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十话 血脉01
“我想见一见钟灵。”钟晓研声音低低的：“我想见一见……我的奶奶。”
这世间，有什么传承能比得上血脉的延续，一个从未见过、从未想到过的人，居然是她血脉的来源，这事情想起来，似乎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两个看起来完全不会有交集的人，因为血脉的关系，联系在了一起。
没有钟灵，便不会有钟乙，更不会有钟晓研的存在——所谓血脉至亲，不外如是。
她的奶奶嗬……从来没想到，她这辈子，还能叫出这个称呼。
周涛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接话。
钟晓研也明白自己太过于突发奇想：“爷爷一直说奶奶去世了，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故事呢？”
周涛依旧不回答，钟晓研径自道：“如果我想找她，要怎么才能见到她呢？”
周涛终于开口：“你真的想认她？”
钟晓研沉默良久，轻轻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见一见她而已。”毕竟，她也算是钟晓研的亲人，钟晓研身上的血，多多少少，有来自于钟灵的部分。
“如果明知道有那么一个人存在，却始终是见不到的话，到底是一种遗憾吧。”钟晓研看向周涛：“我不该认她的，是不是？”
“爷爷既然说她‘去世’了，便是不想让我们知晓她的存在，”钟晓研低声道：“或者换一个说法，不想让她知道我们的存在——这么做一定有原因的，我知道，可是我还是想要见一见她，哪怕只是看看她长什么样子也好，毕竟……她是我奶奶啊。”
来自于血脉的执着，有些事情，若是不知道便罢，可是既然知道，如何能够继续心如止水，无波无澜，就像沐冰若是不能看到，也不会生出那样的执念。
说起沐冰……钟晓研想起了什么：“如果我找沐冰的小姑姑，是不是可以通过沐冰的小姑姑，去见她？沐冰的小姑姑应该是知道怎么样才能见到她的……”可是要她真的去找沐瑶，说起来钟晓研还是有些迟疑，因为周涛说过，她最好不要和沐瑶有太多的牵扯。抑或者他没说出来的话，是不希望她与沐瑶身后的力量的有太多的牵扯。
“我的存在，我的能力，真的没有被他们所知悉吗？”钟晓研有些疑惑：“为什么感觉他们应该是无所不能的……是不是其实我们一直都被人监控着，自己却不知道呢。”
“你太小看青川了，”周涛不再看她，径自往前走：“为了掩盖住你们的身份，青川牺牲了那么多，若是连他的牺牲都没有作用的话，那岂不是白费了。”
“牺牲？”钟晓研愣住：“如果爷爷是非人的话，便不必经历人的生老病死，牺牲是怎么回事？”她感觉胸口有些发闷，好不容易接受自己的爷爷不是人类的事实，想着即使再也见不到他，他还存在于这天地间，未尝不是一件值得宽慰的事，下一刻，却从周涛口中说出这般……不祥的词。
她宁愿接受爷爷是因为对她失望而抛弃了她，也无法接受爷爷可能真的不在了的事实。
“你之前说‘非人应该是不死不灭的’——其实不是，非人并不是不死不灭，只是我们的寿命于人类来说，太过长久，你们人类的一生在我们看来，或许不过就像是季节的变换一般，即使最长寿的人，在我们的生命之中，也不过是短暂的遇见而已，”周涛解释道：“我们身上的时间与你们的不一致，依照人类的时间流逝来看，便觉得时间在我们身上是停止了的，天上一日，地上一年，说的便是这样的不同。”
“所以非人并不是不死不灭，而且力量越大，所受的禁制也越多，人类的躯壳若是死亡，灵魂可以转世，所有的故事再来一遭，非人却不一样，非人一旦经历死亡，便是灰飞烟灭的结局，所有大多数的非人若是死了，便再也不会存在。”
“所以……爷爷他……”钟晓研很不愿意接受这个说法。
虽然这个结果，至少说明爷爷并没有抛弃她，可是……她更愿意爷爷活着的。
“青川不一样，”周涛瞥了她一眼：“虽然堕落为妖，但到底还拥有神性，神是不死不灭的——”
钟晓研安了心，打断他的话：“那就好。”
周涛叹口气：“神是不死不灭的，但是你知道为什么现在几乎看不到神的踪迹吗？”
“自远古以来，神便渐渐超脱了人世，任由人类自然繁衍生息，日子久了，这样的生活终究是有些无趣，而神却偏偏是不死不灭，不过到底还是让神找到了解脱之法。”
“当神厌倦了人世之后，便会寻一处所在，化作甘霖，滋养一方水土，你看雨水循环反复，不死不灭，只是，不再拥有作为神的意识罢了。”
“那我爷爷……”钟晓研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毕竟爷爷的情况……有些特殊。是神，可是又不再是神，是妖，却又偏偏保留了神性——到底要按照什么来定论，是一个问题。
周涛突然沉默，许久之后才道：“你知道他怎么‘死’的吗？”
钟晓研摇摇头，说起来这事情始终是她的一个心病，当年她跟着父母回家，之后便是开学，再然后钟乙和薛蓉莫名其妙地离开了一段时间，应该是处理完爷爷的后事之后，才把爷爷已经去世消息告诉她。
自始至终，她并没有来得及见到爷爷最后一面，而爷爷死后，钟乙和薛蓉也从未提起过任何祭祀的问题，至于墓地什么的，好像也没有，清明、中元这样的节日，好像与死去的爷爷也无关。
却原来，爷爷不是人类——
“可是不对啊，我爸爸应该是不知道爷爷的身份的吧？”没有任何迹象表明钟乙知道爷爷的身份是非人，诚然爷爷去世的处理方式很像是非人消失的方式，但是钟乙既然不知又是为人子女，怎么会做出这么有违常理的事情来，除非——“除非是爷爷让他这么做的。”
这样一想，便也觉得解释得通：“爷爷应该是能预知自己的死期的，甚至可以选择自己的死期，特意选择我不在身边的时间，特意不让他们告诉我——”即使知道一定有原因，即使知道原因是为了她好，可是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当年因为你和狐艾的事情……”周涛顿了顿，过了一会才开口道：“即使你没有意识到自己是言灵，可是因为你的疏忽，你与狐艾的婚约，到底是达成了的，青川在你走后，亲自找狐鸾想要解除你与狐艾的言契，只是已经达成的契约想要解除岂是那般容易，狐鸾又是那样的性子……”
钟晓研默然点头，是的，狐鸾那样的性子，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善罢甘休，一定是笑容满面，然后不管爷爷说什么，都是油盐不进地拒绝掉了的——钟晓研几乎可以想象出那画面来，换了是她的话……
“到最后，只好动手斗法了。”周涛面无表情：“青川或许很强大，可是长久地混迹在人类之中，神通难免会有流失，加之堕落成妖，更是损了大半的修为，再然后……钟叔叔的事情……其实他的修为比起千年之前，所剩不到十一，所以即使以前知道云梦镇有其他妖怪的存在，他也不曾理会，只是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涉偶尔有些来往却从未想要收服，因为知道那时候的他，已经不足以对抗曾经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的妖怪了。”
“可是为了你，他还是坚持与他们斗法，”周涛神色突然变得肃穆起来：“坚持了很多天，不分胜负，狐鸾那一边终究是先退让，可是青川却也是支撑不住了。”
“他虽然是非人，可是既然化作了人类生存，自然要遵循人类的习惯，”钟晓研一直都没有插话，想着周涛此刻的神情，应该是一种叫做“物伤其类”的感觉吧，听他继续道：“他是以人类的方式‘死亡’的，只不过那躯壳对于他而言，不过是没用的皮囊而已，他并不在乎他那副皮囊，所以让钟叔叔火化掉之后将骨灰撒了——真正的青川，是化作了钟家的结界，对我们而言，这算不上是死亡，但是在你们眼中，或许这便是死亡了吧——到死，他终究还是留在了钟家，哪里都不去了。”
“如果说，这便是钟衍所谓的‘原谅’——”钟晓研咬了咬嘴唇：“我无法原谅她。”
周涛没有再说什么，钟晓研沉默了许久，终究开口道：“为什么我宁愿听到爷爷再度背弃钟家，也不愿意见到这样的结果呢？”
“钟家有什么好，值得爷爷做出这样的牺牲，”钟晓研叹气：“钟衍就算有千万分的好，可是转世之后的我其实什么都不算，他何必——”何必为了维护她而做这样的牺牲，毕竟……她又不是钟衍，永远都不可能是。
“不一定全是为了钟衍吧，”周涛宽解道：“无论怎么说，你毕竟都是他的孙女，血缘上来说，至少是割舍不掉的，更何况，你是钟叔叔的女儿……而钟叔叔，毕竟也是他和钟灵的后代。”
“你说爷爷他……怎么就愿意了呢？从神堕落成妖……”钟晓研幽然一叹：“钟衍的‘原谅’对他而言，真的就那么重要吗？”她承认，她是嫉妒了——
嫉妒钟衍，什么都比她好，即使死了那么多年，依旧可以影响爷爷，即使钟晓研才是爷爷的亲孙女，与爷爷有血缘关系之人，可是或许在爷爷心里，他第一个抚养长大的孩子——钟衍，才是最重要的吧？即使钟衍对于他而言，并无血脉的羁绊。
她恨自己是钟衍的转世，时时刻刻，被拿来与钟衍做对比，因为她偏偏一直很清醒，她永远都不会成为钟衍那样强大的存在，她永远都只是钟晓研，不是钟衍，永远无法成为钟衍。
“我也曾怀疑为什么钟衍定下了千年之约，后来才知钟衍是多么的算无遗策，”周涛长叹一声：“钟衍为何定下的偏偏是千年，我也曾以为即使千千万万年，青川也不可能会答应做这种事——神不能干涉人的生活，何况是堕落成妖与人类结合生育后代这种事……可是偏偏，青川突然便肯了，他为何肯不是我所能料知的事情，只是我知道钟衍所谓的‘原谅’，恰恰给了青川一个台阶下——钟衍定是一早便预料到，会有钟灵这个人，而钟家的血脉，在钟灵这个人出现的时候，会出现转机。”
“所以你不必太过于菲薄自己，高估了钟衍或者是低估了自己在青川心里的位置都是无用的，”钟晓研原以为周涛是在宽慰自己，谁知道他下一句话却是：“反正你再怎么介意，青川对于你而言，都已经是个死人了。”
太凉薄，钟晓研看了他一眼，叹口气，想从非人身上找寻“人情味”终究是不切实际的举动，反正她似乎也已经习惯了，也没有必要反驳他什么，只是有一点始终是很介意啊——
“爷爷和奶奶这样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似乎……有什么隐情啊。
“如果爸爸真的是他们的儿子的话，作为母亲的她，怎么可能那么多年，都没有想过要找自己的儿子呢？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骨血，就这样不管不顾，有些不合情理吧？
“除非她不知道爸爸的存在，可是作为母亲，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生过那么一个孩子。
“除非……她以为爸爸早就已经不存在……爷爷躲着她，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可惜，爷爷已经不在了，”钟晓研对于这个事实，始终是无法做到释怀：“他已经……死了啊。”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大概是人世最深的无奈了吧？
即使她所谓的“养”，在作为非人的爷爷眼中，也许只是一个笑话。
爷爷避居人世，深居简出，连自己的儿子也不亲近，似乎并不奢望人类的所谓天伦。
钟晓研一直觉得，如果可以，她宁愿就那么陪着爷爷，从幼年到长大，哪怕她不得不去经营自己的生活，如钟乙一般，长大，结婚，生子，只要爷爷还在，她一定要经常抽出时间去看他。
在她很小的时候，还没有知道那么多真相的时候，便一直都是这样想的。不是因为后来长大后有了太多疑惑，想要从爷爷那里得到解答，只是因为，单纯想要这样做而已。
那是她的爷爷啊，不管怎么样，都改变不了的亲缘。即使没有血缘关系，她也认定了爷爷便是爷爷，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血脉的羁绊。
只可惜，爷爷在十年前故去，她所有想做的事情都戛然而止，到后来，越是成长，越是不安。
那个能给她指路的人，已经不在了，她的爷爷，已经不在了，她想要好好孝顺的人，已经不在了。
所以她才会那般嫉妒钟衍，只因她相信，爷爷最疼爱的那个人，始终是钟衍，而不是与他有着血脉亲缘的钟晓研。
都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钟晓研不知道是钟衍去了她的情根的缘故抑或者是她天生便对所谓的情爱免疫，她只是很想知道，若能有机会成为亲人，该需要那么大的机缘，才能在这一世，拥有血脉的羁绊，尔后繁衍生息，无穷尽。
或许从钟衍到她，至少要经历千年吧。或许没有钟衍，便不会有她这一世与爷爷的缘分，或许她应该感谢钟衍，只是对于钟衍，钟晓研始终无法做到释怀。
即使那个人是她的前世，即使那个人亦是她的血脉之源。
和钟灵一样，和爷爷一样，若是没有他们，便没有了她。
钟衍已经死了千年，爷爷也已经死了十年，她与钟乙最后的、血脉最近的亲人，或许便是钟灵了吧。
所以，她一定要见一见钟灵，若是不知道便罢，既然知道了，又怎么能装作不知道，如果这辈子都不能见上一面，该是有多么的遗憾。
可是，要怎么样，才能见到钟灵呢？
十分想去做一件事的时候，才赫然发现自己与钟灵，居然是没有半分交集的。
她不知道钟灵住在那里，年纪、样貌、性情——她一概是不知晓的，她相信这样的情形，与爷爷不会没有关系。
爷爷一定是不希望他们认回钟灵，钟晓研虽然有些迟疑，不想违逆了爷爷的想法，可是想要见一见钟灵的念头还是占了上风。
她只是……见一见便好，不会做其他的事情。
难道真的要去找沐瑶？
钟晓研其实是有些不情愿的，周涛的话，她多多少少是放在心上的，更何况周涛一直以来，也没有害过他，周涛既然说了她最好不要去找沐瑶，那么一定是有道理的。
可是——
“如果我偷偷问，装作不经意地问，她应该不会察觉吧？”想要钟晓研彻底放弃，她自己也是做不到的：“如果只是随便聊聊的话，她应该不会知道我想做什么的吧？”
周涛斜了她一眼：“她已经开始怀疑沐冰身上的变化与你有关，你还要凑上去吗？”
“可是……”钟晓研也知道上次沐瑶不是无缘无故地来找自己，一定是把自己列为了怀疑的对象，可是要是就这么放弃，到底还是——“不甘心啊。”
“我带你去。”
“如果连见一面都做不到的话，真的很不甘心啊——咦，你刚刚在说什么？”钟晓研本来还在碎碎念，差点咬到舌头。
“我说我能让你去见她，”周涛微微皱眉：“可是你真的能保证你只是见一面不做其他事吗？”他似乎是很不相信她的。
钟晓研哪里管得了他信不信：“当然能。”
“我们现在去？”说完钟晓研又有些小心翼翼，生怕周涛反悔。
“出来很久了，回去吧。”周涛看了看天色，转身就要往回走，见钟晓研还站在原地，解释道：“她并不住在这个城市，这边她也是偶尔过来一次的，你想要立刻见到她，至少也要等她过来吧？要不我们现在去找她的话，你觉得今晚上还能回来吗？”
钟晓研抬头望了望天，明白周涛说的是实话，想了想，只好跟着他往回走。
一路上还是不肯放心：“你真的不是在找借口阻止我吗？”即使周涛从未害过她，可是每次他一发善心，钟晓研便觉得很不安，总觉得这样一来，钟衍欠他的，似乎便又多了，而钟衍早就死了，要还的话，好像也只有钟晓研来。
他答应钟衍的事情里，应该不包括这类的事情吧，或者换一个说法，她欠他的，似乎越来越多。
神是无欲无求的，但是自古以来，受了神恩想要酬神似乎便是人类的常态，即使不信，却不能不敬，她受他恩惠何止一星半点，真要偿还，怎么偿还？
要不她干脆装作不知道好了，继续这样心安理得下去——反正神也不会追着人类要求酬谢的吧……钟晓研摸了摸鼻子，其实真的很心虚。
插入书签
插入书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