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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话 神侍03
“你讨厌钟衍，是因为你讨厌自己。”
“不管你承不承认，你始终是钟衍的转世，有些事情，只有你做得到。”
周涛的声音幽然，自身后响起，钟晓研回头看他：“那钟衍呢，她力量那么强大，为什么她不自己完成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因为她死了，”周涛避开她的眼神：“死的很惨。”
“怎么个……惨法？”钟晓研不信：“她那么厉害，有谁能伤害她？能够伤害她的非人……是谁？”
“她是死于人类之手死于自己之手的，”周涛沉默良久：“能够伤害她的非人……根本不会跟她作对，而余下的那些，根本不是她的对手。钟衍是我所知所见的，钟家力量最强大之人，又兼有言灵的能力以及预知的能力，钟家后世的子孙，没一个比得上她的，就连历代以来最出名的钟灵，其实力量还不及钟衍的一分。”
“钟灵，”这个名字让钟晓研回过神来，“钟灵，”她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如果说爷爷是青川是钟家的神侍的话，那么钟家血脉的传承便不是来自于他，而钟家的血脉一脉相传，钟灵……是我奶奶。”
她心内有种微妙的感觉，一直以为自己的奶奶早已经离开人世，此刻莫名得知自己还有亲人，却是在彻底失去另外一个亲人之后。
即使一直以为爷爷“死”在了十年前，可是在钟晓研心底，爷爷永远是爷爷，可是，爷爷原来并不是她的爷爷，只是钟家的神侍，背弃了钟家的神侍，背弃了钟衍的神侍，而且，再度背弃了她。
“是又如何呢？”周涛神色平淡：“你想认她？”
钟晓研看了他一眼：“不可以吗，不管怎么说，身上流着的，都是钟家的血脉。”来自于钟衍的血脉。至千年以前，便已经被污浊了的血脉。
钟衍嗬……钟晓研叹气，到底是什么样的执念，让她宁愿让钟家的血脉变成这般，也要达成她的自私呢。
“你曾说钟衍最为悲天悯人，却不曾说其实钟衍比任何人都自私，”钟晓研叹气：“钟家千年里才出了一个远远不及她的奶奶，难道不是因为她自私地染指了钟家血脉的缘故？”
“作为降妖伏魔的钟家，身上流着的，却是来自于妖怪的血液，”钟晓研冷笑：“真是讽刺。其实钟家，是毁在了钟衍的手上的吧？”
“是又怎样呢？”周涛不以为意：“不管愿不愿意接受，事情已经发生，而且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时间不可倒流，谁也不能回到过去阻止改变这个结果——连青川都不能，何况他人。”
“青川啊……”钟晓研想起一件事：“爷爷的神侍有一句话说错了呢，青川不是我的血脉之源，钟灵才是，钟衍才是。”
“你错了，”周涛依旧平静：“他待你好，并不只是因为你是钟衍的转世——”
周涛看向她：“也因为，他的确是你的血脉之源，与钟灵一样，与钟衍一样。”
钟晓研如遭雷击：“不可能！”
“既是这样，他为什么还是要离开呢？”钟晓研无法理解：“有了血脉的羁绊，为什么还是留不住他呢？”
“正是因为有了血缘的羁绊，所以他永远都无法再成为钟家的神侍，”周涛把脸移开：“当他如钟衍所愿行事的时候，便由神，堕落成了妖。
“你无法想象钟衍究竟有多自私，也无法想象青川对钟家有多执着。”
“钟灵……我是说奶奶她知道爷爷的身份吗？”钟晓研有些不解：“她知道爷爷是非人……还愿意与爷爷生育后代吗？人与非人……可能孕育后代吗？”
“人与非人不可能，钟家的血与非人的血更是不可能相容，”周涛声音清冷：“半神的血脉与妖的血脉本就是敌对的，因为不想让孩子受苦，钟衍是自己承受了本该由自己孩子承受的血脉相互吞噬之苦，每当发作的时候，便如同被千万只毒蛇虫蚁啃噬一般，不能控制，不能止歇，最后……疯了，然后死于人类之手，死状恐怖，无法直视。”
“即使我承认钟衍是天底下最自私的人，可是也无法否定她有些时候却又是最为悲悯之人。”周涛想了想，又道：“而且，是天底下最看得长远之人——她一个人承受了那苦痛之后，此后钟家的人再也无需承受同样的苦痛，所以青川和钟灵的后代，即使同样是钟家与妖的后代，却不必承受同样的折磨。”
“你无法想象，钟衍为了赎罪，到底做了什么样的努力。”周涛语调微微上扬：“所以你也无法理解，为什么青川最后终究还是接受了钟衍所谓的‘原谅’，哪怕是堕落为妖，也要达成钟衍的所愿——”
“神与妖有什么区别？”钟晓研不明白：“为什么爷爷做了那样的选择，便会堕落为妖呢？”
“神与妖的区别，在于神的无欲，”周涛神色平静：“千千万万年里，即使人间颠沛流离，神也未曾干涉人间的历史，因为无欲，所以任其自然，神的一念影响甚大，所以大多数的神都是清心寡欲，淡泊人生的。
“而妖却不一样，妖是欲的体现，神与妖的区别，便只在一个‘欲’字，作为神侍的青川，自己本身便是神，守护钟家，原本只是钟家先祖与他的一个约定而已。
“虽为神侍，但是其实他从未现身世间，只是作为一个守护神一般，成为钟家的一个信仰而存在——千百年来，都是那样过了，可是他早已经将自己与钟家牵连在了一处，钟家的生死存亡，他都放在心上。
“所以当初钟衍失去双亲，无人教养的时候，他才会现身，亲自抚育钟衍——因为是自己养大的孩子，所以比起钟家世世代代的家主，钟衍最得他的心。
“而钟衍也如他所愿，成为钟家历代以来修为最为强大的人，那么多年以来，钟衍是钟家第二个能有机会成神的人——可是钟衍自己却放弃了。故而青川才会对钟衍彻底绝望，对钟家彻底绝望，于是游走世间，再也不理会钟家之事，因为不愿意看到因为钟衍的自私而变成那样的钟家后人。”
“因为……她孩子的父亲吗？”钟晓研默然，想起一个人：“是他吗？”
周涛点头：“除了他，还能有谁？”
“我不明白，”钟晓研不理解：“如果钟衍真的那么爱他，为什么要将他封印住千年呢。”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有些事情，即使是爱意，也无法忽视的存在吧，”周涛没有看她：“比如说信仰，比如说原则。”
“钟家是作为守护人类而存在的半神，而那些人的存在则是想要毁灭钟家想要守护的世间，钟衍是钟家之人，自是知道人妖殊途，即使心悦于他，却也还是不肯就此背弃自己身上所背负的钟家的责任——
“她最终是将他封印住，因为让他就此灰飞烟灭烟消云散的话于她来说是做不到的，而就此与他再无关联，她自己也是做不到的。”
“所以，她自私地想要生下一个本不该来到世间的孩子？一个人与妖的后代？半神与妖的血脉？”钟晓研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要理解钟衍这样做的原因，只是终究是做不到：“我不明白，对于钟衍来说，钟家应该是很重要的，可是她的所为，似乎能与那人有个结果也一样重要，可是她却偏偏没有放过他。”
“情之一字，谁又能说得清呢。”周涛神色不变：“人类，本就是拥有七情六欲的奇怪东西，即使活了那么多年，我也没有参透钟衍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是因为即使入世，你也从未真正融入人类之中吧？”钟晓研很随意地道：“其实我也不懂，钟衍的所作所为在我看来——十分的没必要，我不相信这世间会有钟衍那个哪怕自己受罪也要有一个结果的……爱情。”是的，爱情，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以钟晓研的年纪，还不足以明白爱情这东西是什么，但是——“我想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钟衍这样的心情。”虽然年轻，可是她却恍然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是不会爱上谁的吧？
她是言灵，是钟家的后人，是人类之中的异类，若让她喜欢非人，她做不到，让她喜欢一个普通的人类——似乎也很难。
她明明没有预知的能力，却恍惚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就是这样孤独终老了，她这辈子都不会遇上钟衍的狐晏，也不会遇上钟乙的薛蓉，无论是人还是非人，她的心怕是都带了一层隔阂的。
“那是自然，”周涛神色悲悯：“你知为何钟衍这么多年，却只转了你这一世？”
“不是因为言灵的身份吗？”钟晓研倒是没有多想：“抑或者是因为不想我太早将狐晏放出来。”她的血，可以打破钟衍留下的封印，多转生一世，狐晏出来的可能，便多了一分，虽然钟晓研不明白钟衍为什么一定要将狐晏封印住，但是她既然这么做了，一定会有她的理由。钟晓研自己，只能揣测钟衍的用意，却是永远无法参透，毕竟，她永远都不会是钟衍。
“言灵这一族，不是以血脉作为传承，而是以灵魂作为媒介，虽然言灵的转世比起人类来说稍微复杂一些，可是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周涛避开钟晓研的目光：“以钟衍的能力，千年转世三世也不是那么难，可是千年，她却只转了你这一世。”
“因为深受情爱之苦，钟衍怕自己的后世依旧如她一般——”周涛看了钟晓研一眼：“她将自己的灵魂毁灭又重生，剔除了情根，也即是说——你的灵魂，是不完整的，她要的，是你不会因为情而做出如她一般的选择，她要你安分守己，来保证钟家血脉的纯净。”
钟晓研愣了愣，对于自己灵魂有所缺失一事并没有多大的感觉，情爱于她而言，毕竟是十分虚无遥远的事情，她只是有些不忿：“钟衍她凭什么这么做，她凭什么擅自决定我应该走什么样的路？”她未必期待所谓的爱情，她觉得若是应该，自己会背负起钟家的责任，但是钟衍这行为……却是让她感觉很不舒服，她讨厌被别人设计好的人生，她讨厌这种只能因循的生活，她不会如钟衍一般爱上非人，钟衍的行为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惹人生厌的。
“凭她足够强大，”周涛的表情不知道是同情还是怎么：“凭她是你的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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