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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话 告别01
从小到大，这样的情形，钟晓研不是第一次经历。
钟乙的身子一直不好，记忆里，大多数的时候，他总是躺在病床上，要么沉睡，要么静静地听薛蓉絮絮叨叨，然后神游太虚，被薛蓉发现之后朝着钟晓研微微一笑——这是他们父女间的小秘密，要是被薛蓉知道她训话的时候这两人都习惯性地做出认真听其实却是什么都没听进去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薛蓉常说的一句话便是——慈父多败女——不凑巧的是，钟乙恰是那个无条件无原则宠爱女儿的慈父，薛蓉常常念叨着若是没有她在一旁矫正的话，钟晓研准会“误入歧途”。
所以从小到大，钟晓研对薛蓉总是心存一丝“敬畏”，故而对钟乙倒是比对薛蓉亲近一些——
可是即使已经习惯，可是每次看到钟乙躺在病床上，钟晓研还是会觉得难过。
虽然钟乙的病从来都只是小事，可是钟晓研始终是无法放心。
沐冰和周涛回去拿东西，留着钟晓研一个人守在病床前，对着那只白鸟大眼瞪小眼了半天，始终不得其法。
“喂。”钟晓研伸出手指戳了戳白鸟的翅膀：“你是谁？”
白鸟只是白鸟的样子，可是钟晓研却似乎感觉到对方不屑地瞥了自己一眼：“跟你没关系。”
无论何时……都是这样的……狂妄啊。
将头伏在桌子上，看着那只白鸟安静坐在一旁——原本它是要坐在钟乙胸口上的，被钟晓研扒拉到了一边，虽然一般来说如果看不到的话是不会感受得到它的重量的，可是钟晓研自己既然看得见，又怎么敢掉以轻心。
“不说也没关系。”钟晓研无甚所谓地将威胁的话说出口：“不说我就把你赶出去哦。”
嗯，钟晓研突然点点头，发现用狐鸾一贯说话的方式说出威胁的话，感觉十分的好：“我说到做到的哦。”
白鸟沉默了一会，终于挤出两个字：“白羽。”
“这不结了，”钟晓研点点头：“对了，你为什么到人类中间来——我记得没错的话你们应该是最好不要在人群之中出现的。”因为万一有人不小心能够看到，会引起恐慌。
“我听说他又病倒了，所以就赶过来了。”白羽看着钟乙的样子，眉头皱起：“他身体还是一如既往的差啊……不对，是比以前还要差。”说着把目光移向钟晓研，似乎在想什么。
钟晓研心中有鬼，别开眼，讪笑道：“你很关心他啊。”
“关心？”白羽歪着脑袋，斜眼看钟晓研：“关心是什么东西？”
“……”钟晓研本想要解释，但是发现自己和它是解释不通的，连忙转移了话题：“你认识我爸爸啊？”
白羽继续斜眼，钟晓研自说自话：“应该是认识的，那天我听到你叫他名字的……对了，你们认识多久呢？”
“谁知道呢。”白羽终于找到一个可以接的话题：“你们人类的时间真怪，我只记得以前他只有这么高——”
它将翅膀伸到自己头顶，钟晓研看着它：“这么高？”其实白羽的身形算是大鸟的身形了，可是饶是如此，它也不过只有三十多厘米的高度，再怎么说，一个人类不可能只有那抹点高。
白羽懊恼的一叫，钟晓研眼看着它慢慢变成了那日见过的小男孩模样，把手放到额前：“就是跟我一样高。”
大概六七岁左右的小男孩，若是不知道实情，看他粉嘟嘟的样子，钟晓研没准会夸一句“好可爱”，可是知道对方不是人类，那般可爱的模样到了钟晓研眼里，便只剩下了怪异了。
如果他是在钟乙六七岁左右认识钟乙的话，而今怎么说也该是三十多年过去了，钟乙都成了中年人，他却还是六七岁的模样——而且，钟晓研估计，他的年纪，肯定比钟乙大很多，甚至想得长远一些，没准儿他比爷爷年纪还大呢。
“你不会长大的吗？”钟晓研忍住想要去戳他的脸的冲动：“我爸都老了呢。”说着又看向钟乙，轻轻叹气。
“这是我第一次幻化人形的时候的样子，是按照他的样子幻化的。”
白羽偏头看向双眼紧闭的钟乙：“他说希望我一直保留这个模样，等他老去的时候，看到我就记起他小时候长什么模样了。”
“可是，没想到他还没有老，就已经看不到了呢。”
“人类真是脆弱啊。”白羽伸出手指头学着钟晓研的样子点了点钟乙的额头，被钟晓研瞪了一眼连忙把手缩回来：“随随便便就病倒了。”
钟晓研知道他其实暗藏了些话没有说出来——还有随随便便就死掉了的呢——只是那样的想法她不愿意去猜想，歪头看了白羽一眼：“原来我爸爸小时候长这个样子啊。”
说起来，她小时候和钟乙小时候的模样，倒是有几分相似，如此一想，便自觉白羽也亲切了许多：“我爸爸小时候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他小时候是不是和她一样，能够看见别人看不见的风景，后来又是发生了什么，他再也看不见……甚至于，似乎忘记了自己也曾经看得见的事情。
钟晓研毫不怀疑钟乙看不见的事实，从小到大，钟乙没有露出半分他能看到的意思，小时候的钟晓研不懂得掩饰，见到什么便会说出来，每当此刻薛蓉脸色便会十分难看，钟乙却会耐心地安慰她那没什么。
可是，他却是知道她能看得到的。
所以他不会用眼花了、看错了、出现幻觉了这样的借口来搪塞她。
他说：“能用眼睛感知的世界其实没什么，重要的，是你要会用心来感知这个世界。”
蓦然惊醒，这么多年过去了，钟乙说的那些话虽然还记得，却从未细想过，此刻方才察觉——钟乙并不希望自己和非人的世界有太多的牵扯。
于是原本的坚定不由自主地便又生出几分不确定来了——钟乙是真的忘记了自己曾经能看到的事了吗？难道不是因为曾经有过相同的经历，所以有了女儿之后不希望她与自己一样经历同样的故事……想要和过去道别吗？
来不及道别便已经看不见，他是怕自己经历和他一样的事情……会难过吧？
“爸爸。”送走了白羽，钟晓研看着钟乙苍白的脸失神：“其实你是可以看到的吧？”
钟乙的睫毛动了动，眼睛睁开，神情憔悴地看向钟晓研：“我没事，吓坏了吧？”
见他醒来，先前的种种猜测顿时扔到一边去：“之前不是说没有关系吗……妈妈要是知道你又晕倒了——”
“嘘！”钟乙笑笑：“你不会告密的对不对？”
钟晓研看他的脸色是好了许多，心也跟着安定下来，明明是想点头的，可是偏偏嘴硬道：“才不，我偏要告诉她，要不若是她知道了，不知道又要念叨多久呢。”
不过是开开玩笑而已，不过等钟乙办好了出院手续回到周家，便接到了薛蓉打来的电话，
钟晓研幸灾乐祸地笑笑，趁着周阿姨没有发现她，朝沐冰比了个手势便要往外跑——他们都忽略了周阿姨这个耳报神呢，钟乙已经是在劫难逃，她可不想被殃及池鱼。
哪知道人算不如天算——知女莫若母，玩虚脱了回来，还没来得及喘气，周阿姨已经果断地打电话给薛蓉，钟晓研无奈，千逃万逃，薛蓉就是那如来佛祖，她就是那逃不出薛蓉五指山的孙猴子。
好在白天的时候薛蓉对着钟乙应该是发泄过一通了，此刻对着钟晓研语气到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焦急，只是感觉她最近挺忙，又抽不出时间，少不得要钟晓研好好照顾钟乙，最主要的是——
“你们两个没事就快些回来吧。”
钟晓研唯唯诺诺：“嗯嗯，暑假过了就会回去了。”
“再说了林婆婆那里也要处理好了才放心呢。”钟晓研很无耻地出卖钟乙：“总要等爸爸手头上的事情完成了才好对不对？”
薛蓉停顿了几秒钟，随即咆哮：“钟晓研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即使再严厉，薛蓉叫她也只是叫名字，连名带姓的话说明她此刻正气头上。
“你们两个啊……”气过了薛蓉便也好了：“老爸推给女儿女儿推给老爸，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心里那点小九九呢。”
“算了。”薛蓉难得的大度了一次：“你爸身体不好你也是知道的，我不在一旁你便要凡事小心些，看着他——别让他往老房子还有林子里跑，你爷爷这人还在的时候便有些奇怪，我这些年不喜欢回去就是因为每次一回去你爸准会出现状况，我这次是真的忙不开，你在的话就多注意一些——”
“没事的，放心吧。”钟晓研连连点头，虽然薛蓉看不到：“再说了我爸那么大个人了有什么不放心的。”
“要放心也要他令人安心才行啊。”薛蓉叹气，压低了声音道：“对了晓研，我知道你从小就和你爷爷一样——我不在他身边你便要注意一些，不要让任何奇怪的人接近你爸，记得了？”
“嗯。”钟晓研点头，薛蓉没有说出来的那些话其实她是能够猜到的，想了想，看了看四周，发现没有人注意到她，这才压低了声音：“妈妈，你眼里，爷爷是不是个非常奇怪的人？你为什么不喜欢爷爷？”那么和爷爷很相似的她……是否，也同样不被薛蓉喜爱。
那边的薛蓉愣了愣，许久之后方才道：“你是我女儿。”
虽然答非所问，但是的确是钟晓研心里想要问却没问出口的问题的答案，钟晓研点点头：“我知道了。”
挂掉电话，周阿姨已经准备好了晚餐，灯光之下，钟乙神情自若：“说了这么久，跟你妈告状呢。”
钟晓研还来不及答，周阿姨却是笑：“你要是个省心的哪里怕晓研跟阿蓉告状！”
钟晓研微微一笑，周阿姨和薛蓉倒是同一个阵线的，朝着钟乙点了点头，一偏头便看到在周家附近徘徊着无法进来的白羽，想着薛蓉的话，又看了钟乙一眼——
薛蓉是不是知道些钟晓研都不知道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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