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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话 入世03
“所以涛子的死是注定的吗？”钟晓研无法理解：“你取代他的身份，也是注定的吗？”
“为什么偏偏是涛子呢？钟衍到底要你做什么呢，”钟晓研追问他：“既然她有意让我窥知你的记忆，那么这事情，肯定是和我有关的对不对？”
“是，”周涛居然老实地承认了，不过钟晓研显然还是低估了他保密的能力：“但是时机未到，告诉你也没用的。”
“时机啊……”钟晓研感叹道：“那么所谓的时机，到底是什么呢？你不要告诉我什么‘天机不可泄露’之类的话。”
周涛淡然：“那的确是我想说的，”
“所谓的‘时机’——”钟晓研想了想：“是不是要我自己想起来？既然钟衍在你身上做了那样的事情，那么就肯定会有办法让我知道所有的真相。”
“或许吧，”周涛顿了顿：“其实那些事情我告诉你也无所谓，可是钟衍不该私自做了决定，她不信任我——既然这样，我也不必给你提示——或者说，因为她的不信任，我不她的后世使绊子已经是极大的仁慈了，没必要再去帮你。”
“无所谓，”钟晓研很看得开：“我想或许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不知道是因为钟衍这样的行为导致了你这样的心态，还是钟衍一开始便预料到了这种结果所以留了后招，但是我相信她若真的如你们所说的那么厉害的话，她一定是预料到了各种各样的结果。”说到最后，她自己都开始钦佩起钟衍来……她的那个所谓的前世啊……
“你和钟衍的关系很好吧？”钟晓研看向周涛：“她既然敢嘱咐你帮她做事，肯定是信任你的。”
“说再多的话也没用的，”周涛神色微赧：“我不会告诉你真相的。”
“我在想，钟衍肯定猜到了作为她转世的我原来是这样不济，所以才做那么多准备，”钟晓研自嘲地一笑：“在你们眼里，比起她来，我应该是一无是处的吧？”
“当然不会，”周涛居然说出这样的话，不过钟晓研可不认为他是在安慰自己：“你是她的转世，有些事情，也只有你才能继续完成。”
“打哑谜什么的最讨厌了，”钟晓研叹气：“虽然钟衍或许不是全然相信你，可是我想，你是全然信任钟衍的吧？你和她，到底有过什么样的经历呢？”又或者说，周涛对钟衍，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她是唯一能让我佩服的人类，”周涛言简意赅：“亦师亦友。”
“我相信你敬重她，”钟晓研有些无奈：“我只是觉得你对我，绝对没有一丝敬重的意思。”从来都是……深深的鄙视。
同一个灵魂，得到的待遇差别也太大了一些吧？
“对于非人而言，最大的清醒，便是明白人类的前世与今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周涛似乎有些感慨：“一个人存在的意义，在与灵魂与身体的完整契合，若只是单一的灵魂，人也就无法称之为人了。”
“那么，”钟晓研把自己的疑惑问出来：“如果我爱上一个人，是爱上他的灵魂还是身体呢？”
“如果是灵魂的话，也许这一世爱得死去活来，下一世却变成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甚至于变成亲人，这样的话，对于伦理来说，是说不过去的吧？”钟晓研继续道：“可是若是说只是爱上那具躯壳的话——人类的爱情，真是脆弱不堪。”
“我不懂人类的情感，”周涛沉思了一会：“唯一所知的，便是灵魂与记忆是缺一不可的——其实不管是爱情也罢亲情也罢，既然人类生就了那副躯壳，那副躯壳便是无法否定的存在，离开了那躯壳，什么血缘情谊又有什么意义呢？所以所谓的情，应该是爱上那保有两个人一同走过的记忆的灵魂，而不单仅仅是那个灵魂，也不单仅仅是那躯壳。”
“就像——我们来做个假设，”周涛顿了顿：“假如你的爱人是涛子的话，你爱上的是和你有过共同记忆的那个人，可是当他死去，灵魂与记忆分开，你或许依旧还是会怀念他，可是不再保有你们记忆的他的灵魂，或许会转世成为你偶然遇到的一个陌生人，你会爱上那个没有保有你们记忆的陌生人吗？”
“又或者说，如果你爱他，但是若占据他躯体的，是另外一个灵魂，”周涛指了指自己：“即使那个灵魂也同样拥有这躯体的记忆，可是你会爱上不是最初那道灵魂的躯体吗？”
钟晓研被他绕得晕乎乎的，却还是点了点头：“不会，如果我遇见一个陌生的小孩，即使我知道那是涛子的转世，我也不会把他当成涛子，即使你占据涛子的身体，可是在我心里，你也不会是涛子——涛子就是涛子而已，离了那躯壳离了那灵魂，便都不是他。”
可是说着说着就难过了：“可是，我还是希望涛子还在的。”
“不是如你假设的那样说我爱他之类的，我的年纪，还不到谈情说爱的时间，对这种感情也不会有什么深刻的认识，如果涛子还在的话，我们也未必就像小时候那样要好，十年不见不联系，或许早就生疏了吧。甚至于他可能会讨厌我，我也会讨厌他——”钟晓研长叹道：“可是他不在了，所有的假设也都只是假设都只是未知而已，可是无论如何，他曾经是我很重要的玩伴，我的记忆里，他就是他，谁都替代不了。”
“可是周阿姨他们呢？还有其他人，他们都把你当成涛子，”钟晓研闭上眼睛：“果然，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才是最幸福的啊。”
“就算我和他们说我不是他们的儿子，他们也不会相信的，”周涛点头：“你应该庆幸你看得多知道得越多，便越清醒，越理智，越强大。”
“如果他们都像我一样——”钟晓研看向他：“这世界上早就没有周涛这个人的存在了是吗？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谢谢你帮我解惑，虽然你说完之后我好像懂了点什么但是又好像什么都没懂——”
“钟衍让你入世的目的，是让你来点醒我的吧？”不等周涛回答，钟晓研又径自道：“不管是与不是，总之这个暑假我从你身上得到许多知道许多。你教给我的东西，比我十几年自己摸索得到的经验还要多。”
“无所谓，”周涛继续淡然下来：“反正这些东西，或许真的是钟衍想让你知道的。”
“这世界或许便是这般奇妙，”周涛道：“原本她告诉我的东西，兜兜转转，轮到我告诉你——即使你和她不是一个人，可是或许你应该是和她最相似的人。”
“所以，这真的是你入世的原因？”钟晓研若有所思：“钟衍的年代……离现在有多久？”
“她所处的时代，应该是离现在一千多年的宋朝，”周涛神情有些怔忪：“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啊。”
“一千多年啊……”钟晓研叹气：“那么你入世一千多年，到底参透了什么呢？”
“谁告诉你我入世有一千多年的？”周涛看了她一眼：“钟衍死后我就开始沉睡，每年醒来的时日都很少，真正的入世，也才是这几十年的事情——或者干脆说，是这十年的事情。”
“那么——河神大人……”钟晓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要这么称呼他：“作为守护者守护人类的河神，入世……是因为喜欢人类吗？即使一开始不喜欢，那么现在呢？”
“我从来不喜欢人类，”周涛无所谓的耸肩：“人类真是一种麻烦的生物啊。”
“厌世……是吧？”钟晓研想起钟衍的措辞，不过一千年后，她的确是不能用相同的话来回应他的：“可是即使厌倦，你也依旧还在这里啊。”甚至不喜欢，却也依旧是守护着这一方水土与这周围的人，比如像林婆婆那样的人，抑或者还有……涛子。
“无所谓，责任而已。”周涛似乎不愿意继续说下去：“总之，不关你的事，便不要管了吧——你又不是沐冰。”
沐冰……对了，好奇心旺盛过了头的沐冰，此时正揪着狐艾不放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真活泼啊，”钟晓研索性找了地方坐下来，看着狐艾叹气：“也许你说的没错，随便答应狐鸾的，可能真的是一个大包袱呢。”话却是对着周涛说的。
“可是既然答应了，便没有反悔的余地是吧，无论如何，只能继续下去是吧……”钟晓研突然若有所悟：“是真的是责任，还是因为本身是言灵说出的话不允许更改，言契……真的有那么大的功效吗？”她从来不觉得拥有言灵的能力是种幸运，更多的时候，是一种压力吧——如果说的每一句话都要字斟句酌的话，这样的人生，或许真的是很无趣吧，她开始理解与钟衍对话时周涛的厌世了，空有能力却无能无力，真的很让人疲惫呢。
“问出什么来了呢？”钟晓研朝着走过来的两人笑道：“沐冰你可千万别吓到人家。”
“怎么会呢？”沐冰很无所谓：“人吓人才会吓死人，妖怪要是这么容易被人吓到的话，那也太不堪一击了吧。”
钟晓研沉默了，他们之前都没有特意跟沐冰提起狐艾和狐鸾的身份，却没想到她已经看出来了，于是忍不住赞道：“沐冰的眼睛……好厉害啊。”
沐冰坦然到：“其实如果不是之前见过，单看他们像人一样……我可能也不会有什么疑问，只是我记得……他们都不是人类呢。”
钟晓研想起她们刚回到云梦镇的那一夜，沐冰被当做是她被妖怪们带走差点成了新娘子嫁给狐艾的事情，明白了什么：“原来你都想起了呢。”
既然这样，也只能接受是吧？钟晓研叹气：“沐冰，你真的开心吗？”
莫名其妙闯入一个陌生的世界，莫名其妙看到自己原本看不到的东西，她不像钟晓研一样是天生便能看见的，可是直至今日，却依旧能保持镇定不至于崩溃，钟晓研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沐冰已经变成如此淡然——可是不管沐冰变成什么样子，都是因为钟晓研才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钟晓研无法处之淡然。
沐冰想了想，轻声道：“我很开心。”
钟晓研无言以对，把目光转向狐艾，问出之前问过周涛的话：“你愿意入世，那么你喜欢人类吗？”
“我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人类，”狐艾的回答钟晓言并不觉得意外，意外的是他接下来的话：“可是我想我应该是喜欢你的吧。”要不也不会有那虚妄的婚约，也不会有十年后的抓错人。
可是……
如钟晓研所说，她其实还不到能够理解这些事情的年纪，但莫名其妙的，对于这类的事情她有着本能的疏离与冷漠：“我不喜欢非人呢，也不可能会和非人发生感情的。”
“即使是入世……”狐艾有些急切：“也不可能吗？”
钟晓研沉默，临到头，还是重重的点了头：“是，即使入了世，非人……永远也都只是非人而已。”
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嗬嗬……”头顶之上，有一道带着嘲讽的声音响起，钟晓研抬头，看见坐在树梢间的狐晏，他并没有像狐艾他们一样换上周围人类一样的服饰，依旧是一袭长衫，姿态闲适地坐在高处。
“这才是你真正的想法吧……阿衍？”他并没有看向下边的那几个人，只是径自道：“根植于灵魂深处的固执，无论转生多少次也无法被改变的信仰……”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的笑声在炎热的夏日里却让人感觉如堕冰窟：“所以，一开始，便是骗我的……对吧？”
欺骗？
钟晓研愣了愣才想起他说的应该是钟衍，或者说他此刻正在和钟衍对话——和钟衍的灵魂对话。
可是，要怎么回答呢？
看样子，钟衍似乎做了了不得的事情呢……钟晓言看了看周涛又看了看狐晏，欺骗……钟衍到底做了什么呢？
如果她真的是钟衍就好了，如果她拥有钟衍的记忆就好了，如果她能知道钟衍特意留给她的提示都是什么就好了——那样的话，也不至于在此刻一无所知，手足无措。
“够了，”却是周涛打破了僵局，他的声音冷冷的：“狐晏，你忘记了自己是怎么被人封住了整整千年……你还想再体会一次吗？”
“嗬嗬……”狐晏冷笑：“她又不是阿衍，她做不到。”
“既然你也知道她不是钟衍，那你此刻正在做什么呢？”周涛的面色如常：“人类的前世与今生是两个不同的人，我以为，像我们这样的人应该最能分得清楚。”
“是啊，”狐晏神色一僵，很快变得正常：“她已经死了啊。”
“而且嫁了人生育了钟家的后人……”狐晏的声音幽远：“子子孙孙……一代代传承，而她终于再度转世成为钟家的人，可是却也已经不是她了。”
“人类的生命如此之脆弱，在我被封印住沉睡的这些里，她已经成为了历史，被钟家的后人遗忘，被她自己所生育的子孙所遗忘……”狐晏沉默了许久，方才继续道：“既然如此，果然一开始，便只是为了解决掉我而抛下的鱼饵吧？明明知道妖的生命于人类来说是长久而无尽的，却还是想劝说我入世学着做人——”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身影在他们面前瞬间消失，钟晓研四处找了一下，没发现他：“然后呢？”
“然后啊……”却是狐艾的声音，有些羞涩，也有些感慨：“然后他就被封印住了，一千多年。”
直到作为钟衍转世的她的血液解开的封印吗？
“既然不是同一个人，为什么还能起作用啊，”钟晓研抓了抓头，打定主意不理会这事情了：“回去了！”反正钟衍应该有留给她提示，该知道的事情她总有一天会知道的吧？
可是，还是不能理解钟衍的想法啊。
“钟衍，你到底在做什么呢。”是的，是正在进行时，而不是过去时，钟晓研觉得，钟衍想要做的事情，在她死去一千年后，依然正在被执行着，而钟晓研自己，便是那个执行者，钟晓研甚至没有拒绝的权利。
或许，很多事情，一千年前，已经被注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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