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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话 言灵02
林婆婆的身体慢慢好转起来，不过钟晓研可没有那么自恋认为是自己的功劳。
钟乙到来的那天，林婆婆已经能够下地行走，周围人原本已经打算做好了准备，见林婆婆突然好转，虽然怪异，却也欣喜。
只是看到钟乙的时候，林婆婆还是免不了恸哭。
小心翼翼抱着林叔叔的骨灰，到最后林婆婆哭到眼泪都干了，这才累得躺下了。
钟晓研陪着钟乙往周家走，一路上虽然还是为林婆婆感到难过，不过见到自己父亲的喜悦却也是难以掩住。
钟家薛蓉一向强势，钟晓研和钟乙两人是薛蓉高压之下同一个战壕的战友，相对于薛蓉而言，钟晓研更喜欢亲近这个在外人眼里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父亲，薛蓉对钟晓研一向严格，钟乙反而比较好说话。
“咦，钟家的小子回来了呢。”
夜色四合，父女两人安然走着路，周围没什么人，可是钟晓研却是听到有人在说话，听着这声音还挺熟悉的，不是上次那些妖怪还能有谁！
她四处望了一下，并没有发现那些妖怪的影子，什么时候它们胆子这么大，居然跑到森林外边来了——还是说，有什么重要的事？
相对于钟晓研的摇头晃脑，钟乙则是正常得多，他目不斜视，神色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
“我们过去打个招呼吧？”
那声音又响起，随即是此起彼伏的声音：“喂，钟家那小子！”
钟晓研看了钟乙一眼，见他好像真的什么都没听到一样，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暗处的妖怪们很可怜。
“他怎么都不理我们啊。”
“好久没有看到他了吧？”
“是啊，上次他回来的时候也没能见到呢。”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啊？”
“好像是钟家的那一位死掉的时候吧？”
“可是也只是我们看到他，他没有看到我们啊。”
“好像他很多年前就已经没有再到森林里看我们了吧？”
“对啊对啊。”钟晓研唯一认识的便是这个声音，那只狸猫永远只会附和别人的话，真是有点可怜呢。
“他是不是不喜欢我们了啊？”
“是的吧？”
“他好像离开这里之后就忘记了我们一样呢。”
“对啊，好过分，我们去他面前和他打招呼吧！”
“你一个人去就好，我们在这里看着。”
钟晓研身子紧绷，它们又想干什么！
四周依旧吵吵闹闹的，有一个身影飞到他们前边，白色的大鸟化作了一个小男孩的样子，坐在墙头上朝着钟乙挥手：“喂，钟家小子！”
钟乙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反而是看向钟晓研：“怎么了？”说着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仿佛对她蓦然变得严肃感觉十分不解。
钟晓研看了钟乙一眼，见他神色没有丝毫的异样，有些惊异：“爸你听到有人在叫你吗？”你看到有人在朝你挥手了吗？
钟乙四处看了看：“哪里有人，你听错了吧？”
他的视线四处游移，并没有在小男孩的所在多做停留——难道他真的没有听到也没有看到？钟晓研有些疑虑，明明那些人的话里，好像他和她一眼是能看到这些东西的，可是看他的样子，不像是有假，那么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呢？
两人并肩走过那个白鸟坐着的墙下，钟乙目不斜视若无其事的样子，钟晓研终于相信他是真的看不到。
是的呢，钟乙一直都是看不到的。
虽然她从来没有和钟乙讨论过这个问题，可是似乎从种种迹象来看，她一直觉得钟乙应该是看不到的。
却原来他小时候和她一样能看得到吗？
那么他是为什么后来看不到了呢？
有一天她长大了，某一天醒来，是不是和钟乙一样，再也看不到那个世界的风景。
莫名期待，却也莫名怅惘。
那个小男孩继续化成白鸟，扑向钟乙，钟乙突然叫了一声：“呀——”向前跳一步，“他们等我们等得急了吧！”不知道是恰好抑或者是有意，刚好避开了白鸟的身子。
“我们快回去吧。”钟乙似乎变得跟小孩子一样：“比比谁先到！”说着便往前边跑去。
钟晓研被他拉着向前跑，回头看去，那只白鸟瘫倒在地上，变成了小男孩的模样，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眼神幽暗，似乎……很难过。
妖怪们也是会难过的吗？
四周的声音铺天盖地而来——
“他看不到我们了呢。”
“人类的小孩长大了就看不到我们了吗？”
“他真的看不到了啊。”
那些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悲凉，钟晓研感觉自己眼睛酸涩，一低头，眼泪便落了下来。
那小男孩远远的还朝着他们挥手：“钟乙，再见。”仿佛儿时玩伴相携归来，各自归家分手时说“明天见”一样。
原来他们都是知道钟乙的名字的。
可是，明天……钟乙还是看不见的吧？
多么残忍。钟晓研一直以来，都很讨厌这些叽叽喳喳的妖怪，可是今天，觉得它们很可怜。
它们活得长久又怎样，人类看不到他们，即使看到，也不会长久，即使一辈子都能看到，人类的生命也终究是有限的。
她有一天，也将会看不到它们的吧？
惬意地坐在自己家院子里的大树下，抬头看天上的繁星，说着分别以来各自的情况。
钟晓研倒是斟酌了一下言辞，把和妖怪们有关的事情一一略掉，并不是不坦诚，只是不希望钟乙担心自己，毕竟她所能看到的世界，钟乙未必就能理解——即使能看到一样的世界，有些事情也不知道怎么说出口，就像当初对爷爷、而今对周涛一样。
“对了，爸——”她侧头看了钟乙一眼：“你今天怎么会愿意回老房子住呢？”以前回来的时候，他和薛蓉一起，都是对这里避而远之的。
“嘘，回去不要告诉你妈妈。”钟乙却是微微一笑：“我也很久没有回来了啊。”他说这话，看向四周，神情似乎……是有些怀念的。
钟晓研抿嘴，若是薛蓉知道他回来住到了老房子这里，估计会大发雷霆吧。
钟晓研也知道，薛蓉之所以生气，与钟乙的身体有关，钟乙的身体一直不好，薛蓉虽然不相信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不过也觉得老房子太过于阴森对钟乙的身体不好。
蛛儿捧了饮料过来，钟晓研不着痕迹地接过，然后见蛛儿坐在两人中间的位置，看着钟乙一脸的兴奋。
钟乙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化，仿佛他跟前的蛛儿只是一团看不见的空气。
的确是看不见的空气呢，钟晓研轻轻叹气。
好在他对于莫名其妙出现在手边的东西没有丝毫的怪异，没有问起，否则钟晓研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钟乙起身，手臂越过蛛儿头顶，手心摸了摸钟晓研额头：“很晚了，你和沐冰也该休息了。”说着转身就走。
钟晓研看着他回屋，蛛儿朝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公子！”
钟乙身子震了震，回头看钟晓研，面色却是如常：“对了，明天你再与我去看林婆婆。”
钟晓研回头看蛛儿，见她神情低落，摸了摸她的头，叹口气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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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
钟晓研睁开眼，房间里没有开灯，外边的灯也早就灭掉了，可是钟晓研却看到了光亮。
那光芒并不耀眼，很是柔和，和灯光的感觉并不一样。
寻常的光，是耀眼而明亮的，犹如一簇簇的线，填满了四周。
这光芒，却是如同一团团的云朵，渐渐扩散，然后充盈。
太怪异。
生怕是那些妖怪因为钟乙的事情回来找麻烦，钟晓研心中担忧，可是一旁的沐冰睡得正香，她只好小心翼翼地起身。
途经钟乙的房间的时候，钟乙的房门紧闭着，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这样也好。
踮着脚走路，生怕吵醒了睡着的人，钟晓研慢慢挪到门口那里，一路上还在担心开门的声音会不会吵醒了他们，走到了才发现，门居然是开着的。
如雾一般的光笼罩了整个院子，那光芒没有给钟晓研任何不适的感觉，甚至于，她觉得那光是友好的，喜欢她的接近的。
如同走到光雾之中，钟晓研被迷得看不见前方的景象，只凭着自己的直觉往前走。
走到光雾的中心之处，眼前豁然开朗，四周的景色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这般明晰，即使她此刻睡意正浓，即使四周的光雾未曾散去。
她可以看到，那光雾并不是无限的，而是有一定的范围，刚好包裹住了这院子的四周，不知道为什么，钟晓研突然想起了钟家四周看不见的结界。
钟晓研看着前方那个背影，那人披着爷爷留下来的衣服，只是头发却是黑色的，不像是爷爷那样花白的头发。
他的身形比起爷爷来，也瘦了很多。
他的脚下，蛛儿拉着他的衣摆，样子乖巧。
闭上眼睛再睁开，眼前的景象并无半点变化，钟晓研却还是忍不住开了口：“爷爷。”
那人回头，只是一个侧脸，钟晓研却明白，那不是爷爷，那是她的父亲，钟乙。
他右手拿着一方卷轴，左手执笔，不知道在画着什么，听到钟晓研的声音，他的动作并未停滞，反而似乎加快了速度。
钟晓研看到他完成了手上的东西，往天上一抛，那卷轴铺开，融入光雾之中，瞬间消失了踪迹。
光雾也在那一瞬间散去，钟晓研回过神来的时候，四周已经变得漆黑。
暗夜之中没有半点光亮，偶尔听到虫鸣之声，如同梦境。
摇摇头看向前方，哪里还有钟乙的影子？
钟晓研再度摇摇头，小心地摸黑往回走。再次经过钟乙的房间的时候，钟晓研觉得有些怪异，停在房门之外，把耳朵贴到门上，想听听有没有什么端倪。
当然，什么都没有听到。
钟晓研甚至有点怀疑方才自己看到的钟乙，完全是自己的错觉，她印象里的钟乙，不是这样子的，不可能是这样子的，不该是这样子的。
如果那个人真的是钟乙，怎么会毫无征兆的消失，如果那是钟乙，此刻无论如何，也该是有声响的。
可是，没有。
钟晓研抱着蛛儿：“昨天晚上……”
她想问清楚，可是话到了嘴边，却终究是忍住，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直觉告诉她不应该多想，可是昨晚看到的情形太过于真切，让她有点无所适从。
不是想怀疑什么，只是突然发现，自己从未了解过自己的父亲。
多年以来，接受了钟乙只是一个普通人的事实，此刻突然发现他有着她所不知道的另一面，对自己长久以来的认知，感到了恐惧。
她不了解这个世界，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不了解——这种感觉很不好。
“蛛儿你昨天晚上是不是看到爸爸起来了？”迟疑了很久，终于还是把话问出了口。
蛛儿却是摇摇头：“没有。”
没有？钟晓研不信，她明明看得那么清楚。
蛛儿继续摇头：“公子昨晚睡得很好，一直都没有起来呢。”
“何况他也看不到我。”蛛儿这样说着，面色却不似昨天晚上那般难过。
对于蛛儿对钟乙的称呼，钟晓研不置可否，但是对于蛛儿转变的态度，钟晓研觉得应该深究一下。
“昨天晚上我明明看到你了。”钟晓研眼睛盯着蛛儿。
蛛儿却是避开她眼睛：“小小姐看错了吧。”
怎么会看错，钟晓研叹气，蛛儿虽然是妖，但是其实心性她是清楚的，有什么便说什么的性子，说谎，她终究是没那个天分。
“是不是我爸让你这样说的？”钟晓研可没打算就这样放过她：“你要是不说实话的话——”
钟晓研迟疑了很久，终于开口威胁道：“那我就把你送给河神大人了。”
蛛儿顿时苦了脸，钟晓研知道她对周涛虽然是尊重的，但是同时也是害怕的，蛛儿模样看起来不过七岁，十分可爱，说出这般威胁的话她还是难免生出愧疚感。
蛛儿苦着一张脸：“不怪我……公子不让我说的……”
“这样啊……”钟晓研长叹一口气，看向蛛儿：“他看得见你？”
“看不见看不见！”蛛儿连连摆手：“看不见的。”
钟晓研半信半疑，不是说不怀疑钟乙，只是她是钟乙的女儿，怀疑钟乙的话……总感觉有些怪怪的。
正发呆，钟乙已经收拾好了出来：“我们走吧。”
沐冰不在身边，钟晓研任由蛛儿趴在自己肩膀上，抬头见钟乙神色没有丝毫异常，却还是开口问道：“昨晚上我看到你起来了呢。”
钟乙面色如常：“昨晚一直睡得很好，你看错了吧。”
“没有呢，我起来看见你在院子里……”在院子里做什么，其实钟晓研自己也不懂，所以不好说下去。
钟乙却是叹气：“你昨晚上起来了？我怎么不知道？”
钟晓研侧脸看他，见他神色没有半分不对：“我昨晚明明看到你了。”
“是不是做梦了？”钟乙神色终于变得担忧起来：“不会是梦游吧？”
“回来的时候找周叔叔给你看看，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钟乙继续念叨道：“不会啊，放了假没有人管你，你该是乐不思蜀才对，怎么会突然梦游了呢。”
“梦游？”钟晓研喃喃念着这两个字，看了钟乙一眼——她不是梦游，但是钟乙……或许是真的梦游了。
听说梦游的时候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所以难怪钟乙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的样子——这样一想，似乎安心了许多。先前的怀疑也去了几分。
可是……心里还是有一份忧虑，始终挥之不去。
做梦？梦游？
从小爷爷就告诉她，像她这样的情况，一向是很少做梦的，因为所做的梦皆是有预示。
如果昨晚上她不是做梦，钟乙又没有起来，那么她看到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如果昨晚上真的是做了梦，那么这个梦境，究竟预示了什么？
她每一次做梦，都没有好事发生，这一次，又要出什么事呢？
美梦成真对她而言，从来都是不可能的，就像周涛说经由她开口说出的愿望，关乎己身的时候，往往适得其反。
言灵……真的是一种十分无用的能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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