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十话 血脉02
传说中专职管理非人以及人类异能者的机构，坐落在环境清幽的地方。并不像钟晓研所想象的那般，远离人世喧嚣，离群索居。
钟灵每个月都会来到这个城市一次，每次停留的时间也并不久。好在她来的时间恰好都是周末，唯有这样，钟晓研才能够偶尔远远见她一面。
这是她第三次见到钟灵。虽然依旧只是远远的看见她进去，然后无所事事地盯着出口，等她出来再见她一面，然后安安心心地回家。这事情，除了周涛之外，没人知道，薛蓉不知道，钟乙不知道，连沐冰，她都是瞒着的。
已经深秋的季节有些冰冷，钟晓研趴在桌子上隔着玻璃窗数着外边大树上的叶子还剩多少片，每次数到一定的数量，一阵风吹过，落下几片，又得重新数过一遍。不用回头，她都可以感觉到周涛的嗤之以鼻。
他大概又觉得，人类真是无聊吧。
钟晓研不想理会他，只是在想——今天钟灵停留的时间有点久呢。
久到钟晓研眯起眼，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钟灵时候的神情。
即使之前在心里重复了不下于一千遍，真正看到钟灵的时候，钟晓研还是有些无法平复自己的心情。若不是周涛在一旁，恐怕她真的会忍不住上前，近距离地看着她，跟她说话，或许还会忍不住想要叫她一声——奶奶。
钟灵她看起来……好老。
不过的确是她臆想中的、奶奶的模样。
满头银发，看起来很老很老，从脸上看不出以前是什么样子，唯独那双眼睛，经历过世间沉浮，依旧明亮而睿智，年轻的时候，应该是很有神采的。
她不想说钟灵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个美人，否则怎么会让爷爷愿意为了她堕落成妖，非人看人并不是看样貌，她只是觉得，钟灵身上，一定有钟晓研所不知道的神采。
即使老去，也不会随着□□的衰老而失去的神采。
钟晓研看着钟灵，仿佛看到很多年后的自己，只是不知道年老时的自己，经历过时间的洗涤，是否也能如钟灵一般，无惧无悔。
是啊，无惧无悔，钟灵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够保护她想要保护的人和事，她应该是从未害怕过什么，更从未做过任何不该的事情，相由心生，心中没有恐惧也没有悔恨，才能那般安详。
钟晓研想，自己或许一辈子，都成不了钟灵这样的人。
她不够强大，无法保护自己身边的人，每日里担忧的事情那么多，害怕自己身边的人会因为自己而受牵连，因为言灵的能力，害怕自己会不知不觉说错话，时时谨慎，处处小心，怕是一辈子都无法做到洒脱自如了吧。
这样的她，即使老去的时候，也无法做到无惧无悔吧。
所以，她老去的时候，肯定不会成为钟灵这样的人。
这个认知，让钟晓研觉得有些难过。
难过不只是因为自己无法成为那样的人，更是因为——隐隐觉得，在钟灵的心里，或许爷爷的事情，她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按照道理来说，爷爷是非人，当初与她的事情，后来他们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时间已经过去太久，钟晓研不可能探知当年的真相，只是觉得那件事对于钟灵来说，应该是人生中一件挺大的事情，爷爷至“死”都不再与她相见至少能证明钟灵心里，应该是没有原谅过爷爷的，然而多年过去，从钟灵身上，钟晓研看不出任何她不满或者愤恨的痕迹。
钟晓研不是觉得非要钟灵一辈子活在悔恨或者怨恨之中，爷爷的事情她能够坦然的话，钟晓研多多少少还是会觉得欣慰，只是私心里，又会为爷爷觉得不值。
他曾在她生命中来过，到头来，却了无痕迹，仿佛他从未来过一般。
他是钟晓研的爷爷，哪怕他的身份是非人，可是血脉至亲，是无法改变的结局。
即使他或许曾经欺骗过钟灵，也无法抹煞他存在的事实。
可是，他存在过的痕迹，除了她和钟乙之外，还有谁在乎呢？
钟晓研第十一遍数树叶又因为风吹过要重新来数一遍的时候，钟灵终于走了出来。
钟晓研心满意足地起身，打算回家。
不知道是不是她多想，总觉得钟灵似乎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钟晓研站在秋日的冷风中，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再度看到钟灵往她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钟晓研回头，看向她身后的周涛——难道钟灵看的是他？可是，周涛自己也说过了，钟灵应该是感觉不到他们于普通人的不同的。
难道是出了错？
见钟晓研用怀疑的眼神不断地瞟向自己，周涛皱了皱眉头：“你这样盯着，不管是什么人，都会忍不住回头看你一眼吧？”
“哦。”钟晓研语塞，低下头转身便要走。今天出来也很久了，再不回去的话，只怕钟乙他们也要着急。
还没待完全转过身子，余光便看到钟灵那边好像出了事，钟晓研下意识到便往钟灵所在的方向跑去，快到连周涛都没有捕捉到她的意图，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跑向钟灵。
钟晓研快步过去将地上的钟灵扶起，声音有些颤抖：“你……您……没事吧？”
“没事，”钟灵面上的笑容温和，看了钟晓研一眼：“人老了，难免会有些不灵便的时候。”
钟晓研心中一愣，直直地盯着钟灵头上的白发，因为刚刚的小意外，原本梳拢得整整齐齐的白发微微有些凌乱，钟晓研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那几缕凌乱的白发，脑子里一片空白，来来去去，只有那几个字——
原来她已经这么老了啊。
那几个字在她心里来来回回的重复着，声音越来越大，好似被禁锢住的野兽想要撞破牢笼一般，震得钟晓研有些神思恍惚。
“小姑娘你怎么了？”直到钟灵出声唤她，钟晓研才回过神来。
回头望去，周涛也还愣在原地，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拦住她的，所有的事情都似乎发生在一瞬间然后定格，再把目光移向钟灵，避开她太过明亮的眼睛，低下头：“没事就好，我……我先走了。”
钟灵却一把反握住她手腕，那速度，全然不像一个行动之间似乎颤颤巍巍的老人所有的，钟晓研吓了一跳，想要逃，却听钟灵道：“刚才是你一直在看着我？”
钟晓研以为她发现了什么，连忙摇头，想了想又觉得这样太欲盖弥彰，连忙解释道：“我就是……就是有点好奇而已。”
钟灵放开钟晓研：“你不用害怕，我没有恶意。”
钟晓研安下心来，听钟灵低声道：“奇怪，总觉得你身上有些我熟悉的东西，但是却又没有。”钟晓研再度一愣——就在那么一瞬间，钟灵已经探知了什么？
熟悉，什么熟悉呢，是气息抑或者是血脉？是因为钟晓研传承自钟灵的东西抑或者是因为她身上有属于爷爷的部分？
钟晓研突然很想知道。
可是她知道她不能问。
她想要逃离想要回去，钟灵却拉了她：“谢谢你扶我起来，介不介意陪老太婆说会话呢？”
钟晓研想要拒绝，她看到周涛站在她身边，眼神示意她不要去不要去，却听到钟灵幽幽叹道：“人老了，就是容易寂寞呢。”
然后，鬼使神差的，钟晓研点了点头，便被钟灵拉着向前走。
钟灵的力气并不大，手上也没有什么力道，柔若无骨，偏偏钟晓研根本无法挣脱她，只能跟在她身后慢悠悠地走着。
钟灵是不是发现了什么？钟晓研求助地看向周涛，想要知道周涛帮她做的掩饰是不是被钟灵识破了。
她先前太紧张，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钟灵不仅仅是她的奶奶，还是那个传说中专职管理非人以及人类异能者的神秘组织或者机构的管理者或者负责人之一。
她对钟灵的身份从来都不是不知不察的，从她生出想要见钟灵的念头开始，为了阻止她，周涛无数次跟她提起过。
钟灵几十年的经历，可以用惊心动魄来形容，可是偏偏就是因为这样，所以钟晓研越发的……想要见她，想要看看所谓的传奇到底是如何的存在。
即使所见到的钟灵，不过是垂垂老矣，鬓发如霜，荣光不再，可是她还是忍不住，见了一面，还会想着再见一面再见一面。
而今，终于被钟灵发现，那么下一刻，等待她的命运，又是什么呢？
“别害怕。”钟灵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是眯着的，看起来十分和蔼，可是钟晓研总是忍不住想起另外一个“人”——狐鸾，狐鸾笑起来的时候，也是一脸温和的模样，看起来人畜无害，可是其实呢，心思却是比任何人都厉害得多了，而钟灵，她的笑容再怎么和煦，钟晓研也无法忽略自己从周涛处得到的有关于钟灵的资料——她很强大，强大到似乎可以无视任何的威胁，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才可以任何时候，都保持着无惧。
只可惜，认定自己现在是被钟灵怀疑对象的钟晓研，无法如她一般镇定而坦然。
避开钟灵的目光，钟晓研只一味低着头，不想看钟灵那双太过清亮的眼睛。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仿佛世界都无所遁形。
而本就心虚的钟晓研，更是惶惶不安。
“别害怕。”钟灵又温声说了句，似乎为了缓解钟灵的紧张，又笑道：“我不会吃人的。”
钟晓研扯了扯嘴角——这个笑话并不好笑，可是为了不让钟灵越发的怀疑自己，她只好挤出笑容：“我就是……不太习惯和陌生人说话，不好意思啊。”说到“陌生人”的时候，她自己都未曾发觉自己语调微微上扬，仿佛唯有这般，她才能说服自己，对面那个人，只是与她无关的陌路人，和路上遇见擦肩而过的任何一个行人一样，与她的人生没有交集，也不会有交集。
可是心底的声音却在放大，一遍一遍的——
“她是你奶奶，你的血脉至亲。”
将手掌握紧又松开，钟晓研觉得自己避无可避，干脆咬咬牙视死如归：“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她这副模样似乎惹笑了钟灵，钟灵忍俊不禁：“别紧张，我就是看着你比较投缘，想和你说两句话而已。”
钟晓研依旧是那表情：“那你问吧。”
“你跟我孙女儿真像，只不过她没你这么活泼。”钟灵神色有些黯然，不过很快恢复了笑意，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啊呀，我想起来了，怪不得我一直觉得你熟悉呢，你样子倒是有几分像我那孙女儿的。”
是那个名字据说和她很像的堂姐吧？钟晓研想自己的名字的前两个字或许便是因着那个堂姐而来的，虽然很心急，却还是按住了性子：“是吗？她……叫什么名字啊？今年多大？”
“她应该比你大一些吧，”钟灵对那人的姓名避而不答，只是道：“大个一两岁这样吧。”说着说着，神情似乎有些黯然，不过很快便恢复了。
“这样啊。”钟晓研知道即使是普通人，也不会喜欢把自己家人的名姓随意告诉一个陌生人，何况是像他们这样的人？因此倒并不气恼，只是多多少少有些遗憾。
“我真的和您孙女长得有点相像吗？”钟晓研最后只想确认这一点：“也许，我们很多年前是一家也不一定呢。”钟晓研心里喊着，不是很多年前，就是现在，只是那些声音也只是叫嚣着而已，被她紧紧压住，不能说，不能说。
“是有点相像，”钟灵神色微黯，轻轻一叹，细细看了她一会：“大概有五分相似吧，眼睛和鼻子很像。”
钟晓研看着钟灵，即使她外表很老很老了，可是脸的轮廓却还是在的，她所谓的“相像”，其实是来自于她的部分。
“都说女儿像爸爸，儿子像妈妈，”所以她的样貌，那五分，其实是传承自钟灵的部分吧？钟晓研挤出笑容：“我长得像爸爸，您孙女应该也是长得像……她爸爸吧，不知道我爸爸和那位伯伯是不是也很像。如果我有机会能见到他们的话，应该就能看得出来了吧。”
钟灵神色微黯，有些惘然：“只可惜她没有你那个好福气，她爸爸十多年前……就不在了呢。”
钟晓研愣了愣，周涛并没有告诉她这件事啊，瞥了周涛一眼，钟晓研回过头来对着钟灵有些歉意：“对不起，我好像说错话了。”
“没事。”钟灵看了看天色：“好像我也该走了啊。有机会——”
“您只有一个儿子吗？”钟晓研打断她的话，好想问她，是不是还记得，她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儿子的。
“啊，大概我这辈子子女缘薄吧，五十年前小儿子没出生就没了，大儿子正当壮年，孙女儿才几岁，就再也见不到了。”钟灵苦笑道：“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没得让你笑话——”
“五十年？”钟晓研急切地问她：“真的是五十年吗？”
“啊，为什么这样问？”钟灵凝神想了想：“五十年只是个虚数，真要算起来，是四十八年吧。”
“没事，没事，”钟晓研失魂落魄地，强自打起精神：“您小心慢走——要不要我再送送你？”
“你精神似乎不太好，不用麻烦了，我还没老到走不动的地步呢。”钟灵微微一笑，收拾起自己面上的神情：“我知道你们两个都不是普通人。”
钟晓研再度被骇住，看着钟灵：“你——”知道他们不是普通人，钟灵想做什么呢？
钟灵看了看对面，先前她便是从那里出来的，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不用害怕，我什么都不想做。我也信你没有恶意，所以我不会去查你们的身份，别担心。”
钟晓研放了心——即使去查，也未必能查得到吧？
“既然这样，那不打扰了，”钟晓研朝她挥手：“再见。”
再也不见。
她不会再来找钟灵了的。
一路沉默，路过蛋糕店的时候，钟晓研站在外边徘徊许久，还是去取了自己之前就订好的蛋糕。
她今天为什么一定要见到钟灵，为什么会控制不住自己，因为，今天是钟乙的生日。
卡片上写着——
“祝爸爸四十五岁生日快乐。”
插入书签
插入书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