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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话 归去01
冬日的暖阳总是让人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钟晓研眯着眼睛，看阳光下互相追逐的两只忍不住打了个呵欠——蛛儿和白羽，一大把年纪的妖怪，居然还学人类小孩子的游戏，真是无聊啊——嗯，还好人类都看不到他们，否则估计也是和她一样的想法。
你抓我尾巴我就揪你头发头发的游戏玩了整整一下午，钟晓研终于看不下去，不理那两只，自己起身到处走走。
她不喜欢病房里里的气息，宁愿在外边吹着风，能不回去就不回去。
走走停停，这医院一点都不安静，来来去去的非人与人类，混杂在一处，乍然看过去，根本分不清对面走来的到底是非人还是人类。
三步一停两步一顿，别人只当她身子不好，走两步就要歇着，有好心人要过来扶她，钟晓研不错眼地看着那人穿过正在自己前方走过的队伍——队伍依旧纹丝不乱，仿佛丝毫不受干扰，钟晓研看着走近自己的人，笑着摇摇头，表示自己只是想休息一会，不用麻烦，看前方的队伍一时半会也走不完，只好转身往另外一边走。
她在这附近晃悠了几天，似乎周围的人对她都挺面熟，钟晓研隐隐可以听见有人在感叹她身体不好，走两步便要歇着走两步便要歇着，偏偏医院什么都查不出来，话题顺便转到质疑医院医术水平上了，钟晓研摇摇头——所以说，她不喜欢医院这种地方啊。
救死扶伤之所，通常也是生与死的交界之处，人与非人混杂其中，分不清楚。
钟晓研讨厌所有的未知与不确定。
站在高处发着呆，背后一沉，钟晓研头也不回：“不玩了？”
她有些无奈，那天她晕倒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蛛儿已经在自己身边了，美名其曰“保护”，但是钟钟晓研实在想不明白蛛儿有什么实力保护自己——不是看不起蛛儿的能力，只是太了解蛛儿究竟有多少实力，所以她回来的时候将蛛儿留在了云梦镇的老房子那里，是想着有老房子的结界在，应该没有人能伤得了蛛儿，偏偏她不知死活地要跟过来——钟晓研叹气，难道蛛儿不明白，跟在她身边，比留在老房子那里其实要来得危险得多吗？
而且好死不死的，白羽也跟了过来。
她以为白羽的目的是钟乙，可是每天钟乙来见她的时候，白羽却是躲得远远的，从未在钟乙面前出现，蛛儿莫名其妙地把钟晓研当成主人，想要保护钟晓研——这个，钟晓研可以理解，可是白羽……钟晓研不觉得凭着自己和白羽说过几句话的“交情”，值得他为自己这样做，即使……她是钟乙的女儿。
非人或许长情，但是还学不来人类的“爱屋及乌”，何况白羽对钟乙的躲避，更是证明了白羽的心虚。
心虚什么呢……钟晓研望着窗外大树下化作小男孩模样的白羽，若有所思。
“陪着我很闷的，”钟晓研压低了声音，尽量不让人觉得她很奇怪：“你去和白羽一起玩吧。”
“不去，”蛛儿摇摇头：“我要跟着你，保护你。”
“保护啊……”钟晓研失笑：“我不用人保护的。”虽然她不够强大，还不足以保护自己身边的人，但是自保……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何况蛛儿在她身边，若是真的出了事……谁保护谁，还不一定呢。
她并不希望自己牵累到蛛儿，或者说如果可以，她宁愿不要牵累到任何人，钟衍要她做的事情似乎并不简单，如果实在太难，她一个人承担就好。
只可惜现在，一切都还只是未知而已。
她沉默了好一会，蛛儿却是一直都没有动，许久之后才开口道：“你去哪里我跟到哪里。”
钟晓研回头看蛛儿，依旧是年幼的孩子的模样，神情却是极为认真的——忽然心生感慨……其实蛛儿，是爷爷专门留给她的礼物吧。
并不需要多强大，只需要有绝对的忠诚便已经足够，如果她觉得孤单了，蛛儿也会是个可以陪她说话解闷的对象——其实爷爷对她，还是很关心的，在他决定消失“死去”之前，便已经做好了许多准备，而这些事情与钟衍所作所为，并不一样，只是单纯地出于一个祖父对孙女的保护吧。
保护啊……
钟晓研伸手将蛛儿扒拉下来，抱进怀里，初相见的时候，因为蛛儿的本体的缘故，她并不怎么愿意亲近蛛儿，人类果然是一种以貌取人不可理喻的生物，或许只因相貌的美丑，便决定了对一个人的喜恶——其实是一种挺肤浅的行为。
钟晓研觉得自己向来都是个挺肤浅的人，现在能接受蛛儿，更多的是因为知道蛛儿不会害她并且蛛儿在她面前轻易不以本体的形象出现，若是以本体的形象出现，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接受——能够照顾她的情绪至此，钟晓研觉得蛛儿应该算是挺善解人意的。
只是这善解人意里，有多少成分是自发的呢？
她不能不怀疑——
“蛛儿，爷爷是不是与你有什么契约？”
她不相信这世间任何事情都是无理由发生的，蛛儿对她的追随对她的忠诚，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是，我与青川有契约。”蛛儿在钟晓研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做好：“我将以你为主，直到你死去，之后便任由我的去留了。”
果然啊……钟晓研叹气，却并不生气，凡事有因才有果，这样的情形，本就在她意料之内，没什么好伤心的，只是，稍稍有些难过而已——
大概她不够强大，无法像爷爷或者钟衍那样，有足够的人格魅力，足以让他人自愿追随吧，而且，大概她一辈子就是这样了，再不可能变得如爷爷或者钟衍那般强大，钟家的血脉自钟衍后代开始，便已经不纯，能力也跟着消退了许多，而她和钟乙，连那不纯的能力都没有继承到，钟乙的力量来自于他自身，而钟晓研自己，所有的力量，也不过只是言灵的能力而已。
不过即使只是言灵的能力——
“我的血脉传承自爷爷，又……兼有那样的能力，那么爷爷与你的契约，我想我是能够解开的。”她摸了摸蛛儿的头发：“你想不想此刻便获得自由？”
只要蛛儿想要，那么她答应了又何妨，她并不想永远把蛛儿禁锢在自己身边，即使是妖，也该享有自由的权利吧？永远被禁锢在一个人身边，是多么无趣的事情。
蛛儿沉默，许久之后方才轻声开口：“我答应过青川的事情，不能反悔。”
是了，非人都注重承诺，即使那些所谓的契约并不像人类的法律那样以文书的方式呈现，非人们却宁愿固守着自己答应的事情，历经多年，也未曾动摇改变。
就像蛛儿……也像周涛。
非人是否是一种比人类还要执着的生物呢？
可是，也有那么一些非人是不一样的……
钟晓研想起那个曾多次闯入钟家的黑影——爷爷的神侍，最后却背叛的爷爷，它与爷爷，是否也有过契约呢？而爷爷作为钟家的神侍，与钟家又是有着什么样的契约相连呢？
想到这世间所有的事情，或许终究逃不开“契约”二字，钟晓研总觉得有些唏嘘，很多契约多是言契，这世间万物，只要拥有思想，都或多或少拥有言灵的力量，虽然比不上真正的言灵那样有作用，可是或多或少，都是有约束力在的——正是这约束力让许多本不该有交集的人有了交集，不知是福是祸。
“蛛儿，我不管爷爷与你有什么契约在，总之，我给你自由，你和我不再是主从的关系，你不必受我羁绊，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我以言灵的身份、以爷爷后人的身份，解开你与爷爷的契约，从此之后，你是自由的。”
说完这些话，钟晓研感觉自己身上似乎轻松了许多——她不想因为自己而禁锢住任何人，从此之后，蛛儿不必保护她，她也不必成为蛛儿的负累，她们之间两清了，蛛儿和爷爷的契约，也不复存在了。
爷爷应该不会怪她的吧？
“晓研，不要让自己成为异类。”
爷爷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她知道的，爷爷一直都担心她无法融入到周围人之中，担心她成为异类，担心她没有朋友，担心她会孤单——可是，即使此时此刻，她无法保证说自己不是异类，但是绝对不能说是没有朋友的，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自己陷入到孤单的境地里，这样的话，爷爷应该也能够放心的吧？
她不想因为契约的缘故，才让别人愿意留在她身边，如果到最后什么都留不住，那么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留恋的好。
幸亏——钟晓研庆幸地想，她的人生应该还不至于太悲催，无论如何，至少还有钟乙和薛蓉、还有沐冰，他们不会放弃她。
至于周涛——至少在他与钟衍的约定没有完成之前，他都还是愿意帮她的吧？
她到最后，总不该是众叛亲离的下场，总该不会是钟衍最后的结局。
她真的很想知道，钟衍那样做，造成那样的结果，到底值不值得？可是无论如何，她不是钟衍，她与钟衍，应该不是殊途同归的结局。
蛛儿扯了扯钟晓研的衣服：“可是青川说，如果没有人陪着，你会觉得孤单的。”
孤单吗？钟晓研摇摇头，伸手摸着蛛儿：“我不会觉得孤单的。”
“可是如果我不跟着你，我能去哪里呢？”蛛儿不明白：“我与青川的约定——”
“不用理会你跟爷爷的约定啊，”钟晓研摸着蛛儿的头：“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给你这个自由。”
“可是……”蛛儿张大眼睛：“可是如果你不让我跟着，我就没有地方可以去了啊。”
“我存在的目的便是陪着你，”蛛儿一副好像被抛弃的表情：“如果你不要我，那我存在的意义岂不是也没了？”
钟晓研的心变得软软的——所有存在的目的，只是为了陪她的蛛儿，是爷爷怕她一个人回难受而特意留下的，可是即使如此，她还是不想就此禁锢住他人的自由：“你不是没有地方可以去，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啊——不是一定要跟在我身边，这世界那么大，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去。”
“可是，我只想也只能跟在你身边啊，”蛛儿有些委屈：“你不要我吗？你讨厌我吗？因为我是妖吗？因为我是妖不是人类，所以你不喜欢我跟着你吗？”
“不是，”钟晓研叹气：“我只是不想自己成为别人的负累。”若是亲人，血脉相连，不可避免便罢了，她不想连蛛儿都要牵累，只是看蛛儿好像即将被抛弃的难过神情，终究是不忍，“如果你暂时想不到可以去的地方，那就继续留下吧，等你有想去的地方的时候，记着你随时都是自由的。”
“我哪里也不去！”蛛儿似乎放了心，面上恢复了笑容：“我就跟着你。”
钟晓研笑着摇头：“随便你吧。”不管她是出于什么理由跟着自己，可是有人在自己身边，或许真的便不会觉得孤单吧——爷爷当初把蛛儿留下，或许便是出于这样的理由吧：“如果有一天你有想去的地方，也亲自去了，想要回来的话，随时都可以回来的。”
蛛儿仰头看她：“这是你和我的约定吗？”
她喜笑颜开：“如果是，我答应你。”
“不是约定，不是言契——”钟晓研想了想，觉得那词儿都不太好：“这是承诺。”
无论是约定还是言契，都是两个人的事情，但是承诺，却是一个人的事情，约定与言契需要双方的遵守，可是承诺，既然给出了，那么只是她单方面的事情，她不能反悔，而蛛儿是否接受，什么时候接受，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我不会走，”蛛儿并不明白人类的承诺与约定有什么区别，她只是郑重其事地道：“就算是不小心离开了，也迟早会回来的——就像逐离迟早也会回来一样。”
“逐离？”钟晓研对这陌生的名字有些敏感：“是谁？”
“逐离是青川的神侍啊，”蛛儿偏头看她：“你身上有逐离的气味，应该是曾经见过他的啊。”
钟晓研想了想自己最近应该是没有接触过什么奇怪的“人”，不过提起爷爷的“神侍”她倒是想起了：“原来他的名字叫逐离啊。”
真是个……不太好的名字呢。
被放逐，被离弃，仿佛一开始，便被注定了的命运，她相信这名字一定是爷爷取的，太过于直白——是否爷爷一开始，便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神侍，终将和自己一样，背弃了主人。
可是爷爷最后到底还是回到了钟家，那么逐离呢？
可是就算他回来，钟家也已经……没有爷爷了啊。
当最初愿意停留的理由已经不存在了，那么即使归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钟衍说爷爷对钟家的血脉执着，或许正是因为这份执着，让爷爷最终还是选择回到了钟家，即使……不是以神侍的身份。
那么逐离呢？他是爷爷的神侍，当爷爷已经不存在这个世间，他即使想要归来，怕是早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吧？
因为，爷爷已经不在了啊。
主人已经不在，那么作为神侍的逐离，又能何去何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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