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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话 言灵01
“那个人并不是真心要买，”钟晓研对着电话唯唯诺诺：“所以房子没有卖出去。”
对面薛蓉的声音倒是没什么所谓：“没事，如果有人有兴趣再商量好了。”
“妈妈……”钟晓研迟疑了很久，这才小心翼翼的开口：“那房子不卖，行吗？”
薛蓉沉默了一会，声音明显有些冷：“那房子不卖留着也是浪费，何况我们又不会住在那里。”
“可是……”钟晓研想了想，终究还是开口：“我想留下它。”
“留下它做什么，阴深深的。”薛蓉的语气十分的不赞同：“何况我不喜欢那房子。”
是，钟晓研一直都知道薛蓉不喜欢爷爷留下的老房子，可是对于钟晓研来说，那房子却是承载着她儿时记忆的地方，是爷爷留给她的最后的念想，可是要说服薛蓉，她知道很难。
“妈妈，”钟晓研求道：“从小到大我都没有什么东西是特别想要的，可是老房子我是真的想要留下来，你就答应了我这一次吧。”
“你——”薛蓉终究是有些软化：“算了，反正那是你爷爷留给你的，随便你怎么处置了。”
“谢谢妈妈！”钟晓研顿时眉开眼笑：“对了，我爸呢？”
和一般人家里慈母严父不同，钟家是典型的慈父严母，所以导致的结果是钟晓研和薛蓉一直都比较生疏，钟晓研每次面对薛蓉，都有些战战兢兢的，有些畏惧，唯有和钟乙相处才放得开。
“喂晓研，最近怎么样，大夏天的有没有出去乱跑有没有晒伤了？”
钟乙的声音一向很低，但是也很温柔，钟晓研和他说话总没有对薛蓉时的那般拘束，听他絮絮叨叨嘱咐着许多事情，钟晓研也不觉的烦，最后听他道：“过两天我去接你们回来。”
“那妈妈她——”虽然很想钟乙了，可是想到钟乙回来薛蓉肯定要跟着，钟晓研便有些发憷。
“她最近忙，我一个人回去。”似乎知道钟晓研害怕什么，钟乙低低一笑，压低了声音：“刚好我也要回去看看。”
钟晓研却是有些迟疑：“那你身体吃得消吗？”钟乙身体不好，钟晓研一直都知道，所以听到他要一个人回来，便有些担忧。
“没事的。”钟乙安慰她：“最近好了很多了，再说了又不会太累——你是不是在那里玩疯了不想见到老爸啊？你林叔叔出了那样的事情……我总该把他送回去。”说到最后，他声音便有些低落。
“哪有！”听到他自己说身体可以支撑，钟晓研这才放下心来：“什么时候到呢？”
钟乙点点头：“过两天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好了就回去吧——对了，你要不要再和你妈说两句？”
“不了不了——”虽然看不到，但钟晓研还是连连摆手：“她估计会很忙，不打扰她了。”其实是怕薛蓉念叨自己吧。
挂了电话，转身走到周家的院子里，钟晓研看着沐冰面色红润，心中的忧虑总算是减少了几分。
周阿姨正一脸忧虑地看着沐冰：“快吃了药，怎么老是中暑晕倒呢？”
沐冰有些愧疚：“麻烦阿姨了，我身体从小就这样，特别容易生病，不过最近好像是晕得多了一些，可能太热了吧。”
“那这几天就好好呆在家里别到处跑了，”周阿姨倒是不介意，转向周涛和钟晓研：“你们两个这几天也老老实实呆着，别勾得沐冰心痒痒要跟着你们疯跑——她病还没好呢。”相处不多，周阿姨倒是明白沐冰的性格了——那就是闲不住而且特别容易好奇，如果钟晓研或者周涛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引起她兴趣了，那她肯定就不肯老老实实的养病了。
钟晓研连忙点头：“嗯，我会看住她的。”
周阿姨却是想起什么似的：“对了，等会我走不开，你们帮我把送东西给林婆婆，顺便帮我看看她最近病有没有好一些了……顺便，多安慰安慰她。”
沐冰在一旁喊道：“我也要去！”
周阿姨看了她一眼：“你还是病号呢，两个病人凑在一处，可不怎么好。”她一发话，沐冰哪里还敢反驳，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钟晓研和周涛一起出去，自己留下来吃药睡觉。
“林叔叔的死……”走在路上，钟晓研忍不住问周涛：“是不是正常的死亡？”
周涛看了她一眼：“是。”
“哦。”钟晓研知道自己想多了，虽然最近非人出没过于频繁了一些，可是其实也不必说风就是雨，草木皆兵到把什么事情都往哪上面想去。
林叔叔是林婆婆的儿子，大约中年的样子，和钟乙是朋友，所以之前通电话的时候，钟乙也特意提起过他。
林叔叔并不住在这小镇上，而是在外边工作，这些年和钟乙一直有联系，前几天出了事故死去，他这些年一直没有结婚，无儿无女，只有一个老母亲也就是林婆婆，消息传回小镇的时候林婆婆顿时便晕倒过去了，这几天也是一直病恹恹地躺着，受了那么大的打击，老人家身子一时受不住，便有些危险的征兆。
作为林叔叔生前的挚友，在他没有什么亲友帮忙处理后事的时候，钟乙自然出面，这一次，便是要把林叔叔的骨灰送回来。
“唉……”钟晓研叹气，从林叔叔的身上，感受到生命无常，不由得十分感慨：“也不知道林婆婆受不受得了。”
林婆婆她当然受不了，钟晓研摸着她骨瘦嶙峋的手臂，想起前几天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没有这么老，受了这样的打击之后转眼间便老了几十岁的样子，面如死灰。
钟晓研不忍看，不过并没有立即告辞，林婆婆寂寞太久，拉着她絮絮叨叨说着话，说着林叔叔小时候的趣事，间或听到自己父亲钟乙的名字，这些事情，钟乙倒是不会对她说起，钟晓研也觉得有趣。
周涛却是一直在一旁沉默着，看着她们聊天，神色并无不耐。
说了许久，林婆婆觉得口渴，周涛沉默地帮她倒了水，扶起她小心喂她喝水，动作娴熟，好像经常做这种事情一样，而且钟晓研隐隐觉得虽然周涛没有说什么话，但是对林婆婆，他明显是关心的。
或者说，他在所有人面前都是一副好学生好孩子的模样，唯独面对她的时候，会有不耐会有厌烦——因为唯有她知晓他其实不是涛子。
林婆婆喝了水，看了看涛子一眼：“我家小风小时候也和涛子一样，虽然不爱说话，可是心眼儿都是很好的呢。”钟晓研想起林叔叔的名字里的确是有个“风”字的，便有些呆愣。
周涛面色不变，只是扶她继续躺下，帮她调整好病床的高度，让她呼吸更顺畅一些。
林婆婆又絮絮叨叨地说着话，直到天快黑了，钟晓研他们这才告辞。
有人陪她说话似乎让她心中的郁结少了一些，林婆婆面色好了许多，眼睛却是看着外边：“晓研啊，你爸什么时候到啊？”
今天说了那么久的话，她都没有提起过林叔叔的骨灰，这时候提起，钟晓研有些反应不过来，许久之后才应道：“大概就在这两天吧。”
“那就好……那就好……”林婆婆咳了一声：“见到小风之后，我这把老骨头也没必要撑着了，到时候，我和他估计能一起去陪着河神大人了。”
钟晓研看到周涛的手抖了一下，笑着向林婆婆道：“婆婆说笑呢，这世界上哪里有什么神神鬼鬼的啊——”
“不是呢。”林婆婆咳嗽了一声，面色有些红润：“我小时候，见过河神大人呢。”
钟晓研又看了周涛一眼，也来了好奇心，顺着老人家的意思：“那婆婆河神大人长什么样子啊？”
“忘记了呢。”林婆婆想了很久，似乎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反倒是引起了咳嗽，半晌才道：“只记得小时候差点溺水死去，是河神大人救的我呢，咳咳……一转眼，几十年就过去了，老了，老了咯……这条命，活了这么多年也足够了，也该还给河神大人了。”
“说的什么话，婆婆只是病了而已，如果真的有河神的话，河神是守护一方水土的，他也不会生出这样的念头啊对不对周涛？”钟晓研看她的样子似乎有些不好，连忙握住了她的手，不知道心中为什么发急：“婆婆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的！”
说来也奇怪，她的话说完，林婆婆的气息似乎平顺了许多，又说了一会话，她也困了，周涛扶着她躺好了两人这才出去。
走到外边，周涛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你不应该胡乱使用言灵的能力。”
“言灵是什么？”钟晓研终于逮到机会好好问清楚这件事：“我好像并没有做什么。”为什么他总是一副不赞同她的模样，钟晓研不觉得他是好心提醒，更多的时候，觉得他是对她有偏见——就像她对他一样。
“自古以来，人们认为语言是有力量的，属于咒术的一种，当人们怀有某种强烈的愿望，用强烈的语气说出来的时候，便会更容易得到实现——”周涛看了她一眼：“事实上每一个人都有一点言灵的能力，但是真正的言灵，则是将这种能力发挥到极致的人。”
“经由言灵说出的话，会更容易得到实现。”周涛叹气：“林婆婆本来已经要死的，因为你的话，她可能真的会好起来。”
“好起来不好吗？”钟晓研不解地看向她：“我以为你并不希望她死的。”
“我当然不希望……”周涛的声音幽幽的：“可是人类的寿命，本来便是有数的，你这一插手，便等于是改变了她的命运。”
“活着不好吗？”钟晓研还是不明白：“对了，她说你曾经救过她，是真的吗？”
“大概吧，”周涛闭上眼睛：“很多年以前的事情吧——我救她，是因为那时候她本就不该死，可是这一次，却是你乱来了。”
“答应我一件事，以后你开口说话的时候，多考虑考虑，不要轻易承诺什么。”周涛盯着她：“这是你爷爷希望你做到的事情。”
“爷爷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些。”钟晓研明显不信他，觉得他故意在转移话题：“对了，林婆婆的情况会好转吗？”
“应该会的，看你心里愿望的强烈程度——”周涛叹气：“不过再撑个几年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幸亏你现在的能力还不是很强。”
“这样就好。”钟晓研松了口气：“对了，如果我是言灵的话，是不是能心想事成？那这样的话我以后考试的时候是不是——”
“不是。”周涛看了她一眼：“因为言灵的能力过于强大，所以也是会有限制的——那就是言灵不能许关于自己的愿望……许了也没有用，反而可能适得其反。”
“这样的话这能力一点用处都没有啊。”钟晓研明显的泄了气：“我还以为它能让我不用看书就能考满分呢……怪不得从小到大好像我每次特别想要什么的时候，都是事与愿违得不到的——所以这能力真是不好。”
“也只有你会这样认为。”周涛叹气：“以后你还是小心点吧……狐晏已经知道了你言灵的身份甚至说他故意唤醒了你言灵的能力，若是他说出去的话……到时候，觊觎你这能力的人估计会很多，你也会很危险的。”
“对了，狐晏是故意要害我的？”钟晓研想起这件事来了：“他不像坏人啊。”
“他当然不是坏人。”周涛神情冷淡：“他不是人。”
“好吧，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虽然这是事实。”钟晓研耸肩：“我不觉得有什么啊，反正我这十几年不也是这样好好地活过来了……虽然看到的东西比别人多一些，麻烦了一些，危险偶尔也有，不过都是些小问题，有个词叫‘杞人忧天’是不是，我觉得你就是那个‘杞人’。”
“你无数次的化险为夷是因为你运气好，因为有你爷爷有钟乙护着你，也是因为之前你的能力并未觉醒、并未暴露——可是当你解开狐晏的封印的时候，便等于是将属于钟衍的能力承继，现在的你，与以前的你已经大不一样了。”周涛看她的眼神好像看着一块朽木：“我不知道你哪里来的乐观——你的不防备迟早有天会害了你自己。”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钟晓研连忙打住：“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觉得你特别唠叨。”
周涛顿了顿，许久之后方才道：“不过还是谢谢你帮了林婆婆，我欠你一个人情。”
“林婆婆？”钟晓研耸肩：“我是什么都没做啊……再说了，林婆婆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她是如今为数不多的依旧愿意信仰我的人。”周涛叹气：“语言拥有力量，可是说到底，人类拥有的最普遍的力量，或许应该是信仰吧。”
“神是依靠人类的信仰而活的吗？”钟晓研不明所以，只是好像从他的语气里感觉到了悲凉。
“不是所有的神都是依靠人类的信仰而活，可是我这样的……是。”周涛不再看她：“而如今，神魔隐匿世间，越来越多的人不相信这世间有非人的存在，越来越多的人不愿意再信仰……当信仰完全没有的时候，或许便是我们这一类的‘神’消失的时刻吧。”
钟晓研没由来的感觉到了恐慌，张了张嘴：“不会的，你永远都不会——”
周涛打断她：“我说了，不要随意使用你言灵的能力。”
“可是——”钟晓研觉得很急切，可是到底是为什么，她自己却又想不透：“可是……”
“可是我不需要，”周涛神情无碍：“就算真的到了那么一天，我也觉得没什么遗憾的。”
“活得太长久并不是好事。”周涛看了她一眼：“就像也许林婆婆更希望陪着林风一起死去……未必不是一种圆满，可是因为你的介入，她能够多活几年，其实会更孤单吧。”
“孤单……吗？”钟晓研喃喃道：“神也会害怕孤单吗？”
周涛径自走开：“不要轻易使用你的能力，要知道你所希望的，未必就是别人想要的。”
“那么，你厌倦了这个世间吗？”钟晓研低声道，看着周涛的背影莫名感伤。
其实她也早就厌倦了她眼中比别人拥挤得多的世界，可是却从未生出过厌世的念头。
只因这世间依旧有她想要拥有的东西，她眼中的世界虽然拥挤，可是却从未缺少过暖意。她深深厌倦着这个世界，可是，却也深深爱着这世间，因为这世间依旧还有许多她在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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