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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话 血脉03
一整晚都藏了心事，他们热闹的时候钟晓研虽然也跟着起哄，但是时不时，总是会怔忪一下。
凌晨三点，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听得外边似乎有人在走动，钟晓研坐起身，抱着被子发了一会呆，见外边再也无声响，叹口气，起来看看是谁。
夜很凉，钟晓研给自己倒了杯水，四处看了一下，并没有人，周涛来了之后，好像也没了奇怪的东西来光顾了，那么刚才的脚步声是谁呢？
想要回去继续辗转反侧，瞥见钟乙的画室似乎开着一条缝，钟晓研走过去，从门缝里看过去，钟乙并没有在画东西，而是坐在窗边沉思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钟晓研想要进去，却又迟疑，站在门外想了很久，始终是下不了决定。
进去问钟衍什么呢？
问他说他的年龄是对的吗？可是，凭什么问呢。
他的年纪，他自己当然知道，也没有必要作假，可是钟晓研想起钟灵的话——钟灵应该，也是没有说谎的。
钟乙四十五岁是事实，钟灵说的四十八年前应该也是事实。
可是明明钟乙应该是钟灵所生，时间上，却是有出入的。
四十五到四十八，即使四十八是虚数，也有至少两年多甚至三年多的时间——不应该出现这种偏差才是。
甚至于今天到底是不是钟乙的生日，钟晓研都开始怀疑，虽然每年的这个时候，都要庆祝一番，可是此时恍惚想起来，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晓研吗？”她刚想退回自己房间，却不小心踢到了东西弄出声响，犹自担心会不会吵醒了薛蓉，钟乙的声音却是从里边响起：“进来吧。”
只好硬着头皮推门进去。
钟乙指了指旁边的位置，示意她坐下来，两人坐下来，却谁都没有开口。
借着不甚明亮的光，钟晓研仔仔细细打量钟乙的模样。
钟乙看起来很年轻，因为常年呆在室内，身体又不是很好，脸色总是有些苍白，加之带着一些文雅，看起来比同样是四十五岁的人来得年轻许多，更不可能像是四十八岁快五十岁的人。
“怎么了？”许久之后，钟乙终于开口：“今天看你一整天都不怎么在状态——有心事？”
“没有，”钟晓研避开他目光，学他之前那样看着窗外：“只是想，爸你都这么老了啊。”
“人都是会老的啊，”钟乙比划了一下：“像你刚出生的时候，才这么点大，好像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你长大了，我们老了，这不是正常的吗，就像你爷爷一样。”
“爷爷……”钟晓研欲言又止，斟酌着自己的词：“我有时候总觉得，爷爷其实并没有去世，似乎还活在什么地方一样……我见过林叔叔，可是我没有见过爷爷——他们不是说人死后还会偶尔来看看自己的亲人的吗……可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爷爷呢。”
“我也没见过，”钟乙想起了什么：“你也不要太介意，你爷爷当初不让你回去，也是不想看你伤心吧。”
“那么，爷爷的死，你伤心吗？”钟晓研低声道：“我一直不明白，你和爷爷的相处方式……”钟乙和爷爷，父子关系似乎一直都比较疏离，远远没有钟晓研和钟乙的相处来得自然。
“可能是因为单亲的缘故吧，”钟乙笑笑：“不要多想，如果换了我是你爷爷，一个人抚养孩子，也会有些手足无措，难免会有疏忽的——我跟你爷爷的关系，看起来真的有那么生疏吗？”钟乙似乎有些介意。
钟晓研看着他不说话，钟乙沉思了一会，终于开口：“其实我也知道我和你爷爷的相处总是不太自然，我和他都曾经想要改过，只是等到我们想改的时候，已经习惯了之前的相处方式，而那时候你已经出生，想想便算了，把重心放在你身上，不让你跟我像我跟你爷爷那样生分就是了——”
“生分啊……”钟晓研喃喃念着：“生分是因为奶奶很早以前便不在了的缘故吗……如果奶奶还在……如果奶奶还在，你跟爷爷的关系，是不是能更好一些呢？”可是，奶奶还在，钟乙跟爷爷的关系也没有多亲密，甚至于，奶奶还在，也跟不在一样的。
“做这个假设做什么呢，”钟乙摇摇头：“不要多想了。”
钟晓研想说她没有多想，她在想如果爷爷和奶奶没有分开的话，如果钟乙不是爷爷一个人带大的话，是不是会不一样。
如果钟乙能够认回钟灵的话……是不是也会不一样？
她有钟乙有薛蓉，父母双全，小时候还有爷爷，可是钟乙不是，钟乙自小，只有一个爷爷而已，两人还生疏——她心疼钟乙。
他是生养她的人，她拥有的，她也希望他一样能拥有——
只是，偏偏，不能够。
她之前问起周涛的时候，周涛神情清冷——
他说：“与钟衍无关、与你无关的事情，我没必要告诉你。”
可是，怎么会无关呢？
他们……是亲人啊。
自千年或者更早以前，血脉传承，无法断绝的存在。
可是，却偏偏不相认不相识。
如果不是恰好知道，也许走在路上遇见钟灵，她也只会当钟灵只是一个陌路人，或许交错而过的时候偶尔会多看一眼，可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可是，钟灵毕竟是她奶奶，是生育钟乙之人。
可是，却不能相认。钟乙今年四十五岁，可是，钟灵的小儿子，四十八年前就已经没了。
她不知道那空余出来的三年是怎么回事，或许因为时间上的出入，即使钟灵见到钟乙，也不会想到，钟乙其实就是她的小儿子吧？
死去多年的儿子……死去？
钟晓研看着钟乙，钟乙是人类不会有假，是钟灵的儿子也不会有假，毕竟血脉总不会骗人，钟家的传承是人类正常的血脉延续传承，而不是像周涛说的言灵那样的传承是靠灵魂为媒介。
钟乙不可能是在钟灵所说的“死”后三年后再度投生为人——那样的话，即使年龄对得上了，钟乙和钟晓研也不会是钟家的后人。
想要维持血脉的延续，钟乙只能是钟灵的孩子，只能是那个传说中很早便夭折……的孩子甚至是……胎儿。
那么，四十八年前，那个孩子到底是“死”没“死”？
从钟乙这里看来，是活下来了的，可是钟灵那里，那个孩子死了是十分笃定的——若是钟乙和钟灵都没有说谎，那么关键的点，应该是在爷爷那里。
如果那个孩子没死，爷爷将他带走，然后抚育长大，也说得过去，可是解释不了那三年的时间差的问题；如果那个孩子死了……那么钟乙，应该是不存在的。
可是，钟乙真实的存在着，而钟灵的孩子也的确是死了的——钟晓研感觉自己脑子打了个死结，思维钻进了死胡同，无论如何，这两个现实摆在她面前，似乎都是无解。
“跟我说你小时候的事情吧。”钟晓研想要转移掉自己的关注点：“如果像爷爷说的那样，奶奶是在生下你的时候去世了的，你开始拥有记忆之后，有没有见过她呢……毕竟那时候你还小，她再怎么应该也是放不下心的吧？肯定有回来看过你……她到底长什么样呢？”其实她知道啊，钟晓研心底的声音一直在放大放大，可是，不能说出口。
钟乙想了想：“没有，我从未见过她——她的情况，应该是和你爷爷差不多吧，既然爷爷去世之后便没有见过爷爷，那没有见过她，应该也是能解释得通的吧？”
钟晓研噎住，明明知道钟乙肯定没有见过，因为钟灵根本就没死啊，可是谁知道钟乙已经自顾自地给出了结论？
她很多想要说的话被卡住，再也没了继续询问下去的理由。
第一次觉得钟乙太过淡然，对于她来说，或许是一种无力。
“怎么突然提起这事情？今天一直在走神也是因为这事情吗？”钟乙沉默许久，突然叹气道：“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没有，”钟晓研摇头：“只是突然好奇，他们说生日是母难日，想起自己出生的时候，妈妈应该是挺辛苦的，然后想起奶奶生爸爸你的时候，应该也很辛苦吧。”丧子之痛，一定很痛苦吧？
可是——
“我没有自己出生时的记忆。”钟乙低下头：“当我开始有记忆的时候，就只剩下我和你爷爷两个人了。”
想了想他又笑道：“看来你比我更早记事……是不是代表着，你将会比我厉害呢。”
他的神情不知是喜悦抑或者是迷茫：“这样也好，这样的话即使我的能力，你无法承继，我也不用担心你了。”
能力，承继……
既然是血脉相连，能力应该也是共通的，来自于钟乙的能力，为什么她无法承继？难道钟乙的能力也是和言灵类似的、以灵魂作为媒介传承的能力。
对了，所谓的钟家的能力，到底是什么呢？她从未感觉自己有什么特殊的能力，除了能看得见、以及言灵的能力之外——她不相信钟家的能力只是让人看得见那些东西而已。
而钟乙的能力又是什么？她没有从钟乙处传承到钟家的能力，那么钟乙呢，他是否拥有传承自钟灵的能力？
好像，都没有。
如果是这样，他们到底算不算是钟家的人呢？所谓传承，除了血脉之外，还有能力——可是她和钟乙，似乎并没有继承钟家的能力。
“爸你的能力到底是什么呢？”钟晓研想起钟乙画廊里的话，本来不打算问的，此刻索性问出口：“你的画里，封住的，是什么东西呢。”那些东西都在说，明明自己也不是人类，却站在人类那一边……的钟乙。
“果然你是从他们那里听到了什么吧。”钟乙起身，摸了摸她额上的发：“不要多想，那画上封印着的，是应该被封印的人。”
“我的能力……”钟乙伸出自己的左手：“是控鬼之术。”
“上次你说在鬼市里感知不到我的存在，后来我想了很久，或许，我能明白为什么了。”钟乙偏头看她：“我是人类，却又不全然是人类。”
“是鬼，却又不全然是鬼，”钟乙拍拍她的头：“之所以能控制收服鬼物，是因为自己本身……和它们有共通的地方，但是却又偏偏是人类，所以知道什么样的方法，才能更有效地将它们封住。”
“我知道你对你奶奶感到好奇，只是……”钟乙摇摇头：“不要去找她。”
“为什么？”钟晓研不明白。
“因为……”钟乙苦笑：“其实我知道，她应该没有死。”
“只是或许我在她心里，早已经是个死人了吧。”钟乙低声道：“我活了那么多年，遇见过许许多多的非人以及人类异能者，如果有些事情我完全猜不到的话，那么也白活了这么多年了。”
“不想告诉你是不想你有太多的想法，”钟乙轻轻叹气：“可是似乎你已经知道了些事情，那么我所知道的，也该告诉你——”
“你爷爷从来不让那些非人在我面前提起关于你奶奶的事情，可是我还是从那些语焉不详里，猜到或许她其实并没有死，就像你说的那样，作为一个母亲，哪怕是成了鬼，对自己的子女又怎么能不闻不问，而我，却从未见过她，”钟乙看向钟晓研：“我也曾经想过要找她，可是到底还是放弃了——我知道你肯定想要问为什么，其实没什么理由，在最想找她的那些年里其实一直没有机会，再后来结婚、生了你，更是没有时间，何况，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我能活着，其实和她没有多大关系吧，我能活着，是因为你爷爷的缘故。”
“而你爷爷似乎并不愿意我知道有关于她的事情，”钟乙低头：“其实你也知道，我和你爷爷的关系自来有些疏远，所以后来我离开了家，很少回去——甚至于若不是因为你，可能我都不可能再回去的，但是无论如何，你爷爷才是抚养我的人。”
“即使生疏，我也不想让你爷爷失望，”钟乙低声道：“你明白吗？”
“明白。”钟晓研当然明白，如果不相认是爷爷想要的，那么她会和钟乙一样，只是她还是想问钟乙：“昨天真的是你生日吗？”
“是也不是，”钟乙压低了声音：“昨天的日子，换个说法，大概是我新生的日子吧。”
“那么，你到底多少岁了呢？”
“不知道呢，你爷爷也没有告诉我具体的日期，不过大概，真实的年龄，应该比实际的年龄大一岁左右吧，”钟乙笑了笑：“怎么了，嫌你爸老了啊。”
“不是，”钟晓研摇摇头，也不知道那不是是不嫌钟乙老还是觉得钟乙的年龄不仅仅是大一岁而已，她想了想，终究还是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既然钟乙都可以释然，那么她应该也可以吧？
毕竟……隔了一代啊，她有什么资格，去帮钟乙决定要不要认钟灵呢，何况这其中，还牵扯到爷爷，爷爷想要做的事情，自然是有道理的——她从小，就是这么认定的啊。
既然爷爷不愿意他们和钟灵那一支有所牵连，那么她真的不会再去找钟灵了的。
“爸爸你为什么想要封住那些东西呢？”钟晓研转移了话题：“其实很多时候，可以不用理会的吧？”
“我也不知道，”钟乙想了想道：“大概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叫做责任的东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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