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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话 心镜01
入到夏历七月，终于开始热闹忙碌起来。
沐冰这个暑假其实过得很糟糕，她原本以为跟着钟晓研远离父母的唠叨这个暑假会过得很轻松，谁知道晕倒了几次之后，她就被周阿姨一家列为重点观察对象，太阳稍大不准出门，天黑了不准出门——比她父母还要严厉，而她一贯的礼貌又不允许她做出反驳长辈的举动来，所以这段时间以来，她着实过得很憋屈。
到了七月，终于有事情可以做。
七月，向来是个特殊的月份，每年的七月，云梦镇都要举行一场盛大的集会，其实颇有些祭祀先祖的意味，近些年来由于渐渐对外开放，也常有游人来，因此很是热闹。
七月初二开始，直到七月十五中元结束，整整两周的时间，吃喝玩乐，随心所欲。
沐冰犹如被解禁了一般，乐不可支。
只是苦了钟晓研。
说起来钟家是后来搬来的，虽然也有几十年的历史，但对于此地多少还是算是外来户，她离开的时候年纪又很小，小时候每年到了这个时候，爷爷并不怎么愿意让她出门凑热闹，偶尔出去一次，也是必须有爷爷陪着——虽然她和爷爷的感情很好，可是说到底爷爷是个不苟言笑的严厉老人，有他跟着，哪里能够玩得尽兴，因此钟晓研对于这个活动其实一点都不熟悉。
饶是如此，这一次，钟晓研多少明白了爷爷不让她出来玩的原因——
她被沐冰拖着走，眼睛却是四处乱晃——来了许多陌生人，都是不熟悉、没见过的面孔，可是其中却也有许多异类混迹其中，而且，以她的观察来看，周围的人类居然是能看见那些非人的。
即使穿了人类的衣服，可是始终不是人类，钟晓研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一眼便能看穿到底对面的是不是人类，好像是上次因为无法很快看出叶先生的身份导致沐冰被牵累之后，钟晓研便发觉自己至少辨别的能力提高了很多。
或许与周涛说的，她言灵的能力觉醒也有关系——她总不能一直都是那样不堪一击，若这样的话，她如何保护自己身边的人。
看着周围形形色色的“人”，钟晓研摸了摸额头——眼下才是月初，还有整整十天的时间，她要怎么劝说沐冰老老实实在屋里呆着不出门？沐冰已经憋了整个暑假，这就剩下最后几天了，她该不该扰了沐冰的兴致？
回头看了正满脸雀跃的沐冰一眼——算了，她再小心些就好，总不能让沐冰败兴而归，说到底沐冰愿意陪着她回来这事件本身便能说明她对沐冰而言是重要的朋友，既然是朋友，既然沐冰满足了她，她也不应该总是和沐冰对着干——虽然她的出发点的确是为了沐冰好。
她自己注意一些就好，有些事情，不必告诉沐冰，宁愿沐冰永远就这么开开心心的，也很好。
虽是盛夏时刻，暮色渐浓的时候从河流从森林而来的风也还是将暑气吹去了一些，天还没有全黑，钟晓研便开始催着沐冰回去吃晚饭。
沐冰并不急，今天她们游逛了一天，吃了许多东西，此时并不饿，嚷嚷着说出门之前和周阿姨说了会晚些回去，要知道，白天只是游玩罢了，到了晚上才是重头戏，沐冰一心想看热闹，哪里肯就这么轻易折回去。
七月，并不是什么大好的月份，历来有“鬼月”之说，到了中元节，更是鬼门洞开，有主的无主的，都来到人间，享受人间的祭祀香火。
七月，是人与鬼的狂欢盛宴，若是什么都不知道便罢了，若是看得见，如何能够坦然混迹其中？
至少，她不能。
不过说起来很奇怪——钟晓研四处看了看，好像从小到大，她很少见过“鬼”呢。
或许与她夜深便甚少出门的习惯有关，十多年里，她甚少见过那种虚无缥缈的鬼物，妖精灵怪她倒是见过许多，连神她都遇见过，可是唯独鬼这种东西——见过的次数，屈指可数。
若不是偶尔也会见到，她甚至有些怀疑——鬼这种东西，到底存不存在呢？
人、神、佛、魔、仙、鬼、妖、精、灵、怪，除了人之外，其他的统称为非人，但是非人的世界似乎很是其妙，无论如何，她所窥见的，也只是一斑而已。
纵使如此，她也并不想深究下去，不属于她的世界，她还是尽量远离的好。
不管是爷爷还是钟乙，都不希望她会更加的孰知这个世界吧？
刚想到钟乙，一回头便看到钟乙来找她们，钟晓研愣了一下——没想到钟乙会出门，他最近晚上要忙，白天基本都在补眠，很少会出门，何况他并不是那种喜欢热闹的人，不可能是和她们一样出来游玩的。
果然不是，他是来找她们回去的。
沐冰敢劝说钟晓研留下陪她闲逛，可是钟乙都来寻她们了，她倒是不好意思反驳钟乙，虽然还未尽兴，但是倒是听话准备回去。
许是见她有些失望，钟乙笑笑：“放心，还有好多天呢，够你们玩儿的。”
沐冰得寸进尺：“那晚上我和晓研再出来？”说着要拉着钟晓研向钟乙撒娇求情，继续道，“听说晚上会更好玩的啊。”
钟晓研哪里肯，虽然的确是有三分心动的，可是她也知道，越是热闹，越是晚上，越是危险。
钟乙却是摇头：“晚上太危险，还是不要出来吧，明天白天随便你们，晚上可不行。”
“这么多人很多又是认识的，哪里就危险了？”沐冰叹气：“钟叔叔你和我爸妈一样，就是爱瞎操心啊。”话虽然是这么说，她还是老老实实的准备回去了——因为不小心提到自己的父母，沐冰知道肯定会让钟乙拿她父母来说她的，钟乙来了之后可不止一次说到她父母让钟乙转告的话了，她对长辈礼貌，也不会有厌烦的情绪，可是的确听得太多了耳朵就有点发痒的。
钟乙见她一溜烟地跑远了，这才摇摇头，转向钟晓研：“回去吧。”
钟晓研抬头看他，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问他：“爸，这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怎么这样问？”钟乙倒是不以为意：“反正那种事情，和我们无关不是吗？”
“他们说七月的时候，会有死去的亲人回来，可是爷爷去世了十年，即使是我们，也无法看到他呢——爸你看到过他吗？”
“没有呢。”钟乙的声音迟滞了一下，许久之后方才幽然开口:“或许这世间还有许多我们未知的东西，所以我们对这个世界的感知始终是有限的吧——无论如何，不知道，没看见，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别多想了。”他伸出手指弹了一下钟晓研的额头：“沐冰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话虽是这么说，但是两人却并不着急，想着沐冰又不是不知道回去的路，加之沐冰的性子既然答应了回去，定然是做得到的。
谁知回到周家，周阿姨迎上来：“你们回来了，对了，沐冰呢？”
沐冰呢？她不是先回来了吗？钟晓研看了钟乙一眼：“我去寻她。”
钟乙摇摇头：“天黑了，你不要出去，我去便好。”
“可是——”钟晓研心下里发急：“我不放心。”
钟乙语气强硬：“你回去，要不你出去找你也走丢了怎么办？总不可能到时候又回来找你吧。”
“我才不会走丢呢！”钟晓研不满：“我对这附近可熟悉得很。”
可是无论如何，钟乙是断然不肯让她出去的，钟晓研急得没法，心中总是隐隐不安。
正僵持间，周涛神色淡然地走出来，看了钟晓研一眼：“你在家里等着，我和我爸还有钟叔叔出门去找。”
不知道为什么，周叔叔和周阿姨开口钟晓研还敢纠缠一下，周涛一开口，钟晓研顿时蔫了，张嘴想说什么，终究在他身上散发的气势下住了嘴，转向钟乙，抓着他：“那你们一定要快些找到她！”她总觉得是要出事，可是她不敢把自己的担忧说出口，生怕一说出来，三分的担忧也变成了十分的事实。
“快走吧，”周涛看了看天色：“等天黑了就不好了。”
钟晓研心一跳，总觉得周涛这是话里有话，想要反驳什么，钟乙却连忙安抚她道：“是啊，你们在家里呆着，我们出去找，天黑了看不到路可就麻烦了。”
钟乙好像也知道些什么的样子……钟晓研心里越发的疑惑——谁都知道这几日连着晚上都是灯火通明的，哪里就会暗得看不到路？
不过无论如何，周涛肯帮忙就是好事，毕竟——他是神灵不是吗？
钟晓研想，如果再多麻烦他几次，她会不会像别人一样，对周涛生出信仰来？
信仰是什么？信是信奉，仰是仰慕，是对未知与力量的崇拜。
周涛说信仰是人类最纯净的力量，只是钟晓研不知道，她的信仰对神灵而言，是否是有用的？抑或者，只不过是微不足道而已。
人与神之间的界限究竟在哪里，钟晓研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不想知道，只是，不想问。他还肯帮她，便已经是施舍，想要探知更多，总会生出这是亵渎的敬畏感。
这或许便是为什么周涛只是周涛，只是河神附在人类身上而已，他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涛子，她从未曾奢望自己能够成为他的友人。
时间走到晚上十点，尽管周阿姨一直在一旁陪着她说话，钟晓研还是觉得心绪无法安定下来。
云梦镇并不大，就算沐冰偶然兴致所发能去的地方也是有限的，时间过了好几个小时，不可能找不到——就算是玩乐，沐冰也该自己回来了。
除非沐冰是真的出事了——这个念头甫一冒出，钟晓研便赶紧摇头想要把这念头晃出脑海之中——语言拥有魔力，那么思想呢？越是担心的事情，即使不说出来，是不是也会造成影响。
钟晓研恨透了自己所谓的能力。
“不行！”挣扎了许久，终究还是不放心，趁着周阿姨在洗盘子，钟晓研对着厨房喊了一声：“我出去找他们！”不等周阿姨回应便跑了出去，身后传来周阿姨急急忙忙喊她的声音，钟晓研却是打定主意不理会。
一出门，却还是犹豫了几秒钟，说实话虽然沐冰可能去的地方她或许猜得到，可是沐冰究竟去了哪里，却还是费思量的，狐疑了几分钟，钟晓研决定回自己家中看看沐冰是不是已经回来了。
她晚上很少出门，若不是特别必要，天一黑，便宁愿龟缩在家中，一动都不愿意动。
从周家走到钟家的老房子，走得快的话只要三分钟左右，可是钟晓研不打算急匆匆地回去，慢慢走慢慢找，也许路上恰好遇到沐冰的岂不是正好——虽然其实她心里一点底儿都没有，她明明有感觉，明白沐冰不会自己先回去的。
平时走路的时候只是走大路，今晚上注意了一下，才发现这条路并不像她熟知的那样直行无碍，停下来看着那条自己从未注意过的小巷，钟晓研思考了很久，还是觉得沐冰不会专门找这样的路走，沐冰应该不会从这里过去的——一边摇头一边向前走，又走了五分钟左右，猛然惊醒过来——
她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按照平常的路途，她应该早就到了的，可是眼下前方依然是路，虽然看着熟悉，可是钟晓研明白自己不可能需要走这么久。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钟晓研回头，想要退回去，却发现身后和前方是一样的路，一模一样，就仿佛她所站立的地方是一面镜子一般，只是不知道那一边才是真实，那一边是镜中的影像。
心一横，觉得往回走也未必会走的对，索性咬咬牙向前走。
虽然用镜子来做形容，可是钟晓研却并没有穿过镜子的感觉，路一直很宽敞很平坦，钟晓研越走心里越慌乱——钟家的老房子是在最偏的角落，如果她是往自己家走去的话，应该是离热闹离人烟越来越远的，可是她越走下去，所看到的，却是越来越热闹的夜景。
回头已经无路，她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
已经这么晚了，夜市却还没有散去，难怪沐冰说晚上才是重头戏，晚上的确比白天热闹多了，白天那么闷热，即使是人类，也忍受不了那热度，何况是那些非人。
声音此起彼伏，钟晓研捂上耳朵——并不都是人类的声音，且大多数都不是人类的声音。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分辨得出，可是周遭的气息周遭的声音，大多数是来自于非人，而不是人类，人类的声音人类的气息，只不过是茫茫“人”海中极其微弱的几缕。
这不是人间的集市，集市周围的景象看起来是如此的熟悉，可是钟晓研明白这一切都只是虚幻，只是镜子之中的影像。
她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鬼”物，虽然它们穿着人类的衣服，依旧还是人类的样子，虽然她几乎无法一眼看出，可是钟晓研明白，它们不是她常见到的妖精灵怪。
也有妖精灵怪混迹其中，可是比起所谓的鬼物来，妖精灵怪依然真实得多，而鬼物，则更显飘渺。
突然之间，便明白了云梦镇每到七月便这般热闹的原因，白天是人的集市，晚上是鬼的集市，白天的热闹只是幌子，夜晚才是非人们的狂欢节。
而鬼，则是其中的主角。
那些卖的东西表面看起来没什么，细细看去却又现出端倪，却原是活着的人烧给亡者之物，钟晓研看了一会，发现这鬼市居然很热闹。
热闹之中，偏偏夹杂了几缕人类的气息，几不可闻，却又真实地让她感应到了。或许因为在一群非人之中，钟晓研感觉到自己的感知无比的清晰且敏锐，连其中混入了几个人类都能知道得清清楚楚。
突然想沐冰是不是和她一样，误入了鬼市，所以才没有回去，所以钟乙他们怎么找都找不到她？虽然不是十分的确信，但是人既然来了，总不能就这么回去，总要找一找，真的不说了，她才安心。
只可惜，她虽然可以感知那几个人类所在的方位，但是无法感知那一个会有可能是沐冰，想了想，决定从近到远，一个一个的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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