乎有些紧张。
这个一直说要保护她的蛛儿……钟晓研摇摇头，倒不是失望，她其实知道蛛儿到底是什么水平——比她差许多的水平——没关系，她会尽量保护蛛儿的，毕竟，蛛儿是爷爷留给她的……同伴。
无论如何，她不会丢下蛛儿不管。
躲在暗处的，应该是俗谓之“鬼”的东西。
医院这地方，是生死交界之处，生者为人，死者为鬼，她这些天所见，都只是一些妖而已，鬼倒是没怎么见过。
事实上，她这一生——虽然不长，可是十几年里，所见的鬼物其实屈指可数。
鬼市上的那些不算的话，其实这一次是她第一次接触到鬼这种东西。
现在想想，或许是因为钟乙的缘故，拥有控鬼之术的钟乙在，寻常的鬼物哪里敢近她的身？
可是此时此刻，钟乙不在，而她，把自己送入了虎口。
物极必反，作为能够震慑鬼物的钟乙的女儿，即使没有继承到他的能力，可是或多或少，带着那些令鬼物惧怕的气息。
只是当钟乙不在，没有继承到钟乙能力的她，那气息对她而言，便不会是好事了。
能够另鬼物惧怕的气息，自然也会招致鬼物的嫉恨，而她此刻，应该便是被那恨意找上了。
即使对方并不知道她是谁，但是只要记着她是它们的敌人，这一点，便足以让钟晓研陷入险境，成为众鬼攻击的对象。
她在明敌人在暗，跑此时已经是跑不了，那么，唯有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
一个字——等。
总觉得背后空落落的，钟晓研往后退了两步，背靠住墙壁，屏住了呼吸，蛛儿十分乖巧地一动不动趴在她肩膀上，钟晓研伸手想要摸摸她的头安抚她，手下的触感却是与平时不一样的——凉凉的，阴冷的，好像触到了某种冷血动物的感觉——不对，那种触感，比触摸到蛇的身体的感觉还要糟糕。
钟晓研不敢回头，下一秒，一股大力传来，她的脖子被人勒住，头重重地往墙壁上撞去。钟晓研看到自己脖子下方有一双枯瘦的手，紧紧勒住她的脖子，连呼吸都困难。
头顶正前方的小窗口处不透进半点光，天已经黑了吗？钟晓研想起现在虽然是下午，可是还不至于变得这般暗沉，想来是有“人”做了手脚。
她身后的那些“人”。
她不知道那些人都是什么，只知道这种被人盯上的感觉很糟糕。
无数的手攀附上她的身体，抓住她的四肢，掩住她的口鼻，钟晓研感觉自己被人拖入了水中，不能呼吸，也不能呼救，身子像是被水草缠住了一般，也无法动弹。
溺死……她会被淹死在这恐惧里吧？
涛子……
当初涛子死的时候，是否也一样经历了这样的恐惧？
“涛子。”
从快要窒息的感觉之中挤出这两个字，随即想起，涛子已经死了啊，她的同伴，早已经死在了十年前，而今留下来的，只是占据了涛子身躯的周涛。
爷爷呢……爷爷也已经死了，钟乙有事离开几天，周涛这时候应该还在学校，那么还有谁能救她？
蛛儿？蛛儿太弱小，不可能……她痛恨自己太过于依赖身边的人，真到了危急时刻，自己依旧还是无能为力。
“这小姑娘身上有和我们类似的气息呢。”
耳边响起许多声音，不知道是谁，看不见，听到的声音也仿佛从墙的另一头传来，又像是耳塞堵住耳朵之后隐隐听到的言语。
钟晓研感觉自己的感知正在一点点离自己远去，脑子里却响起一道声音——
“叫我的名字，我可以救你。”
是上次那道黑影的声音，爷爷的神侍……
他就在附近吗？抑或者自己听到的话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对自己说的，可是自己却忘记了一般，此时才想起。
可是，他凭什么救她？或者说，她凭什么让他救？
他是爷爷的神侍，却并不是她的，也不是钟家的，只是属于爷爷的神侍而已。
她不信他没有所图。
他想要什么？
钟晓研心内权衡了一下，终究是问出口：“代价呢？”
她的声音好不容易挤出，瞬间又被淹没，等了许久也等不到对方的回答，就在钟晓研以为自己脑子里听到的声音是自己的幻觉的时候，那声音终于响起：“我和青川的契约。”
是想要解开与爷爷的契约吗？钟晓研倒是安下心来，寻空念道：“逐离。”
那个名字一喊出口，窒息的感觉顿时少了许多，眼睛不再是被遮住的，钟晓研睁开眼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逐离，感知到自己的身体还是不能动的，连忙道：“你救下我，我解开你与爷爷的契约。”他与爷爷的契约，的确只有钟晓研可解——作为血脉的传承以及言灵，她其他的不行，这一点倒是可以做到的——有了能够交换的筹码，钟晓研底气又跟着回来了，然而逐离只是看着她，不说话，却是摇了摇头。
“连青川十分之一的能力都达不到——果然。”
钟晓研顿时闭口不答。
许是见逐离并没有插手的打算，那些“人”又开始猖狂，钟晓研感觉自己的身子都快要被嵌入墙壁里，逐离的嫌弃又让她不肯再开口求助，正不知所措之间，身体上所受的压力却在那一瞬间消失无踪，钟乙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身形飘忽，左手快速打着奇怪的手势，那些压制住钟晓研的东西顿时哀嚎着，消失在钟晓研面前。
光也开始重新从窗子处透射进来，钟晓研得救的喜悦以及见到钟乙的欣喜按捺不住，想要上前跟钟乙说话撒娇，手却划过钟乙的身子，扑了个空。
这个情形，与鬼市之中的情形何其相像。
可是钟晓研知道，他们此刻的所在不会是鬼市，也不会是与鬼市相似的地方，是人类的所在，在人类的所在之处，钟乙应该是不会以这种形态出现的。
“爸？”钟晓研有些惊惶，钟乙突然变成这样，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故？
她不想让自己往那边想，可是看到钟乙对她笑了一下，身形开始消散，没由来的便感觉到了恐慌，想要追过去钟乙的身形却已经消失在她面前，钟晓研吓得全身发冷，回过神来便要跑下楼，逐离却拦住了她——“别担心，他没事。”
真是见鬼的别担心！
钟乙与他没有关系他当然可以在一旁凉凉地说没事，可是亲眼目睹钟乙消失的钟晓研怎么可以装作什么事都没有！
外边暮色渐沉，不过却是冬阳正好，钟晓研按下心内的不安，看向逐离：“既然事情已经解决，那么我们来解决你与爷爷的契约的事情。”
逐离沉默：“即使救下你的人并不是我？”
“是，”钟晓研点头：“我既然答应了你，那么就要做到，即使救下我的人其实不是你。”
“善良的人是活不长的，”逐离看着她意有所指：“其实你完全不必非要履行承诺，毕竟你我的约定并未达成。”
“可是我想帮爷爷做些事，”钟晓研轻声道：“我想帮你做些事——虽然你已经背弃了爷爷，可是你至少从未害过我们——如果你觉得不安，那么我们换个方式，你告诉我一些事，我们之前的约定依旧达成。”
“你为什么要背弃爷爷？”钟晓研见他点头，连忙把自己长久以来的疑惑问出口：“还有，你怎么知道我爸爸那里没事？”她始终是觉得不安，解决了逐离的事情，她还是快些去找钟乙吧。
“我之所以背弃青川，是因为青川已经不再是是神，”逐离的声音悠远：“不再是神的青川，是没资格拥有神侍的。”
“也许你会想说即使这样，我还是可以留在钟家，成为钟家的神侍——”逐离神色一哂：“可是，钟家自此之后，将不会再是半神之体，永远都没了资格拥有神侍，我凭什么留下侍奉与我一样的……妖。”
“钟家最后拥有半神血脉的人是钟灵，可是即使是钟灵，血脉也是不纯净的，而钟灵之后，钟家之人只是半妖、半鬼——”逐离顿了顿：“再不可能生出拥有半神血脉的人。”
“半妖、半鬼？”钟晓研有些介意：“半鬼指的是——”
“钟乙。”逐离点头：“拥有驱鬼之术的钟乙，本身，便是半鬼之躯。”
“青川与钟灵育有两个儿子，当青川决定插手其中的时候，便由神堕落为了妖，长子生下来便是半妖，靠着青川的掩饰才瞒过了所有人，可是到底还是让钟灵发现了。”逐离轻叹道：“而那时候的钟灵正准备生育第二个儿子，知道真相之后动了胎气，流产之后与青川决裂，而青川带着那个夭亡的儿子回到云梦镇，牺牲自己的修为，却也只能将其变成半人半鬼之体罢了。”
“钟灵为什么会知道？”钟晓研觉得爷爷既然有心要隐瞒，自然不可能会让钟灵发现真相，除非——她看向逐离：“你告诉她的。”
“是，是我告诉她的，我不愿见青川为了人类堕落成妖，即使那是青川在意的钟家之人也一样，我对钟家并无甚好感——毕竟，在没有遇到青川之前，我没少被钟家之人驱除。”逐离沉默了一会：“我只是没料到青川对钟家的血脉如此执着，宁愿花费自己大半的修为即使救出一个半人半鬼的怪物，也要让钟乙活下来。”
“那之后我便被青川放逐了，青川知道是我做的，”逐离闭目：“我知道他不肯原谅我。”
钟晓研迟疑了，这样的话，她还要帮逐离解开他与青川的契约吗？摇了摇头——既然答应了，就应该做到，最后问他一件事：“我爸爸刚才那样……到底是怎么回事？”即使逐离在说没事，可是钟晓研总觉得心内不安，将有事发生一般。
那是与她血脉相连的钟乙啊，他变成那样，肯定是跟她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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